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抱錯23
那一聲虎嘯穿雲裂石, 震耳欲聾。
村裏大多數人本也沒睡,徒然聽到這麽一陣聲響,全都吓了一跳, 有的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可看外邊原本布滿星點的夜空急速變得漆黑一片, 本能地預感到危機, 全慌起來。
有膽子大的,拿上耙子鐮刀探頭詢問鄰居,問着問着, 又聽到一聲虎嘯, 紛紛臉色大變,忙招呼着大家一塊出來, 拿上家夥去瞧瞧怎麽回事。
朱大牛是裏面個子最高體格最壯的, 因此舉着火把走在最前面。
他們往聲音發出的地方走,邊走邊小聲說着猜想,走了沒一會兒, 忽地聽後邊的人叫起來:“快、快看村口那邊!來了好多人!”
衆人喧鬧着回頭。
只見村口前的大路上, 多出黑壓壓一群騎着馬的人影。
領頭的兩個跑得飛快,他們都還沒意識這群人是誰,又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蓮花村, 那最快的兩匹駿馬已經踏着灰塵急速繞過岔口,沖上前來。
朱大牛高高舉着火把,勉強認清其中一匹馬上的青年是在村子裏待了一段時間的羅以鴻,另一個年紀看上去三十左右, 面容英俊, 神色肅穆, 周身彌漫着若有若無的殺氣, 橫過來一眼,頓時無人敢出聲了。
羅以鴻想繼續往前,看他勒住缰繩,急道:“江大哥,快走啊!再晚怕是來不及了!”
江煊擺手,示意他安靜,問下邊的舉着火把的朱大牛:“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後面那群人接連騎馬趕到,個個腰間佩刀,統一的黑色便服,面無表情。
朱大牛不敢擅自說話,村民們也害怕地低聲議論,擠在最後面的姜鐵柱心眼多一些,早從羅以鴻的稱呼中推斷出領頭的男人可能就是江家的嫡長子江煊,眼睛一轉,還以為是江世元又反悔不願意放過他,才讓兒子代為清算當年換子那筆賬,心裏發慌,只想着讨好這人,讪笑着擠過去道:“這、這是官爺吧?怎麽夜裏來了?不會有什麽案子吧?我們蓮花村都是老實人……”
江煊不耐地打斷他:“你們要去哪兒?”
姜鐵柱吓得低下聲:“我、我們去那邊看看怎麽回事!前不久有老虎的叫聲……你們是不知道,蓮花村可是從來沒出過老虎的!想來真是有邪物要作祟,”說得心虛,又急忙回頭看向大家,“之前那活神仙不是說蕭林是回來解除咒殺的嗎?那聲音你們都聽到了吧?就在我那逆子家附近,不、不會真被鬼上身了吧……大家夥放心,他要真作了孽,為了蕭林,為了我愧對的江家,我姜鐵柱親自清理門戶!!!”
沒人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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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翻白眼,有的小聲建議去報官,畢竟真是老虎,誰打得過?這次倒是有不少人贊同,好奇勁兒過去,也開始後怕。衆人始終沒往邪物上想,那太出奇了,想來只能是老虎進了村,不然怎麽解釋一群便衣官兵突然在夜裏過來?
來幫他們打老虎的吧……
事實上,不管是江煊還是羅以鴻,都對不久前聽到的虎嘯不感興趣,他們對此地不熟悉,只知道蓮花村附近是連綿的荒山,真有豺狼虎豹出現,對他們而言,也不是稀奇事。
說出去或許都沒人信,此次連夜趕來,為的是姜邑。
江煊傍晚在父親書房找兵書,意外看到蓮花村那邊送回的信,才發現父親居然下過那樣一道密令。
信是江蕭林的随從寫的,說是今晚就會行動。
江煊頭腦一片空白,很久一段時間都靜靜站着不動。
不難受是不可能,對那孩子再失望,也是昔日疼愛過的老幺,到底有些不忍,下午找了姜邑曾經的好友羅以鴻,讓他無論如何去蓮花村把姜邑帶走,哪怕成個乞丐,也比死了好。
羅以鴻起初不願意,後來聽他說漏嘴,得知人今晚必死,神色驟變,帶上所有近身侍衛,逼着他一道去蓮花村:“若姜邑死了,還得你這個大哥親自把屍體帶回去!你當我能攔得住你爹的暗衛?!”
江世元親自下的密令,他們都知道,姜邑這次兇多吉少。
哪怕是羅以鴻,也想到姜邑難逃此劫,只不過抱着一絲僥幸。
他不想一輩子都對姜邑有愧。
一路上,或許是回想到過去種種,也或許是想到随從會不會已經下手,羅以鴻的嘴巴就沒閉上過:
“你們江家是真夠狠的!”
“是!我也懷疑過咒殺和姜邑有關,可我沒想過要他的命!”
“我确實是個孬種,姜邑欠誰那也不欠我的,小時候我在國子監鬧事,總有他幫我一起頂着……我當初是昏了頭了,連他那時候的最後一抹希望都踩斷……”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聽了我爹和爺爺的話,死皮賴臉去結交你那個親弟弟!我做得再好,在他眼裏就是坨狗屎!可過去我再不好,姜邑也永遠向着我!”
“我就是混蛋……承諾了又不做到,明知道姜邑會因為江蕭林自卑,可不管在雲京還是蓮花村,我就只顧着江蕭林……”
“我豬狗不如,可我也遭報應了!你們江家呢……虎毒不食子!”
江煊的表情始終沒變過,黑沉的臉藏在夜裏,最後才咬牙道:“虎毒不食子,可姜邑不是我們江家的孩子。”
羅以鴻微愣,緊接着狂笑一聲,搖搖頭再也不說了。
……
如今,姜邑家就在前面。
羅以鴻看江煊還磨磨唧唧和那群村民說話,氣得面如土色,也不管了,揚鞭就走:“你當人死了不敢去看,我去看!”
……
姜邑的新屋前。
那位執行暗殺密令的随從已經吓得癱軟在地,脖子上的那只手早已不見。
手的主人此時正慢慢朝滿眼兇光的“老虎”走去。
“少爺,別、別過去……”随從不停搖頭,江蕭林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男人仿若未聞,還在靠近那頭“老虎”,腳步很輕,似乎怕把眼前的兇獸驚跑了,薄唇一動,低低道:“別怕,不會讓他們看到,我帶你去……”
馬蹄聲猝然而至,原本已經在“誘哄”中逐漸低下腦袋的窮奇驚得擡頭,乍然豎起了毛。
男人握拳,陰沉沉地看過去。
羅以鴻被眼前的畫面驚得完全說不出來,拿起腰上的刀防備,視線再一瞥,根本顧不上野獸的事兒,下馬急忙往屋子裏沖:“姜邑……”
床榻上的竹席,只有腐蝕後的一灘黑灰。
屋子裏極其安靜,人始終沒有出來。
屋外,江蕭林回頭,看着滿臉不安的窮奇,森冷的臉一刻間融化,溫和輕語,試圖緩解眼前兇獸的緊張。哄獸之餘,腦內已經規劃出一條最近能通往深山的路線。
姜邑每次變成窮奇後,至少會在天亮後才變回來,不能再讓更多的人看到了……
可炸起毛的窮奇這次怎麽都安撫不好了,随着外人的增多,他愈加緊張,嘴裏發出咕嚕嚕的低吟,爪子擡起,一步步後退……遠處又有聲響靠近。
圓溜溜的眼瞳映出那片舉着火把的人群後,瞳仁一縮,再次仰頭咆哮,接着便在村民慌亂的驚呼聲中,越過江蕭林沖了過去。
江蕭林伸手,連一根毛發都沒抓住。
一靠近,村民們就被眼前的畫面吓得險些魂飛魄散。有的站在原地不能動,有的扔了農具掉頭就跑,還有的下意識舉着農具抖着身子防備……空氣裏傳來異味,還有人尿褲子了。
“有老虎!真的有老虎啊!快跑,快——”
“救命!它朝我沖過來了!”
“啊啊啊啊……”
有對付猛獸經驗的侍衛大喊着讓他們不要亂動,然而收效甚微。
江煊拽着缰繩眯眼掃過去,目光很快落在了“老虎”背後的那對翅膀上。
這哪是什麽老虎……
兇獸已經亮着獠牙沖過來,江煊并不緊張,一臉凝重地抽出背後的弓箭,迅速對準那怪物。
龐然大物掀翻那群村民,卻沒立刻下嘴,看他朝自己放弓,眼睛一眨,毛瞬間炸得更厲害了,竟毫不躲藏地直奔他過來。
身後侍衛大喊:“少主小心!”
江煊緊繃着臉,歪下身子,瞄準那獸。
誰知手上驟然一震,弓箭落地。
他驚詫回頭,江蕭林不知從哪個侍衛手裏搶來的弓箭,毫不留情對着他手上的弓放了一箭,在放箭的過程中,他甚至都沒有停下來,疾奔上前,更快地去阻攔其他要拔刀砍向猛獸的侍衛……
江煊來不及多想,猛獸已經撲了過來,他本能地閉上眼睛,擡手護住頭部。
不甘、憤怒、震撼……種種情緒糾纏在一起,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今日絕對要死在那怪物口下了。
鋒利的爪子拍過來,身子重重栽倒地上。
驚叫連連。
灰塵四起,可預想中貫穿血肉的撕裂感沒有到來。
随即,四周變得可怕的寂靜。
恍惚地掀開眼皮,江煊便看到那圓頭圓腦的“虎”怒目圓睜,張開血盆大口,嗷一下就将他面前的弓箭咬得稀巴爛。
江煊:“……”他搖搖頭,重新睜眼。
沒有看錯。
報複完弓箭,又拍了江煊一爪子,轉身就跑。
四個粗壯的爪子矯健有勁,跑得飛快,炸起的毛被風吹得往後飄,浪一樣波動。
那樣的速度,人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江煊渾渾噩噩坐起來,侍衛們一擁而上,緊張地問他怎麽了,有沒有哪裏受傷。
村民們也都後怕地叽叽喳喳。
只有一個人,在那猛獸轉身後,推開人群惶然追過去。
江煊推開侍衛,看向那邊終于從屋裏走出來的羅以鴻。
羅以鴻雙眼紅得厲害,他徑直走到還躺在地上的随從跟前,彎腰撿起那捅發射毒針的木制機關,恨恨地朝江煊扔過去。
江煊接過,不用看,也知道這是做什麽的。
前幾天,父親特意差他找來的暗器,說要殺人無無形。
确實無形,只要射中了兩根以上,那人只能化成一灘血水,什麽都不剩了。
姜邑死了。
他那個最沒出息,最愛惹禍,可也最沒心計的庸人弟弟死了。
頭突然有些痛,可還是強忍着站直了,江煊低聲問:“屍體……真的沒了?”
羅以鴻說了髒話,像是一刻也不願待下去,上馬剛要走,地上的随從猛地坐起來,魂魄歸竅似的呢喃幾聲,看向江煊,連忙匍匐着過去:“少主!姜邑沒死!屬下本來看五少爺獨自出門,以為姜邑還待在床上才下的手……可是五少爺發現了,被抓住的時候屬下看到姜邑在他背上!”
江煊呆住,一時間竟也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本能驅使着問話:“那人呢?!”
羅以鴻也急忙下馬:“人在哪兒?!”
那人神色惶恐,不停搖頭:“不知道,屬下真的不知道,屬下真的看到了……可是後來,就只有老虎,沒有人了……”
……
姜邑的腦子沒有太多思考能力,他只知道自己的兇獸模樣被很多人發現了,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夜裏風很大,他沒完沒了地跑,也不覺得累,甚至還有些自由自在地暢快感,擡起頭,看到天上黑壓壓的,很不滿意。
“嗷嗚——”
威風凜凜地仰頭吼完,那堆黑雲果然挪開了,露出來圓圓的月亮。
爪子上沾了很多泥,姜邑覺得髒,朝着記憶裏的池塘奔去。
還沒到岸邊,就急忙用爪子剎住。
怎麽連這裏都有人!
又不是動物,大半夜在外面的池塘洗澡,不要臉。
轉身要跑,水裏傳來了微弱的喊叫:“救、救命……”
變成窮奇後,腦子沒有當人時好使,大多時間不會乖乖聽話,可此時卻停了下來。或許是受心底那股勢必要完成任務的執念影響,姜邑第一時間就識別出那道聲音的主人……王老大。
前不久随從支走江蕭林的話并不假,王老大确實跑了。
男人吐着水,在水裏奮力掙紮,明明做出游泳的動作,卻怎麽都游不到岸邊,他喊叫得嗓音都變得尖利起來,起初聽到岸邊動靜,還以為是人,拼盡全力喊叫,瞥到那道虎影,吓得直接吞進去了一口水。
再眨眼,那老虎不僅沒走,竟然還拍動着一雙不大的翅膀緩緩朝水面……也就是他飛過來了。
因為這個荒唐的畫面,王老大一度以為自己在做夢,噩夢……直到那老虎真的靠近過來,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巴,猛地咬住他肩膀。
“啊啊啊……”求救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慘叫,可叫着叫着,又發現肩膀沒什麽痛意。
扭臉看去,沒流血……
姜邑給他嘴巴一爪子,胖胖的爪子打得“啪嗒”一聲,打完繼續舉着爪子,低聲嗷嗚着,似乎讓他安靜。
王老大顫抖着睜大眼睛看向他,滿臉的水和淚,果然安靜了。
姜邑扇動翅膀開始往上飛,可叼着人怎麽都飛不上去了。
眼珠子一轉,兇猛的虎頭疑惑地朝下面看去。
原來不是溺水。
水裏,一雙蒼白的手死死抓着王老大的腿。
女人的聲音悠悠蕩蕩,似哭似笑:
“鞋子,找到鞋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落跑小虎。
睡不着,繼續加更,二更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