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閑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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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做了那麽多年挂名的夫妻,程詢對廖芝蘭有一定的了解。
她年輕的時候,溫婉柔和只是一張給外人看的面具。因通讀四書五經,有着一些恃才傲物的書生脾氣,看不得出身相等的女子風頭勝過她,聽不得誰否定她的才學與見地。
他記得,随着抱回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她沒了跟他較勁的心思,結交了幾個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讨詩書禮儀和附庸風雅之事。
偶爾她們會以請教為名,命下人将詩詞畫作制藝送到他手邊。他一概扔到一邊,不置一詞。
孩子周歲前後,她心情明顯地開朗起來。一日,去了狀元樓,回來時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藝來見他,滿臉的喜悅、得色,說今日諸多才子才女齊聚一堂,對我只肯滿口誇贊,不肯挑剔不足之處,你一定要幫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聽就一腦門子火氣,索性接到手中,仔細看過,找出不足之處,訓學生似的嘲諷了幾句。
她要辯解,他不給機會。
末了,她白着一張臉,不服氣又輕蔑地瞪了他好一會兒,轉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這樣目中無人的貨色,是憑真才實學連中三元的麽?你又能在官場上做出什麽名堂?”
之後,長達好幾年,她再沒主動見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讓下人傳話。
他固然對此喜聞樂見,還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時不時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數落一通,從來不會動氣,她怎麽會自負到這個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讓程安與她上演,只盼着能引起她的猜忌、輕蔑,就此斷了緣分,都落得個清淨。
廖芝蘭到底還是離開了。程安喚來兩名婆子把她架出了書房。
一名婆子轉身之前,擡起手來,嘴裏說着“請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
到這會兒,廖芝蘭真弄不清自己妝容到底有沒有問題了,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馬車前。
随行的丫鬟上前來服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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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芝蘭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見她一副想殺了自己的樣子,吓得腿一軟,身形晃了晃。
廖芝蘭錯轉視線,上了馬車,冷聲吩咐車夫:“回府!”
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會來。方才那厮,她再也不要見。
廖文詠還沒離開,車夫原本有心提醒,聽她語氣不善,自是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疊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請小姐賜罪。”
廖芝蘭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過,算了。但你要記住,今日在程府,什麽都沒聽到。”
丫鬟如獲大赦,磕頭稱是。
過了小半個時辰,廖文詠回到家中,來到妹妹房裏,惑道:“臨回來怎麽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我只當你與程解元相談甚歡,便有意與劉管事多說了些話。”
廖芝蘭強扯出一抹笑,道:“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廖文詠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與我十分投契,外人诟病他的話,不可信。”停一停,問道,“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廖芝蘭用力絞着手裏的帕子,反問:“他直爽?”直來直去地把她說的一無是處——是夠直爽的。
廖文詠目光微閃,想起程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見地,你聽完生氣了?”尋常事,妹妹從來沒脾氣,随別人誇或貶,可關于詩書學問,就只願聽人誇贊。這是自大、自負還是被四書五經禍害的鑽進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蘭低着頭,不吱聲。
“文人相輕,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詠不想惹得妹妹傷心動氣,當然要瞞下真實想法,好言好語地寬慰她,“他自己也承認,在這類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麽點評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蘭不予置評,“去程府求學的事,到此為止。我可沒有時時提防人冷嘲熱諷的閑情。”至于受辱的經歷,跟誰都不會提及。要從何說起?連哥哥都有意捧着程詢,她便是說出他的惡劣刻薄,怕也沒人相信。
廖文詠立時笑道:“這樣也好。回頭我給你請一位比葉先生更博學的人。”
“再說吧。”廖芝蘭興致缺缺地擺一擺手,心念一轉,問道,“你之前說過的話,是不是有所指?我們是不是握着程府的把柄?”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顯對程詢心有微詞,廖文詠怎麽會在這時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說就算了。”廖芝蘭不陰不陽地笑一下,“我總有法子打聽到。”
廖文詠索性拔腿走人。
午睡醒來,姜道成喚來程詢,意在賞看那幅楓林圖。對着畫沉默半晌,蒼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詢的肩,“極好。只是,我這把老骨頭,要等着看你位極人臣,在朝堂大放異彩。畫中這等心境,斷不可常有。”
程詢恭敬行禮,“晚輩謹記。”
姜道成此次收學生的章程,程詢派回事處告知有心拜師求學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傳揚出去,不少人躍躍欲試。
程清遠也聽說了,當晚用飯時問程詢:“明日起,要幫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詢答是。
程清遠皺眉,“有這種不務正業的工夫,不如去國子監聽聽課。姜先生哪裏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話接了過去:“高門子弟,歷來就沒幾個去那兒聽課的。”
程清遠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當沒看到,笑吟吟地給程詢夾菜,“多吃些。”
程清遠深凝了程詢一眼,“去不去且随你,需得抓緊的那件事,務必謹慎。”
程詢颔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覺得出,父子兩個隐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夠過問的,便沉默不語。
程清遠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覺得長子現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當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形,明面上沒法兒挑理。
忍着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決了,再跟這小兔崽子算賬。
之後兩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約而至。
程詢那邊,登門之客頗多,不少都需要他親自出面應承,若這樣還尋機見她,不免讓人看出是刻意為之,只好作罷。
轉過天來,是官員休沐的日子,程詢命管家與幾位管事打點外院事宜,自己帶上楓林圖和幾色禮品,去了城南廖家。
對他這次走動,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着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着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釋。
廖碧君聽怡君細說了那幅圖的事,跟妹妹一個心思。是以,這日下學後,二人命車夫從速回府。
馬車行至外院,便被小厮攔下,“禀大小姐、二小姐,老爺要您二位去書房說話。”
姐妹兩個相視一笑,連忙下車,進到書房,便對上了父親很少對她們展露的喜悅的笑臉。
廖大老爺對兩名小厮打個手勢,二人稱是,手腳麻利地取來一幅畫。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将要看到的畫,與楓林圖的畫紙尺寸相同。
兩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把畫軸緩緩展開。
怡君微微睜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楓林圖。
與兩日前見過的相較,景致完全相同,只是氛圍不同,這一幅只有令人驚豔的美,不會讓有心人的情緒陷入矛盾混亂。
仔細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與技巧。
他留下這幅畫,是要告訴她:那幅畫帶給她的疑問,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異引起。
廖大老爺笑道:“為着葉先生的事,程解元用這幅畫賠不是。委實沒想到,那樣天賦異禀之人,為人處世竟是這般謙和周到。”
廖碧君笑一笑,應道:“爹爹說的是。”
怡君則走到那幅畫前,凝視着畫中一角,大眼睛眯了眯。
廖大老爺随着走到次女身側,叮囑道:“這幅畫要懸挂在書房,你得空就來看看,學一學程解元的神來之筆。”
怡君唇角綻出喜悅的笑容,明眸潋滟生輝,“我正有此意。多謝爹爹。”
父女三個其樂融融地敘談多時,廖大太太派丫鬟前來請了兩次,才一起回內宅用飯。
翌日的程府課堂上,程夫人以忽然遇到棘手之事為由,先命人把葉先生請到了內宅,過了些時候,又把廖碧君請了過去。
偌大學堂中,只剩了怡君和丫鬟夏荷。
怡君遵從葉先生的吩咐,臨摹一幅二尺立軸的山水名作。中途走神了:對着畫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出彩之處。
這叫什麽名家手筆?比起程詢筆下的日暮蒼山、小河潺潺,差遠了。她腹诽着,果然是不會走的時候千萬別看人跑,看了之後,精絕的本領學不來,眼前該學的又心存輕慢。
“二小姐。”夏荷湊到她近前,飛快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後推開兩步,恭敬行禮。
怡君循着夏荷行禮的方向望過去。
門外,柔和的暖陽光線中,程詢悠然而立。與她視線相交時,颔首一笑,徐徐走進門來。
作者有話要說: 程詢:該認認真真談戀愛了。
蠢作者還在繼續跟我爸帶來的亂套的日子做鬥争。
剛才我跟他說,就這幾天我吐槽自己老爹的話加起來,都夠寫個短篇小說了。
我爸說:我要是有空詳寫女兒特不聽話特混的小說,少說也得寫足三十萬。
(⊙o⊙)
不正兒八經跟他吵架生氣,就怎麽都好說,明天開始加更還這幾天欠的更新。
晚安,麽麽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