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季星回拒絕了周克雲讓他在床上吃飯的提議,他慢騰騰地下了床,堅持自己獨立洗漱。
腿軟的影響還在持續,季星回刷牙的時候用手撐着洗手臺,總覺得自己兩股還在微微打顫。
下樓梯的時候季星回扶着扶手,周克雲一直跟着他,像是怕他摔倒。季星回逞強着,非要走得腰板筆直,所以速度很慢,樓梯下了一半就輕輕喘氣。
周克雲看不下去,捉了他的腿,直接把人豎着抱起來,一臉嚴肅地說:“今天別去了。”
季星回搖頭,解釋着:“我真沒事,就是你給我塗了藥,我走得別扭。”
周克雲很小心地把人放在椅子上,問他:“要墊子嗎?”
季星回又搖頭:“你別把我看得這麽嬌氣。”
周克雲就不問了,他把碗放到季星回面前,清湯寡水的一碗陽春面,看起來是連醬油都沒舍得放。
季星回頓時覺得自己命更苦了。
“不能吃辛辣刺激的。”周克雲在他對面坐下來,認真地解釋。
季星回認命地拿起筷子,有點郁悶地說:“如果以後做愛都要這樣的話,我們還是柏拉圖吧。”
周克雲悶咳一聲:“抱歉,以後不會這樣了。”
季星回覺得這話聽着耳熟,心裏吐槽男人床下講的關于床上的話都沒什麽可信度。
季星回吃了一碗面之後恢複了點體力,但覺得嘴巴裏太淡,就問周克雲:“還有梨嗎?”
周克雲起身打開冰箱,問他:“別的水果要吃嗎?”
“随便。”季星回說。
周克雲除了梨又拿了草莓和猕猴桃,拿到廚房裏切好裝在盤子裏,和叉子一起放到季星回眼前。
這一盤子滿滿當當,配色很漂亮。
季星回托着臉懶懶地吃水果,屬于水果那種甜美的香氣散發出來,和季星回身上清爽的須後水味道混在一起。
周克雲不再管他,拿了筆記本坐在島臺對面辦公。
季星回眼睛沒別的地方看,自然就落到周克雲身上,周克雲戴着他最常戴的那副無框眼鏡,英俊,嚴謹,一絲不茍。
季星回發現周克雲好像有很多不同的眼鏡,昨天戴的是一副金屬的半框眼鏡,在浴室的時候摘掉了,後來在床上也沒有戴。
周克雲的雙眼皮很漂亮,眼睛的弧度甚至是柔美的,單拎出來看是多情而詩意的,容易讓人沉溺其中,甚至自作多情。
是一個無比危險的漂亮陷阱。
季星回覺得周克雲還是戴着眼鏡好,好比陷阱前插的告示牌,直接告訴你禁止通行。
季星回吃了一半,覺得飽了,他有點無聊,用腳尖踢了下周克雲的小腿:“能幫我個忙嗎?”
周克雲擡眼,表情很認真。
“能幫我上樓拿下手機嗎?”季星回沖他笑了下,樣子乖乖的。
周克雲看了下吃了一半的果盤,反倒是問:“不吃了?”
“吃不下了。”季星回說。
周克雲站起來,他沒有直接離開島臺上樓,反而是走到季星回身邊,一只手環住他的背部,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彎,直接把人抱起來,在季星回開口之前說:“你再去休息會兒。”
周克雲說話很平,因為決策者的角色,不做表情的時候會有一種說一不二的氣質。
季星回溫馴地環住了周克雲的脖子,接受了他的體貼。
回到房間之後,季星回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覺得精神好多了,他起身下樓,就看到陳然來了。
陳然是送衣服過來的,他很客氣地打招呼:“季先生,下午好。”
季星回剛睡醒還有點懵,點點頭說:“陳助理,好久不見。”
季星回穿着睡衣,領口露出來的皮膚上有很清晰的吻痕。
周克雲走過來,替他拉了拉領口,扣上最上面的那顆扣子,很體貼地問:“睡飽了?”
季星回打了個哈欠,慢慢地點頭。
剛睡醒的季星回有一種別樣的可愛,不像平時那樣客氣又疏離。
周克雲拿了衣服,對他說:“那上去換衣服吧。”
周克雲陪他上去,順手把卧室門帶上了。
“不想去就不去了。”周克雲把衣服扔到床上,說的話十分縱容。
季星回清醒許多,開始解自己的扣子:“我也該盡盡自己的義務,你不用把我想得這麽脆弱。”
季星回脫下睡衣,白皙的身體露出來,上面都是周克雲昨天留下的痕跡。
他的骨架小,四肢修長漂亮,腳踝和手腕甚至有些纖細。
周克雲的眼睛暗了暗,驀地說:“我去給你拿條領帶。”
因為是參加時裝秀,衣服不必太死板,陳然帶過來的這一套是比較休閑的款式。
周克雲在衣帽間呆的時間有些久,出來的時候季星回已經換好了衣服。
季星回很适合這種淺色的衣服,他的臉精致漂亮,笑起來有一股子少年氣。
周克雲覺得再打領帶太多餘,就笑了笑:“還是給你找個胸針吧。”
季星回跟着他走進衣帽間,這個禮拜周克雲應該是哪天又搬了一次,衣服飾品手表眼鏡,琳琅滿目的。
周克雲給他選了一個鈴蘭胸針,珍珠作為花,綠寶石是葉,姿态優雅。
周克雲低頭為季星回戴上,鮮亮好看的面目配溫柔的花。周克雲溫聲說:“配你正好。”
周克雲說完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只手表,他把季星回手上的電子手表取下來,為他戴上手上這一只。
複古的表盤,黑色的腕帶,整塊表綴滿雕花。
季星回不懂手表,只覺得看着很貴,戴了覺得緊張,問一句:“不會價值一套房吧?”
周克雲撫摸着季星回的腕骨,細細地看,淡淡地講:“沒那麽貴,也就能換一輛卡宴吧。”
季星回咂舌,咽了下口水又問:“你有給它買保險嗎?”
周克雲順着他的話開玩笑:“不如我給你買一個。”
季星回呼出口氣:“這會兒我的價值确實有點高。”
周克雲笑笑:“去梳下頭發。”
季星回轉到浴室,先洗了把臉,然後才動手拯救自己這頭亂糟糟的頭發。領導愛帶他出去應酬,所以季星回對打扮這件事還是挺熟練的,他用電夾板把發頂先夾了一下,劉海有些長了,幹脆中分然後兩邊各卷一個弧度出來。
這種發型很襯他,滿滿當當的少年氣。
季星回往頭上噴了一堆定型噴霧,對着鏡子做最後的調整。
周克雲走進來,透過鏡子注視着他,不溫不火的眼神,卻讓季星回覺得緊張。
好像藏着什麽東西。
季星回想到了易錦,拍高中畢業照那天,他穿着幹淨清爽的白襯衫,手裏拿着花。那時候易錦還不知道自己身體裏有個蟄伏的病魔,他和季星回并排坐在操場的看臺上,他說最近可能是熬夜熬太多,總覺得很累。
太陽這麽大,易錦最後把花塞進季星回懷裏,明朗地笑着,他說:“星回,畢業快樂。”
那天的畫面一直印在季星回的腦袋裏,他很喜歡易錦這個朋友,那個時候真心覺得他明亮又耀眼。
易錦比他更适合這些,寶馬香車,錦衣華服,放在他身上才是錦上添花。
所以古人常說紅顏薄命,季星回不願意回憶那個躺在病床上的易錦,那是他第一次面對離別和死亡,才發現死亡原來是那樣輕的。
小時候讀唐詩,念到白居易那句“大都好物不牢堅,彩雲易散琉璃碎”,心裏倏忽一空,直到長大後才真正體會到了其中的無可奈何。
周克雲走到他的身邊,擡起手,碰了一下季星回的耳垂。
“你打過耳洞?”周克雲問他,眼睛一直看着鏡子裏的季星回。
季星回回到現實,點了點頭:“大學的時候,後來進了銀行,一直不戴就長起來了。”
其實那是大一的時候,他和易錦一起打的,在易錦的病房裏。
他們自己買的那種一次性穿耳器,按下去有很響的“咔嗒”聲,季星回為易錦打的時候很害怕,那時候他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像個華美卻脆弱的瓷器。
季星回按下去的時候,甚至以為易錦會碎在他的手裏。
“還是易錦幫我打的呢。”季星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句話,他看到周克雲瞬間愣怔的臉,懸在空中的手,如果沒有這句話,周克雲大概會撫摸他的耳垂或者是臉。
季星回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周克雲垂下眼睛,露出一個苦笑:“他總說要做服裝設計師。”
他們第一次直接地談起易錦,一個活在他們回憶裏的人,一個永遠年輕的人。
季星回覺得他的嗓子澀住了。
如果易錦還活着,那麽跟周克雲手挽手走進時裝秀會場的應該是他,或許這次的主角也是他,在時裝秀結尾作為首席設計師致辭,享受掌聲和鮮花。
他們才最般配啊。
周克雲的沉默有些太久了,他似乎忘記自己走進衛生間是要做什麽,隔了很久,他才說:“準備好了就下樓吧。”
等周克雲的腳步聲消失了,季星回才按着洗手臺,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季星回茫然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易錦。
他是個煞風景的賊,劣質的冒牌貨,不會讨人喜歡的替代品。
“對不起。”季星回垂下頭,顫抖着聲音自言自語,他的牙齒快要把嘴唇咬破。
可是易錦不會怪他。
易錦是在春天去世的,空蕩的單人病房裏,儀器運作的聲音比易錦的說話聲還要大,他陷在枕頭裏,握着季星回的手。
易錦的胳膊纖細得駭人,好像沒有了重量。
“星回啊,床頭櫃裏有一張鋼琴獨奏會的門票,我沒辦法去了,你替我去聽,好不好?”
季星回知道那張門票,那是周克雲給他的,那時候易錦還能坐在輪椅上出去曬太陽,周克雲推着他,跟他說,等到了演出的時候,你就好了。
季星回幾乎要落下淚來,那張門票是易錦在成全他。
他應下來,他無法對那個時候的易錦說不。
鋼琴獨奏會在夏天,距離易錦的葬禮過了将近三個月,時間和遺忘有序進行。
那天天氣格外好,星港連日的雨突然停了,季星回覺得這可能是易錦的靈魂在保佑他。
季星回拿着門票,穿戴整齊,緊張得像個要進行初次偷竊的賊。
星港的劇院和博物館挨着,園區裏種了大片的樟樹,在盛夏也不會讓人覺得炎熱,樹影搖晃間有清風穿行而過,一切都顯得欣欣向榮。
季星回看到了周克雲,他坐在長椅上,安安靜靜的,好像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季星回眼睛發酸,他覺得此時的周克雲是天底下最孤獨的人,因為他等的是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癡心人最可憐。
季星回只覺得冷透了,八月盛夏,他卻抖得厲害。
季星回轉過身,眼淚簌簌落下,他想他辜負了易錦的好意。
可他沒有辦法,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作話:
第一卷完,休息兩天,周三(22號)入V更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