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他人并不像顧真一樣忌憚林池,反而将他視為殷指揮官的禁脔,同時也是個拖累隊伍的廢物。
因為殷指揮官的态度并不十分熱切,軍需官也看菜下碟,在分配物資時也若有似無地排擠他,将期盼這個人最好掉隊死在野外的心思寫在了臉上,給他的沖鋒衣都是過大的,口裏抱歉說沒有他的尺寸。
顧真看着林池懵懵懂懂地穿着袖口幾乎要拖到地上的沖鋒衣,擡腿就幾乎摔倒,又執着地爬起來攆着自己,不由得嘆了口氣,殷指揮官當真推給自己了一個大麻煩。
他只好從應急腰包裏取出了麻繩,半跪下來用繩索給人紮緊袖口和褲腿,好使得至少行動無礙。
林池乖巧地坐在矮凳上,一動不動,等他全打理好了才貼過去小聲開口:“你好香啊。”
顧真聞言毛骨悚然,但是林池絲毫沒有察覺一般繼續說:“原來以為殷辰皓是我見過最香的人了,你比他還香好多,一定有非常了不起的能力。”
和顧真交好的李鶴路過時聽到了半截,非常自然地接話道:“那當然,顧真做的預言救了我們全城好幾回呢。”
林池拍了拍手,稱贊道:“真厲害。”這樣一個天真的動作原本誰做出來都有矯揉造作之感,但林池天使般美麗的外表使得再誇張的姿态也完全不違和。
李鶴心軟地摸摸林池的頭:“你還這樣小,殷指揮官怎麽忍心讓你也來敢死隊送命。”
林池仿佛聽不懂一般眨了眨眼,反駁道:“我不小。”
正在這時,殷指揮官看了過來,冷冷道:“不預備出發,還有空閑聊?”
大家瞬時做鳥獸散,各自去忙了。
淩晨3點,大家準時開拔出發了。
走在前面的是李鶴,殿後的是殷辰皓。
林池倚靠在顧真身邊,像出來野營一般十分開心,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一路不停地問他們身上的裝備是什麽,每個人都是誰,有什麽能力,簡直像是帶了個兒子出來一般。
顧真褪去了一開始的忌憚和畏懼,開始平常心地觀察起天使亞種。
從外表而言,他實在漂亮到不像人類,言行仿佛一個尚未開蒙的孩子,處于混沌天真的狀态,像海綿一樣孜孜不倦汲取知識。
殷辰皓看到了林池的情形,走過來叮囑顧真說:“少和他說話,會惹麻煩。”
這話音量不算低,大家都聽到了。
林池也聽到了,他觀察了一下衆人的神情,呆立了會兒,像是思索這時候應該如何反應,眼角瞥見李鶴尴尬又憐憫的表情,又對比了顧真的若有所思,如靈光一現般,忽然哭了出聲。
他嗚咽着拿雪白的指頭用力抹臉,在臉頰上揉出道道紅痕,哭得十分傷心,幾乎要背過氣去。
殷辰皓是個管殺不管埋的,回到隊伍觀察尚未蒙亮的叢林裏是否有殺機,剩下的人都看着顧真,像是等二號人物拿主意,以決定未來如何應對指揮官的小男寵。
顧真實在沒想到,如何對待天使亞種也成了訓導部隊的一部分。
既不能對天使亞種棄之不顧,這等于不給指揮官面子;也不能放下/身段誘哄他,不然仿佛在殷辰皓面前低了半截,成了替指揮官打理男寵的管家。
他只好拔了幾根草,折成蚱蜢的樣子,塞給林池。
林池果然一下子止住哭聲,翻來覆去地看草蚱蜢。
李鶴回過頭調侃道:“顧長官還有這一手呢?”
顧真說:“嗯,以前常給弟弟疊蚱蜢玩。”
“原來顧長官還有個弟弟……”說到半截,李鶴剎住話頭,乖乖回隊伍前列去了。
大家也都醒悟過來,顧真在避難所的地位很高,不差一口飯吃,卻沒帶着兄弟,多半是兇多吉少了,還是別提這茬。
林池卻是個毫無顧忌的,仰首問:“你有弟弟啊。”
“是啊。”顧真并不忌諱。
“和你長得像嗎?”林池好奇地問,“也很香嗎?”
顧真回憶地下室裏那個幾乎沒有人形的惡魔種,身上毛發虬結如同野獸一般,搖了搖頭:“不像,應該也不香。”
林池只是哦了一聲,頓時毫無興趣了。
随着一路前行,天光漸漸蒙亮,叢林中的危機也逐漸褪去,隊伍自然轉換成更集中的形态,在一處開闊的平地駐紮下來,大家無言而效率地整理補給攝入食物。
所謂的食物也只是壓縮餅幹,屬于大家都已經吃厭的幹糧,林池學着顧真的模樣吃了一口,很快吐了出來。
他是要吃同類的,自然看不上人工做的食物,顧真想。
殷辰皓巡視了一圈,看到林池偎依着顧真的模樣,說:“給他找點事做,這樣賴着你算怎麽回事,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幹。”
顧真心裏對殷指揮官置身事外的态度哭笑不得,表面上也只能客氣說:“他看起來什麽都不會,能做什麽?”
這話問倒了殷指揮官,他皺眉的時候面容越發顯得冷峻殘忍,最後說出來的卻也只是含糊的指示:“你可以教他解數學題或者随便什麽,丢下不用管的那種。”
看來他對林池毫無感情。
顧真有時候也羨慕地下室惡魔亞種的能力,想知道喜怒無常的上司心裏到底在琢磨什麽,揣測上峰的意思實在是一件極費力的事情。預知夢被幹涉的因素太大,有時候差之毫厘謬以千裏,顯然沒有讀心來得實用。
他正在這裏胡思亂想,殷指揮官等了會兒沒有什麽實用的提議,就離開了,倒是隊裏唯一的女性滕子薇注意過來,她拍了拍手說:“我教他唱歌吧……唉,我也不會唱歌,是卡帶機教他。”說着從背包裏取出了随身聽,又摸出了電池,一節節塞了進去。
這在避難所算是稀罕物件,卡帶機因為結構簡單,方便維修,比更精密更新式的其他播放器要搶手許多,就像在槍械中,也是耐操的俄國貨更受歡迎一樣。
畢竟現代人類已經沒有條件維持全産業鏈的生産線了,越是精密随着損耗只有報廢的份,連備件也越來越少。
滕子薇把卡帶卷好了,打開播放按鍵,放在林池手裏,示意顧真可以趁機走了,這孩子抱着卡帶機應該能打發許久的時間。
果然,林池依照滕子薇教的模樣,捧着耳機專心致志地聽了起來。
顧真等人得了好久清淨,依照地圖和指南針修正方向後,再次朝着核電站出發了。
但是意外就在片刻間發生了。
林池毫無預兆地看了一眼顧真,開口低低吟唱,起初如一泓潺潺清泉,忽而陡然上揚從喉嚨深處搏出悠揚遼闊的歌聲,強韌又優美,聲勢洶湧。
這超越人類認知的嗓音來自一個美麗如純白噩夢又毫無憐憫之心的天使。
歌聲越發拔高,和天空,和草木,和萬物産生了共鳴
旋律低如最誘人的情/欲,音域高亢時則混亂如同瘋狂。
顧真心生不安,回頭看密林時看到無數飛鳥毫無頭緒慌亂地相撞,與此同時狂亂的走獸仿佛被無形的怪物追趕一般四處奔逃,地面沉沉顫抖,天空越來越低,陰雲密布,猶如天地崩裂就在下一瞬。
在混亂中,他不知從哪兒來的靈光一現,扯下了林池的耳機,怒吼了一句:“別唱了。”
天使亞種這才恍然回過神,停住了狂亂的歌唱,看着顧真怯生生地問:“……我唱的是不是不好聽。”
顧真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看了一眼驚惶的鳥獸逐漸平靜散去,陽光重新破開烏雲,這才松了口氣,放緩話語:“是不太好聽,以後別唱了。”
林池很失望地低下頭,塞回耳機不做聲了。
顧真于是趁機檢查了一下卡帶,很普通地貼着經典情歌串燒。
他回頭問了一聲滕子薇:“是原裝的嗎?”
驚魂未定的滕子薇點了點頭。
殷指揮官也過來了,很自然地取下一只耳機聽了會兒音樂,說:“沒什麽特殊的,不過一些情情愛愛的歌,很難聽。”
滕子薇出任務也帶着的自然是她很喜歡的卡帶,被指揮官這樣評價,多少面上挂不住,只好勉強笑了笑:“打發時間而已。”心裏怕是早就暗罵指揮官真不會講話的藝術。
經此一役,大家對林池刮目相看,又怕又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