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抱錯10
江蕭林沒有說話, 他盯着姜邑看了許久,地上傳來響動時,立馬把他往身邊一拽。
姜邑一個不穩, 撞到了他胸膛, 當即低頭看去, 是一條從樹上掉下來的小蛇, 正在雜草上扭動,本想朝他們靠近,随後, 像是察覺到什麽危險, 迅速調頭鑽入荊棘不見了。
江蕭林收回袖中匕首,道:“這蛇毒性不強, 但若被咬, 要受罪好一段時間,你小心。”
姜邑來蓮花村不久,沒上過這邊的荒山, 也還沒見過除了水蛇之外的蛇, 可之前床上那毒蛇一次,今天又是一次,便開玩笑道:“我是不是有什麽招蛇的體質?其實外面買蛇的有錢人也不少, 說不定能靠這個賺幾筆。”
江蕭林淡淡看他一眼,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姜邑又說:“對了,你怎麽知道被那蛇咬了會受罪很久,你以前被咬過?”
江蕭林立馬蹙眉:“沒有。”
姜邑仔細觀摩這人表情, 心說撒謊, 但嘴上懶得拆穿。荒山太大, 也不知要找到什麽時候, 他拿出系在腰間的布袋一口一個棗開吃,吐核的時候看江蕭林餘光時不時往自己嘴上瞄,就抓了一大把遞給他。
江蕭林接過,卻不吃,等他把布袋子裏的青棗咔哧咔哧地吃完,又将那一把青棗放回袋子裏,餘光繼續瞄他嘴。
姜邑:“……”
他不吃了,把布袋挂上腰間,拂開桎梏他胳膊的手,大步走在前頭。
山間枝葉繁茂,樹木成林,異常陰涼。
姜邑想趕在天黑前找到朱香梅的葬身之地,走得也就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等撥開一堆雜草走到某棵歪脖子老樹旁時,像是想到什麽,突然停下了。
緊随其後的江蕭林問:“怎麽了?”
姜邑回頭,看向對方那一路穩健的雙腿:“你腳好了?”
江蕭林一愣,嗯了聲:“今早就正常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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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今早就好了。
姜邑還真沒注意,他早上出門聽到劉二狗的話後,滿腦子都是朱香梅的事,現在一想,才發現自己當初坐在毛驢上,卻讓腳上還有傷的人給他背東西牽毛驢……
一時赧然。
江蕭林顯然看出他今天壓根就沒注意過自己,否則也不會現在才發現他腿腳如常的事,沉默片刻,道:“走吧。”
姜邑扣扣袖子,重新往前走,哼哼着找補:“你腳好起來可真快。”
“一點皮肉傷而已,本來也算不了什麽。”
這句話姜邑倒是能明白,以江蕭林二十年來的生存條件,不管是上山還是下地,有些磕磕碰碰再正常不過,窮苦人家也不舍得為些小傷花錢買藥,都是用些土方子止血包紮……久了,有些人的身體都有極快适應外傷的能力了。
兩人沒再說話,在荒山裏一直摸索到傍晚,總算在山頭另一邊的崖前看到了個墳包。
墳包上只長了些許嫩芽,土的顏色也偏深,顯然是座新墳。
連個墓碑都沒有。
除了朱香梅,蓮花村近年都沒死過人。
裏面埋的是誰,不言而喻。
江蕭林在四周看了看,忽然沉下臉:“這地方的風水有問題。”
姜邑:“什麽問題?”
江蕭林道:“此山從這面看,高而陡峭,山底亦不平緩,猶如蒼龍無足,在陰宅風水中,屬于大兇。”
姜邑稀奇:“你還懂這個?”
江蕭林目光撇開,看向那墳:“只略讀過一些。”
姜邑問:“真是如此,那會大兇到什麽程度?”
“族內近年會有人橫死。”
“……”
某種程度也算是應了,姜邑和朱香梅同村,雖不同姓,但蓮花村人口本就不多,大家便都當同族走動。
如果他按照命簿所言去走任務,屆時要不回壽命,三年內确實要橫死了。
姜邑蹲下去就要扒墳,江蕭林攔住他:“不可。”
姜邑不管,兩只手爪子似地刨起來:“不挖開怎麽知道裏面會不會有古怪?朱香梅怎麽也是朱大牛的親妹妹,村裏人逼着不讓入祖墳也就罷了,結果連碑都不立,還葬在這麽一個地方,你不覺得問題很大?還是你認為,這也是入土為安?不能驚擾了?”
江蕭林臉色微白,直接把他雙手鉗住,往上一拉,迫使他站起來:“一雙手要挖到什麽時候?我們現在回去,帶上鏟子避開人再過來。”
姜邑:“……”又不早說。
回去的路上,江蕭林還總朝他那雙沾着泥土的手看,出了荒山,天已經黑了。
一到家,江蕭林門都沒開便先去門口打水,拽過姜邑那雙手給他清洗,洗幹淨後,果然看到些許劃痕,一時臉色不佳。
姜邑還念着山裏的墳:“屋裏就一個鏟子,等會兒你再讓随從問姜鐵柱借一把。”
江蕭林低低嗯了聲,從袖中拿了瓶藥,倒出來些許膏體,在他掌心抹了抹。
姜邑不喜歡那種黏膩感,想洗:“這是什麽?”
江蕭林捏緊那只手:“藥膏,別沾水。”
“又沒出血,連皮肉傷都算不上,塗藥膏幹嘛……”
“……他們都說你以前磕碰到一點兒就受不了,現在這就受得了了?”
“……”
江蕭林視線從他手上移開:“吃完飯再去,挖墳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
姜邑:“……好吧。”
他覺得渾身上下都怪怪的,心裏也怪怪的,像是莫名來了個管自己的娘,不自在是真的,可舒坦也是真的。
江蕭林沒讓他沾竈鍋,手法漂亮地揉了面,洗了青菜,切了肉絲,鍋底熱上油,很快做出了一鍋面條,湯清味鮮。
姜邑連吃了兩大碗,還有些意猶未盡,拉着他說:“你下次做的時候教教我。”
江蕭林瞥着他油乎乎的嘴巴沒出聲,也不知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吃完了飯,江府随從正好把借來的鐵鏟送到門口,問江蕭林:“少爺,要不我們跟你一起去吧?”他們不知道江蕭林要做什麽,但知道一定和此行目的有關。
“不必,現在村子裏的人都盯着你們動向揣測,你們按計劃待在姜鐵柱家裏,別輕舉妄動。”江蕭林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可是……”話沒說完,就被掃過來的視線吓得不再多說了。
他們都知道,這回府不久的少爺雖然看着溫潤如玉,可動起脾氣來,比江世元還要陰郁吓人。
随從們不情不願地離開。
……
姜邑去屋裏拿上燈籠,和江蕭林對視一眼,随即一同從後山的小路離開。
進了那座荒山,姜邑才點上燈籠裏的蠟燭,在前面帶路。
夜裏的荒山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盡管打着燈籠,姜邑也沒法走太快,怕一個不注意就踩了坑。
走了沒一會兒,路道相對沒那麽細窄了,江蕭林便走上前與他并肩,又過了一會兒,滿是枯葉的地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姜邑忙道:“又是蛇!”
說完,與江蕭林挨着的那只手就被對方緊緊攥住,江蕭林腳步邁得大而快,撥開枝葉牽着他順暢向前。
江蕭林似乎把路完全記在了腦子裏,每一步都落到了沒有雜物的實地。
因此,姜邑徹底不用看路,被他牽引得一路無阻。
轉眼間,窸窸窣窣的聲音便被甩到了遠處。
到了那座墳包前,姜邑發現裹着自己的那只手出了不少汗,以為他是害怕,說:“我身上帶有你給的驅邪符,害怕的時候就拉緊我。”停了停,又念叨,“你也是,走的時候自己都不拿。”
那只手将他攥得更緊了,也不辯駁。
姜邑提着燈籠重新看了一遍那墳包,問江蕭林要了一把鐵鏟。
兩人的手這才分開,一前一後開始挖土。
墳包不大,想來當初下葬的人也想省事,土沒埋得特別深,挖了不到一個時辰,下面就露出了棺材。
姜邑停下歇息,沒急着開館,目光轉到江蕭林身上:“你都知道此地風水不适合做陰宅,當初那些人為什麽會選這麽一個地方安葬朱香梅?難道蓮花村找墓地都不看風水?”
“看,”江蕭林蹙眉望着那口棺,“只是大多都埋在祖墳山上,看風水的也是村子裏的老人去祖墳看,像小兒早夭,除非父母堅持,否則都是外面随便找個地方掩埋……朱香梅的喪事,若也是如此,那可能就不會求人細看風水。”
姜邑呵呵:“……如此說來,那朱大牛也不見是個好哥哥。”
江蕭林沉默。
歇息好了,姜邑跳下去要開棺,只是腳剛沾地,就被上面的男人倏地彎腰箍住了咯吱窩!
他神色一變,沒來得及開口,人已經上去了。
發現自己被提溜上去的姜邑:“……你幹嘛!”
江蕭林:“你那夜在柳樹下攀吊繩,是不是見了朱香梅的鬼魂?”
姜邑:“……見了又怎麽樣?”
江蕭林下颌緊繃,氣得都不知說什麽好了:“朱香梅死後這麽久,獨你見過,那你不是被盯上就是身體對鬼魅有不同之處……現在還敢去開她的棺?”
姜邑:“這有什麽不敢?”
江蕭林說的話他全知道,可就算棺材裏的屍體直接詐屍起來,他也沒什麽怕的,普通死屍而已,哪怕起屍也比不過上個世界被邪祟附身的屍體,對付起來根本不麻煩。
這時山裏起了冷風,涼飕飕的。
江蕭林知道姜邑不會聽自己勸阻,迅速跳下去,雙手攀住那棺材用力,一把掀開了棺材蓋。
姜邑嘴巴一張,又合上了。
棺材裏的畫面,沒有想象中的不堪,卻比想象中還讓人驚奇。
如此熱的天,入土了至少兩個多月的女子并無半點腐爛,除了膚色白到發青外,所有地方都與活人一樣,栩栩如生。
姜邑站在坑上,問江蕭林:“這是朱香梅?”
江蕭林點頭。
躺在棺材裏的朱香梅死前被換上了一身黑色壽衣,腳上也穿着黑色的壽鞋,屍體周圍放着一些生前的首飾。
棺材裏的東西很少,一眼就能全部數清楚。
姜邑看到其中一只岫玉耳環後,頓時跳到棺材旁仔細查看。
單獨的一只,而不是成對。
他伸手要進去拿,與屍體僅剩一指長的距離時,一股黑氣驀地從屍體內冒出來……停在空中的手轉眼就被江蕭林重重抓了回去。
那股黑氣也瞬間不見了。
姜邑睜大眼睛:“你看到沒?”
江蕭林始終都未看到異樣,可在那只手即将靠近屍體時,他注意到了姜邑眼底的變化。
江蕭林拽着那只手不松:“你看到了什麽?”
姜邑也不瞞他:“一股黑氣,現在又沒有了。”
江蕭林沉着臉,伸手去拿姜邑想要找的岫玉耳環。
這次,姜邑沒看到屍體有任何異樣。
心中更加确信自己體質不同,可若說是陰陽眼,這麽久除了朱香梅也沒見過別的鬼怪,實在不像……難道是招邪?
江蕭林把那只耳環遞到他手上:“你方才一直盯着這只耳環看,是不是見過另一只?”
姜邑知道他聰明,如今兩人目标一致,真少爺也不和他對着幹,便不撒謊了,拿出身上那顆岫玉珠子給他看:“在柳樹下遇鬼那晚,我在破廟裏也經歷了差不多的事,這顆岫玉珠子是當時在香爐裏找到的,現在看來,就是朱香梅另一只丢失耳環上的珠子。”
江蕭林看了他片刻,問:“當時很晚了,你為什麽要去破廟?”
姜邑:“……”
他總不能說自個兒的身體之前就是在那附近咒殺的你,所以很在意吧?
他不說,江蕭林也不問了,看向棺中屍體道:“這麽久不腐不僵,已是異常了。”
姜邑:“就算變成厲鬼,也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屍體吧?難道和你所說的風水有關?”
江蕭林搖頭:“再好的風水想要保存屍身也需要諸多外力協助,何況這樣大兇又簡陋的墓地,不可能。”
姜邑想了想:“如果有比較厲害的邪物在此,那應該能做到。”
“……”江蕭林垂睫,沉默地合上棺材,重新把土往下推。
源頭還沒查出來,自然不能驚動村子裏的人,姜邑知道這個道理,跟着上前一起掩土,棺材被完全掩埋的時候,身後一涼,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靠近他。
姜邑不動了。
冷風忽起,一道婉轉動聽的聲音順風飄入耳裏: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還沒回頭,那股冷風在吹到他袖中的辟邪符便停了下來,某個要靠近他的“人”也驟然消失了。
江蕭林始終謹慎,看出他的異樣,掩好墳,擡手牽緊他,開始快步往回走。
姜邑看他走得飛快,微愣後,故意笑他:“放心,沒鬼追我,你那個符紙有用,已經跑了。”
誰知江蕭林一聽這話,深吸了口氣,竟蹲下去将他強行按到背上,起身後就一刻不停往前跑起來:“那符紙只能生效一次,你抱緊我脖子,不要跳下來!”
姜邑一怔,後知後覺,總算發現知道他為何這麽緊張了。
符紙生效,便說明鬼找上了門,現在他們正處于荒山深處,遇到危險喊破喉嚨也喊不動村子裏的人……符紙又沒用了,鬼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他們。
姜邑無畏地趴在江蕭林背上,扭頭往後看。
前不久在棺材裏看到的黑氣,不知何時穿過了叢林,不急不緩地朝他蔓延過來。
黑霧之後,是個穿着大紅色喜服的女子身影,面貌被黑霧遮住,赤着雙腳,每往前走一步,黑霧就追過來一寸,形狀猶如扭動的長蛇,匍匐着要咬人……
姜邑眨眨眼睛,扭回頭,貼着江蕭林的耳朵說:“我看到鬼了。”
江蕭林這時候反而格外冷靜:“閉眼,別看!”
姜邑一聽,忍不住笑了。
他忽然想起了趙允隋,想着想着,伸手圈緊了對方,輕聲說:“我不怕。”
今日是十五,月亮正圓,爬上樹梢。
銀色的點點月光從樹葉縫隙滲進來,落到地上。
江蕭林跑得很快,翻過一個坡就到了樹林稀少的土路,視野逐漸開括,終于能夠憑借月光視物,他抓緊那雙腿,喘息間垂眼掃了下地面,動作忽然一僵。
地面是他的影子。
只是背上的那個影子,已經不是人形了。
……準确來講,是一個形似老虎的影子,可明明是野獸模樣,卻又長着雙翼。
幽幽陰風中,一條蛇好巧不巧從樹上掉下來,咻咻吐着蛇信子,似乎目标就是他們。
盡管心底震駭,江蕭林還是本能地把背上的人往旁邊一轉,自己伸腿試圖踢開那蛇。
不料蛇在落地前,被一只獸爪及時接住了。
爪子直接刺進七寸。
“……”
“咔哧咔哧”的聲音緊貼在他耳後。
“……”
那條蛇已經被兩口吃了個幹淨。
吃完還呸了一口,奇怪地說:“這野梨也太澀了,還以為自然墜下的都是熟透的……早知道不吃了!”
江蕭林:“……”
再垂眸望向地面,背上的巨獸還緊緊圈着他的脖子,也不亂動,很乖的樣子。
與此同時,趴在江蕭林背上的姜邑也回頭去看。
那陣黑霧也不知為何突然散開不見了,仿佛被什麽吓到,跑得比之前符紙生效還要快。
姜邑本來想透過鬼影找點線索的計劃失敗,對系統道:“只聽說過鬼怕太陽,沒聽說過連月光都怕的……這小世界有點兒不行。”
系統:“……”
作者有話要說: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半死桐·重過阊門萬事非》賀鑄
系統:某人上章還有臉問誰最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