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其實季星回也不是很愛吃披薩,只是剛剛腦袋裏跳出來的第一個選項是披薩。
他和周克雲做了三年的同班同學,但他們其實也不是很熟。
不對,真要說也就只有兩年半,高三的下半學期,周克雲轉走了,聽人說是因為母親身體撐不住,被爺爺接回去了。
那時候季星回還不知道周克雲的爺爺是周根正,這個著名的企業家。
對他來說,周克雲只是一個普通的同學而已。
在等待披薩的時候,季星回想起一件事。
高中的時候,他為了省錢,有時候不去食堂吃晚飯,晚上又要打工,就得抓緊時間做作業。
星港一中有一棟老的藝術樓,在新樓投入使用之後,社團活動就全部安排到那裏去了,老樓只剩一樓那個大的排練廳還有人用。
季星回就經常去老樓的教室裏吃晚飯,寫作業,也在那裏換上班的制服,到點就翻牆出去。
那一天他跟平時一樣,一邊啃奶奶做的飯團一邊做數學卷子,突然聽到隔壁琴房裏傳來鋼琴的聲音。
季星回本來不該好奇的,但這鋼琴聲雖然很美妙,卻實在打擾他的思路,于是他收拾了書包,準備換個教室。
老樓只有一個樓梯,過去一定會經過琴房,季星回背着書包,原本打算目不斜視,但走到一半琴聲卻停了。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到周克雲正坐在鋼琴前,他在和一個人說話,兩個人之間的桌子上,擺着一盒披薩。
那年季星回剛升高二,印象裏的周克雲不茍言笑,不愛與人有交集。所以他能這樣姿态放松地跟一個人說話,一定是關系匪淺。
或許鋼琴也是為這個人演奏的。
外賣員的來電把季星回拉回現實,這裏沒辦法送上樓,于是說放在前臺就好,他會下去拿。
周克雲正在打一個工作電話,他的英語口語很好,咬字很好聽,季星回沒打擾他,自己下了樓。
等拿到外賣,他才想起自己沒有門禁卡這件事,哪怕讓前臺幫他刷了下面的,他也沒辦法去周克雲的辦公室。
季星回成功被自己蠢到,他覺得自己有點不在狀态,只好給陳然發消息,麻煩他下來接他一下。
季星回等待期間,跟前臺的小姑娘聊了起來,他長得漂亮,聲音又好聽,五分鐘都把小姑娘的薪資情況和家庭背景聊出來了。
“季星回。”
季星回本來胳膊撐在桌上,聽到聲音轉頭,表情凝固在臉上。
他沒想到來的人是周克雲。
季星回收起笑容,拎着外賣盒小跑着過去:“陳助理呢?”
周克雲面無表情地說:“他下班了。”
季星回有些遺憾地“啊”了一聲:“我還給他也點了一個呢。”
周克雲走在前面,他們一起走進電梯,電梯內部和這棟樓外面的玻璃一樣幹淨,人的影子映在上面有些扭曲。
季星回和周克雲站的是一個對角線,他覺得有些尴尬,偏偏他那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總是在周克雲面前失靈。
“你喜歡吃蘑菇嗎?”季星回說完就後悔,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但話都說了,也不怕更丢人。
“我點了雞肉蘑菇的,很好吃。”
周克雲後退一步,和季星回并排站着,神情自若地說:“不用擔心吃不完。”
好像是在安慰他一樣。
季星回松了口氣,又問一句沒什麽意義的話:“你今天工作忙完了嗎?”
電梯到達,周克雲擡起手,很快地攬了一下季星回的肩膀又放開,好像是搞錯了對象那樣尴尬地咳了一聲:“晚上還有一個電話會議,現在沒有事。”
季星回下意識看自己的肩膀,莫名其妙覺得有些臉熱。
他們坐在周克雲寬敞的辦公室,三個披薩盒子打開,在桌上排列得很整齊,屬于快餐的那種濃烈直白的香味漫出來,跟周克雲的辦公室十分不搭。
季星回給周克雲倒了水,自己則打開随披薩贈送的廉價碳酸飲料,冰涼的氣泡刺激口腔,讓他覺得清醒不少。
周克雲脫掉了西裝外套,他今天沒有打領帶,白襯衫外面穿了一件霧藍色的馬甲,很好地突出了他上寬下窄的好身材。
周克雲确實長得很帥,季星回沉默地吃披薩,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的眼尾是微微上翹的,睫毛很長,看起來多情。
“說起來,同學聚會你每年都去嗎?”季星回覺得自己在沒話找話,但他不太喜歡這種只有兩個人的,太過寂靜的氛圍。
“有時間就會去。”周克雲簡單地回答他。
于是房間裏又只剩下咀嚼的聲音。
等到最後,季星回才明白周克雲那句“不用擔心吃不完”是什麽意思,周克雲的飯量比他想象得要大,而且也不挑食。在季星回飽了之後,周克雲把剩下的披薩都吃掉了,并且保持了優雅的吃相。
但季星回看不出他是喜歡吃,還是不喜歡。
好像從學生時代開始,周克雲就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他好惡的人。
季星回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來電的是唐城,刻意避開周克雲沒有必要,于是他接起來:“怎麽了?”
“問你來不來同學聚會怎麽不回我?”
季星回看了周克雲一眼:“今天有點忙,我去的,你別念叨了。”
“幾號回?我去接你。”唐城瞬間開心了,“好久沒見你了,白眼狼,忘了你的老班長了。”
“這個還沒确定,我到時候跟你說。”
唐城:“周克雲也說來的,你別擔心,到時候不讓你們坐一桌。”
季星回下意識看了一眼周克雲,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是否聽見這句話,但就算聽見了,周克雲肯定也不會表露出來。
“嗯,到時候聯系。”季星回又跟唐城聊了幾句,才挂了電話。
周克雲正在用濕巾慢條斯理地擦手,見季星回打完電話了,就問:“是班長?”
“你聽到了?”季星回表情有點緊張。
周克雲笑了下:“猜出來的。”
季星回這才發現,原來周克雲的臉上有一個小梨渦,笑的時候會折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左邊沒有,只有右邊有。
“他問我去不去同學聚會的事,我之前總是不去被他罵。”季星回說。
周克雲看起來心情不錯,順着他的話問下去:“為什麽故意不去?”
季星回嘆了口氣,喝完罐子裏最後一點飲料,這種碳酸飲料喝到最後只剩甜味,很廉價的味道。
“上學的時候我的風評又不好,除了班長也沒有別的朋友,去了尴尬。”季星回誠實地說。
“一開始是為了自己那點自尊心,後來純屬覺得浪費時間,賠笑臉,假客氣,在那裏稱兄道弟,有什麽意思?但說來說去,其實就是我不願面對吧,覺得過去太糟糕了,而那些人,都是我過去的證據。”
周克雲聽得認真,他安靜的眸子給了季星回一些安慰。
季星回無意回顧自己的人生,他在日複一日的失敗和不幸中學到了屬于他的人生哲理。
如果想要生活下去,就只管悶頭向前走,不管選擇的是哪一條分岔路,不管是不是選錯了。
他清楚自己的目光短淺,但是像他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麽高尚的活法。
周克雲選中他,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