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抱錯3
盡管小世界的朝代略微有變, 但這個世界和姜邑經歷的其他幾世沒太大差別,受“以足小為美”其害,大多數女子自小就要纏足, 哪怕民間也不例外。
起初沒看清楚, 姜邑還以為是小女孩的鞋子, 可俯身去将那雙鞋撈起來, 才發現是一雙紅色繡花鞋。
女子成親穿的樣式。
布料看着不差,雖然被浸濕,可非常幹淨, 說是新鞋也不為過。
田野上除了他沒有別人, 姜邑拎着那雙鞋掃向四周,半點兒燈光都沒有, 過了會兒, 他只能根據朦胧的月光,看到遠處的柳樹下有個晃蕩的影子。
……有人在上吊自盡!
看清楚後,姜邑拔腿就跑起來, 畢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還活着, 也想不了太多,若還沒死,要先抓緊時間救人。
柳樹就長在田埂最外邊的池塘岸上, 田埂水溝裏的水大多也是引自那裏,姜邑往前跑的時候,手中的繡花鞋一直往外滴着水,他起先還沒注意, 等距離那棵柳樹沒多遠時, 突然覺得手裏黏黏的。
姜邑沒有低頭看, 他已察覺出那雙鞋的不對勁來, 只能繃着身子繼續往前跑。
這個世界既然不能修仙,那邪祟鬼怪自然會有諸多限制,不可能輕易殺人,否則小世界也得亂套,凡事必有規則,他只要在邪祟出手前摸清規則就好。
跑到柳樹前的一小段時間,他仔細回想了一遍命簿給他的那段咒殺記憶:
姜邑狼狽地從雲京回到蓮花村,當時正是半夜,他怨恨下徹底瘋魔,跪倒在村頭破廟前咒殺江蕭林,欲要讓所有人都痛苦後悔。
命簿上,這個咒殺自然是成功的,但幫他實現願望的自然不會是破廟裏被供奉的神仙,這世界壓根就沒有神仙。
那破廟他前些日子去了幾遍,供奉着一個菩薩和土地公土地婆,沒有古怪的地方。
而在咒殺那天之前,記憶裏的蓮花村也沒有發生過任何異事,近期連喪事都沒辦過。
蓮花村從不是一個風平浪靜的桃花源,隔幾天就有村民因為各種大小事争執甚至鬧到村長那裏互罵哭鬧,有的事後沒有調解好,能直接在村頭敞着嗓子詛咒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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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沒哪家離奇死了,或真因為被咒罵而倒黴。
為什麽被命簿控制去咒殺的他就可以做到?
姜邑這些天一直在想,他蘇醒前的咒殺能夠被邪祟聽到并去實現,到底是巧合還是僅僅只有他的咒殺能夠成功?
是否巧合不好推斷,但如果是後者,那他蘇醒前也實在不算什麽老好人,在雲京與人争執也不少,随口咒罵更是家常便飯,怎麽就偏偏在蓮花村咒殺成功了?
僅僅是因為他恨到願意用壽命作為代價?
不,曾經在雲京諸如“願用萬貫家財換考後第一名”的混賬話也沒少說,可一次都沒實現過。
此時,手中繡花鞋越來越黏,那股血腥味也襲至鼻間,姜邑表情如舊,總算沖到那棵柳樹下,擡頭一看,卻半個人影都沒有。
手中的繡花鞋還在滴着血,仿佛有了生命,血液還是溫熱的。
夜風一陣陣襲來,柳葉在頭頂搖晃着擺動。
田野間的蛙聲一瞬間都詭異地停止了。
轉身前,身後忽然傳來女子似哭非哭的聲音:“你拿着我的鞋做什麽?”
姜邑脊背微僵,同時恍然大悟,在腦內确定了一件事:
能在蓮花村第一次咒殺就成功,現今又遇到鬼怪,他應該擁有較為特殊的體質,例如招鬼或陰陽眼……
而之前身為江家五少爺時所住的雲京是天子腳下,江府又有侍衛把守,靈堂供奉着不少将領先祖,邪祟大概也不會輕易靠近。
……蓮花村有問題,他的體質也有問題!
姜邑沒有轉眼,餘光悄悄往一旁的池塘水面瞥過去。
水面上只有一個提着小竹簍的人影,便是他,身後什麽都沒有。
可身後的聲音還在繼續:“公子,把鞋還給我。”
姜邑想還也還不了,那鞋自從流出血液後,就死死黏在他手上,哪怕松開,也掉不下去,像是在他掌心生了根。
那道聲音冷下去:“再不把鞋還我,我的腳就要爛了。”
說着,離他越來越近,幾乎靠在了他的耳朵上。
陰風驟然吹過。
姜邑冷得打了個哆嗦,身子還一動不動地站着,正想把手上這雙鞋用蠻力撕破,敢使出力氣,遠處猛地傳來男子的叫喊:“喂!不要啊!停下——”
人聲入耳,猶如當頭一棒,姜邑再睜眼,如夢中醒來,再看眼前,還是池塘柳樹,可手中哪還有什麽繡花鞋?那吊在柳樹上的麻繩,此刻卻被他雙手緊緊攀着,腳也在往起踮……
姜邑還沒松手,先一步沖過來的男人用力将他往旁邊推去!
他本就墊着腳,根本站不穩,一個踉跄重重倒在地上,神形狼狽。
“你要做什麽?!到底有什麽想不開的?”
姜邑頭也不擡,只盯着自己的雙手看。
鞋子不見了,手上只有抓泥鳅留下的泥巴痕跡。
鬼怪在蠱惑他自殺。
“看着這麽年輕的人,怎麽就非要走這一步呢?”那聲音氣勢很足,語調沒有半點兒鄉音,顯然不是村子裏的人,姜邑聽得耳熟,恍然擡頭。
這一看,就皺了眉頭。
是侯府的羅以鴻,他在江家當五少爺時的竹馬摯友。
羅以鴻此時穿着一身玄色華服,衣襟處金絲交錯,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威風凜凜,神色正義,一手提着琉璃盞燈籠,一手抽出腰間的軟劍,揮舞兩三下便将柳樹上的那根吊繩全斬斷了。
姜邑頭發披散着,捉泥鳅時也弄了一身泥,燈光下一照,倒像個瘋子,羅以鴻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轉頭就朝正往這頭過來的幾人喊道:“沒事了!蕭林你放心,人已經被我救下!你腳受了傷,慢些!”
誰知說完,就聽了一聲冷笑。
羅以鴻困惑地扭臉看去,那個被他推倒在地的“瘋子”已經懶懶站起身,并不再看他,滿臉漠然地走到池塘邊。
羅以鴻以為他還要自盡,氣急地沖過去拽他:“你怎麽如此不珍重自己性命?大好的兒郎,遇到什麽事不能想辦法?何必非要往死路……”
姜邑在他碰觸自己的瞬間就揮掌掃去,他用了七八成力道。
對方壓根沒想過這麽個清瘦的人會力大無比,沒多做防備,就一下摔了個狗吃屎,還險些滾入池塘裏。
“別妨礙我洗臉。”姜邑收回手,語氣厭惡。
“你、你這人怎麽不知好歹?!”羅以鴻懊惱爬起來,瞧那邊江蕭林被随從攙扶着也到了,只好先過去作幫扶狀,見對方淡淡避開,也不甚在意,指着河邊的那道人影就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咱們見他尋短見前來搭救,你可瞧瞧這人是個什麽态度?”
姜邑已經看過系統的定位,紅點移到了蓮花村,知道羅以鴻身邊那華茂春松的高挑男子是真少爺江蕭林,可心裏并無任何波動。
就算這兩人沒有出現,他也不會被鬼蠱惑地攀上吊繩,當時只要他撕破那繡花鞋,手上的吊繩基本也就斷了。
他對羅以鴻的出現本就非常厭煩,聽對方又在說:“你還惦記趕緊搭救他,他自個兒不惜命自傷自殘也就罷,連恩人都這般對待,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人!”
姜邑直接聽笑了。
那羅以鴻看他發笑,氣得咬牙切齒,愈發覺得自己好心喂了狗,轉身就要拉江蕭林走,可手一伸過去又被拂開了。
江蕭林穿得沒羅以鴻那麽招搖過市,雖布料華貴,可顏色裝飾都素樸簡單,只一動不動盯着水邊的背影。
姜邑已經洗幹淨了臉,開始抖動竹簍檢查裏面的泥鳅,臉微微側了一些。
夜風悄悄,那雙烏黑長睫下猶似綴了明珠,丹唇外朗,眉眼漂亮,髒撲撲的衣服也遮不住的神采。
與畫像裏的人一模一樣,可仔細看,又有些不太一樣。
羅以鴻還要勸說他趕緊離開,突然聽到江蕭林對那“瘋子”開口:“你是姜邑?”
手中的琉璃盞險些掉下去,羅以鴻不敢置信地朝那道身影瞪了眼,又尴尬地看向江蕭林:“蕭林,你、你說什麽呢,你都沒見過……”
江蕭林道:“我在江府看過他的畫像。”
這下,羅以鴻臉都白了,又回想到對方不久前欲要上吊的情景,心裏七上八下,連忙挑燈上前。
閃爍的銀光映上那張臉,熟悉的眸子挑起朝他一望。
昔日只知嬉笑享樂的臉只剩陰冷厭煩。
羅以鴻瞪大雙眼,忽地後退一步。
二十年嬌養出來的細皮嫩肉哪能經得住近乎兩個月的風吹日曬,那張漂亮明豔的臉自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些許曬傷,肌膚也不複先前的瓷白。那張臉隐在微卷濃密的烏發之中,瞳仁黝黑,像是麻木,又像是陰郁,被光一照,簡直就是說書人形容的吃人鬼魅!
“姜邑,你、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姜邑看他想靠近又不敢的失态模樣,嘴角一扯,繼續檢查泥鳅,檢查後發現一條都沒缺,這才提起竹簍道:“變成什麽樣了?才兩個月不見,能有多大變化?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羅以鴻眼神難看,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姜邑了,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心中分量自是不必多說,原本的那句承諾,也是真的想要做到的,可偏偏,他在打點關系時,無意中在江府見到了那位真少爺……
江蕭林自小被蓮花村的混混姜鐵柱和農婦劉阿秀養大,可不僅沒有染上父親流氓混混的陋習,談吐間的學識才華更是讓見了他一面的太傅都誇不絕口,氣度亦然不凡,參見雲京子弟的宴會也游刃有餘,談吐得當。
後來經查才發現對方原該在前年就榜上有名,若是順利已該入朝為官了,可當時得罪了同考的雲京權貴,成績被做了手腳……
見了江蕭林,羅以鴻才知道什麽是昂昂之鶴,冰壑玉壺。
一有了對比物,便總覺得昔日那摯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堪細想,成日又聽着雲京子弟拿姜邑取笑作樂,細數往日所行蠢事也忍不住嘆氣,時間久了,都開始反思自己年少時是否不該只為了意趣交友……之後時常相見,徹底被江蕭林那一身風骨吸引,只想着結交上這真鵲,幫姜邑回雲京之事就暫時放下了。
午夜夢回,不是沒有想過還在蓮花村等着自己的摯友,只是每次感到心虛,便立馬用“那本就是他該回的地方”寬慰過去忘記。
若不是這次為了江蕭林,他甚至一輩子都不打算踏進蓮花村。
這次來,自然還是沒想将姜邑接回雲京,是他聽說江家五少爺最近頻頻倒黴不順,找了大師,大師算出此事和他自小長大的故鄉有關,要他親自回去才能破解。
難得機會,羅以鴻想也沒想就帶了随從要一道幫他。
江蕭林沒同意,他便用探望兒時玩伴姜邑的由頭将其說服。
羅以鴻想過一定會重逢姜邑,種種辯解說辭也準備好了,可萬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景。
……他沒想過姜邑會自盡。
姜邑在這裏到底遭遇了什麽?
羅以鴻恍惚開口要問,只念出名字,肩膀就被姜邑重重撞開,目不斜視往田地裏走去。
他臉色難看:“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
對方頭也不回,輕笑:“你是哪個官爺?連這都管?”
“……”
他還要再追,跑了兩步,忽聽身後的男人冷聲道:“姜鐵柱不會白養着他,他與你不同,想要在這裏活下去,自是要想辦法賺錢,竹簍裏是泥鳅,你若不準備幫他,別耽誤他時間。”
“……”羅以鴻握緊了拳頭,看那背影漸漸走遠,失魂落魄地轉身跟着江蕭林去大路,走了一會兒,被冷風吹得恢複一些理智,他努力忘了姜邑,又跟江蕭林搭話:“我發現蓮花村這邊的風景很不錯,怪不得能養出你這樣的人。”
對方一頓,道:“是麽?”
羅以鴻爽朗大笑:“當然!我還能跟你客套不成?我說的可不僅僅是那些才學,就你容人的氣度,就夠姜……姜邑好好學學了……嗐,你沒和他玩過,不知道他有多記仇,那會兒你也看到了,明明我在幫他,他還那麽兇,不知道還以為是我把他趕到的這裏……你就不一樣,進了江府從來就沒提過姜邑,別人失口提到他,也從不在意,半點兒怨恨都沒有。”
江蕭林問:“哦?我為何要怨恨他?”
“哈哈……”羅以鴻摸摸鼻子,“怎麽說他都占了你二十年的少爺位置,還惹了那麽多禍,一般人都會有點情緒吧。”
江蕭林道:“我聽說,他以前惹禍,全家上下都幫他包庇求情。”
羅以鴻尴尬地點頭:“因為是老幺,江伯父和伯母他們都很疼他的。”
“奇怪,”江蕭林淡聲道,“他以前是江家人,那時候做什麽都沒錯,江家人或你,想來都替他說過話求過情,怎麽換個身份,就立馬什麽都不是了?”
羅以鴻神色一凝,朝他看去。
江蕭林推開随從,強忍着腳上的傷口往前走:“當年掉包之事是姜鐵柱所為,可沒人問我是否怨恨姜鐵柱,竟總問我對一個不認識的人有何感想。回江府那天,父親當初對我滿意,居然還誇了幾句姜鐵柱教子有方……現如今,連你這個曾經的五少爺好友,都只覺得錯在和我同時知道身世的那人身上。你的朋友究竟是姜邑這個人,還是江家五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