第58章 維護
人群正中央, 沈半夏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裙子,細密的長發鋪在單薄的背上,有幾縷順着肩膀滑在她臉龐。
她恍若無人地彈奏曲子, 指下樂聲悠揚悅耳。頭頂吊燈的光打下來,她沉靜的側臉美到很不真實,露出來的肌膚白到幾乎透明。
一曲終了,最後一個樂聲在指下消弭。在場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緊接着是雷鳴般的掌聲。
沈半夏起身, 面帶微笑給大家鞠躬。
萬珂算計落空, 臉上黑了一片,眼裏帶了不甘的恨意。
沈半夏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無意中往遠處看的時候,正看見段融兩手插兜站在一扇門邊, 他整個人看起來是漠然毫無溫度的, 但落在她臉上的視線燙到不行, 她感覺到了。
沈半夏招架不住, 收回目光。很長時間過去,仍能感覺到段融還在看她, 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剛才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彈琴她不覺得有什麽,如今被段融盯着看, 她沒出息地緊張起來,臉上很熱。
沈半夏出了這麽大的風頭, 再待下去也沒有意思, 萬珂打算退場。
看到段融後,萬珂改變了心思, 朝他過去。
“沒想到你這位未婚妻本事這麽大, 深藏不露啊。”
萬珂話裏有話, 點到為止,沒有繼續往下說。段融沒看她,就好像沒有意識到有她這個人一樣。
萬珂順着他視線往前找,很快找到了跟在嚴琴身邊,在接受一衆富太太誇耀的沈半夏。
萬珂心裏發沉,往前側了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段融這才大發慈悲地看她。
他眼神很沉很淡,能壓人。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整個人冷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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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那什麽曲子?”他問。
萬珂這時候發現了一件被她忽略了的事,剛才沈半夏彈的曲子很熟悉。她對鋼琴興趣不深,不會特意去記純音樂的鋼琴曲,但沈半夏彈的那首不一樣,絕對不一樣,她肯定是在哪裏聽過的。聽的次數不多,而她之所以會留心記住,只會是因為段融。
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很久之前,她還在上高中時的一件事。
高三那年,因為她成績很差,父母強制給她報了個鋼琴班,想讓她曲線救國走藝術生的路。她不甘不願地學了一陣,學得一塌糊塗。本來煩得要死,後來有一天,她從培訓班裏出來,打開門,迎面撞見了段融。
那天段融問她的話,跟剛才他問的如出一轍。
——那曲子你彈的?
——什麽名字?
萬珂撒了一個謊後,第二個問題就回答不上來了。
如今再次聽到段融問她曲子的名字,她預感到什麽,扭頭朝沈半夏看過去。
為什麽沈半夏偏偏會彈這首曲子。
萬珂努力回憶那天在鋼琴房看到的。當時并沒有怎麽留心,只記得從一扇掩映的門裏,她看到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背對着她坐在鋼琴前,無比流暢地在彈這首曲子。
一個可怕的念頭冒出來。
七年過去,那女孩現在的年齡,跟沈半夏差不多。
萬珂很快推翻這個想法。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怎麽可能會這麽巧!
萬珂吓出了一身的汗,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我、我不是很清楚。”
段融極其涼薄地笑了聲,他的笑容裏帶了點兒已洞察清楚的諷刺,讓萬珂恍然覺得從他臉上讀出了“原來你真的在撒謊啊”的篤定。
萬珂汗出得更多,一種強烈的恐懼感攀爬上來。
她意識到事情不只是她想象得那麽簡單,沈半夏根本不是一個除了漂亮外一無是處的女生,相反,沈半夏棘手得很,可怕得很。
到底是棘手在什麽地方,萬珂現在還不能确定。
……
沈半夏跟着嚴琴見了不少人,臉都快笑僵了。趁着嚴琴沒再管她的功夫,她偷溜出宴會廳,去了外面的小花園。
時間已經很晚,天色黑下來。小花園裏燈光明亮,能清楚看到這邊種了大片的矢車菊。
她往裏走了走,拐過一條石子路時,突然聽到砰地一聲,有人摔倒的聲音。
她有點兒怕,過去幾秒小心翼翼地順着聲音過去。
前面确實有人摔在地上,看模樣是個二十多歲的男生。他艱難地試着從地上爬起來,試了幾次都不行。
沈半夏往他腿上看,他穿了條十分寬松的褲子,嚴嚴實實地遮住兩條腿和腳踝。
“你沒事吧?”
她小聲問,往前走了走:“我扶你起來吧。”
男生擡頭,他有一張很清秀的臉,人畜無害的樣子。
不見他說話,沈半夏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起身。
男生腿上有傷,站起來的時候眉心皺了下。
旁邊就有椅子,沈半夏扶着他過去:“你在這坐會兒吧,我去叫人來。”
她轉身要走,男生把她叫住:“你是誰?”
“我、我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就是我哥的未婚妻?”
沈半夏回身看他,點頭。
她差不多能确認這位就是段家的二公子段盛鳴,比段融小三歲的弟弟。
雖然是親兄弟,但兩個人長得不太像,段融的五官要更深邃冷硬,段盛鳴卻要柔和不少,看起來很好接近,不會給人距離感。
“你怎麽就能确定我哥是誰?”
看起來很溫和的人陡然冷了聲音,一雙眼睛冷冷盯住她:“哦,我明白了,你看出來我是個殘廢,戴了假肢,所以你能确定我就是段融的弟弟。”
沈半夏很怕自己不管說什麽都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覺得還是趕緊走的好:“我叫人來幫你吧。”
“這麽急着叫人,是想讓他們看看我這個殘廢有多狼狽嗎!”
沈半夏被吓得打個激靈,進退兩難地站在原地。她出來得急,沒有拿披肩,身上穿着單薄的禮服裙,肩膀處細膩的肌膚露着。染成焦糖粉棕色的頭發披在背上,發色在燈下透着一層溫柔的光。額前一層薄薄的齊劉海下是兩只又圓又大的眼睛,目光有神,靈動可愛。
她美得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人。
段盛鳴看她一會兒,笑了:“怪不得段融什麽都不說就答應跟你訂婚,有個這麽漂亮的未婚妻,他當然樂意接受。但凡換個不那麽漂亮的,就他那種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不可能會同意聯姻。”
沈半夏登時火了:“你說誰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啊!”
“你跟他認識不久,不了解他。段融這個人心思很重,從來都不肯吃虧,為了利益他能不折手段。你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長點就知道了。”
“笑死人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夠長啊?我可比你了解他多了,他根本不是你說的這樣,相反,他一直都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你憑什麽诋毀他!”
沈半夏很明顯在護短的舉動勾起了段盛鳴的興趣,雖然他也見過不少迷戀段融迷到癡狂地步的女人,但會這麽無條件袒護段融的,他是第一次見。而且這女孩剛才還因為他是個殘廢,說話小心翼翼,生怕會傷害到他,現在就完全變了個人,小獅子一樣惡狠狠地瞪着他。
段盛鳴的興味愈發濃重了:“你怎麽就知道他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他做過的惡心事還少嗎,七年前如果不是因為他,我至于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嗎!”
“那件事跟他根本就沒有關系,警察都已經查清楚了,你怎麽還是不肯面對現實。是你非要找他賽車的,出了事故後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身上,你不覺得你太不講理嗎!”
段盛鳴死死抓着椅子旁邊的扶手,眼裏湧現一層血絲:“你怎麽知道的!你聽誰說的!”
“我、我聽別人說的啊。”
“別人是誰?那件事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消息早就被壓了下去,你一個從國外回來的怎麽可能知道!”
沈半夏一時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段融告訴你的?”段盛鳴冷笑:“他還真是對你不一般,這種事都會跟你說。可你被他騙了,他是在美化自己,不肯承認是他害的我。”
“你少胡說,他根本就沒有跟我提過有關于你的任何事。”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現在還好好的,從來都沒有出過意外,跟你訂婚的人應該是我。”段盛鳴看着她:“段融就是個血緣不清不楚的雜種,他根本就沒有資格代表段家跟你聯姻。”
剛才段盛鳴污蔑段融,沈半夏可以認為他是因為斷了腿心裏有恨,執拗地把過錯全都推到段融身上。
現在她發現,段盛鳴不僅僅只是單純地憎恨段融,他連雜種這種極富侮辱性的詞都說得出來。
“你說他是雜種,那你是什麽?”沈半夏逼視着他。
“我跟他怎麽能一樣。”
“也對,确實很不一樣,你從小就被寵着長大,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可段融哥哥明明也是段家的孩子,段向德卻不肯承認他,逼着把他送出去,讓他在外面吃了很多年的苦。你們這些人不覺得愧疚也就算了,還總是拿外人一樣對待他,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真正的親人。”
“那是因為他不配!”
“不配的是你們,”沈半夏不在乎段盛鳴是不是殘疾人士了,話說得越來越不客氣:“是你們不配當段融哥哥的親人。”
段盛鳴氣得站了起來,兩條殘肢被假肢磨得生疼,他咬牙忍住:“話不要說得太早,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他重新趕出去,他沒有了金錢地位,你還會願意跟着他嗎?”
他很不尊重地笑了下:“到時候,說不定你要結婚的對象就會變成我了。”
沈半夏眼裏有水光浮動,過了會兒,說:“你以為我是為了兩家的利益才會跟他在一起的嗎?你想錯了,我是因為喜歡他才要嫁給他。你想娶我,你做夢!”
她轉身要走,驀地看到前方不遠處,段融正單手插兜站着,目光落在他們這邊,不知道在這裏聽了多久。
臉上蹭地一下劇烈燒起來,剛才的話肯定被他聽到了。
說自己喜歡他。
沈半夏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說這種話,明明能有其它辦法維護他的。
段融朝這邊走了過來,每靠近她一步,她心髒就跳得更快一分。頭低下來,不敢看他,感受到他的氣息貼近後,她的耳朵一路紅到了耳根。
裸露在外的肩膀變得暖,段融拿了披肩給她圍上,沒什麽溫度的眼睛越過她落在段盛鳴身上:“見了你嫂子怎麽不知道叫人?”
段盛鳴咬了咬後槽牙:“她才多大,就是一個十八歲的小丫頭片子……”
“不管多大都是你嫂子。”段融打斷他。
段盛鳴冷哼了一聲,沒再看他們,拖着生疼的殘肢往前走。段融叫來附近的傭人,下巴往前一點:“扶他回屋。”
傭人趕緊過去攙扶住段盛鳴,帶着他進了一棟房子。
晚上溫度有些低,沈半夏裹了裹披肩。
繞過段融,剛往前走一步,段融往後退半步攔在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很多,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沈半夏很怕剛才的表白會被他提起來,心揪着,決定先發制人:“你怎麽偷聽我說話。”
“我光明正大來的,這叫偷聽?”
“你什麽時候來的,”她問:“聽見多少?”
“全部。”
沈半夏氣死了,擡頭看他。還沒說什麽,段融猝然弓下身,一張臉離她很近,目光與她平視,說話時有溫熱的氣息打在她臉上。
“特別是你說你喜歡我那句。”
風停下來,空氣流動的速度變慢,矢車菊的香味靜靜往外散。
沈半夏不知所措,睫毛顫了顫,語無倫次地否認:“那不是……我、我其實是瞎說的,你不要當真。”
“我沒有瞎說。”段融說了句很莫名的話:“你可以當真。”
沈半夏不解,問:“你說了什麽?”
下一秒,她聽到段融的話。
“喜歡你。”
世界靜得不行,除了段融之外,她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段融仍是看着她,表情認真,沒有任何不正經的樣子。
“半夏,”他叫她名字,嗓音缱绻至極,暧昧至極:“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