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不冷不熱的，陸老爺便帶着陸夫人出去逛街了，陸家還是很老式的宅子，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傳承了上百年的宅子，透着一種低調內斂的奢華氣來，門口到大廳，還有好一段距離。
陸食知道遠在h省的陸妍來了電話，有些高興，松了松自己襯衫的領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剛從馬場騎馬回來，從門口跑到這，他氣還有些喘了。
“喂，姐。”他叫了一聲。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半晌才聽見陸妍的聲音傳過來，她說：“阿食啊，父親母親呢？”
陸食笑道：“他們去逛街了，母親說城裏新開了一家裁縫鋪子，多了幾樣新花樣，拉着父親去瞧了。”
自從将陸家的事情全都交給了陸妍，陸老爺那是完全的閑了下來，那是一身輕松自在。說到底，他從來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少時靠自己父親，到了老了，有個能幹的閨女，可把他得意的。
外邊倒有看不過去陸家如此繁盛模樣的人，冷嘲熱諷他靠女兒，他還不生氣，反倒得意極了，回來還會和陸妍吹噓，說外邊誇他有個好女兒，倒是讓人哭笑不得了。
“……姐，你在h省還好嗎？我可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啊。”陸食這人，嘴巴甜得很，好話簡直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外冒。
“我這都還好，倒是你，有沒有好好的跟趙叔他們學習廚藝？我不在，你不要又又偷懶了。”陸妍
“我有很努力啊……”有些心虛的聲音。
“……”
“我有罪，我認錯。”陸食立刻挺直腰背，即使陸妍看不見，還是露出了小學生似的坐姿，看起來無辜又乖巧。
陸妍低低的嘆息了一聲，道：“你讓我拿你怎麽辦？”
陸食一臉茫然，不知道陸妍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來，但是他感覺得出來陸妍情緒有些不對，好像是有些心情不好。
“姐，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氣了？”他小心翼翼的問，問完，又十分有氣勢的道，“你跟我說，誰欺負你了，我一定幫你揍他。”
話筒中傳來忍俊不禁的笑聲，聽到這個聲音，陸食忍不住咧嘴笑。
陸妍看向窗外，目光空落落的落在外邊的那棵楓樹上。時值金秋，外邊那棵巨大的楓樹一樹火紅，紅得簡直刺人眼。
身後的樓上，何家人因為當家人倒了，立刻沒了主心骨，一堆人吵吵鬧鬧的，成為了最鬧人的背景音。
“姐，你在哪？怎麽這麽吵？”陸食問。
陸妍聲音很平靜的道：“我在街上了……”
她頓了頓，道：“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父親母親，還有陸姝，她還小，你也要好好照顧她。以後，陸家得靠你的……”
陸食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更深了，他問：“姐，你怎麽突然說這個？”
陸妍笑，道：“沒什麽。”
那邊陸姝知道姐姐打電話來了，穿着粉色的襦裙，像是一只粉蝴蝶一樣飛進屋裏來。
“我要和姐姐說話……”她軟乎乎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陸妍似乎能看見她圓鼓鼓的臉頰，小姑娘貪吃，長得胖，圓圓的一團。
“姐姐，姐姐……h省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啊，你要記得給阿姝帶啊……”
陸妍伸手捂住眼，覺得眼底有點潮，她一口應下：“好，我記得的。”
挂了電話，陸妍坐在沙發上呆了半晌，何家人似乎已經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了，整棟房子響起了女子凄凄慘慘的哭聲。
陸妍發了會兒呆，給顧四爺打了個電話。
顧四爺書房內就有內線，一般人是不知道怎麽聯系這裏的，不過顧四爺卻告訴了陸妍。
“喂！”
男人的聲音傳過來，有着一種冰冷的味道，卻又帶着讓人心中安穩的力量，陸妍挺直的脊背倏然就軟了，她背靠着沙發，輕聲道：“是我。”
那邊安靜了一下，然後是顧四爺驚訝卻又欣喜的聲音：“阿妍？”
原本讓人覺得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嗓音，瞬間帶上了幾分暖意，讓人覺得心裏一片溫軟。
“怎麽打電話過來了？你那邊事情可還順利？”
“嗯，很順利，我正想和你報喜了，合同已經簽下了。”
“恭喜你，四奶奶，你可真能幹。”
四奶奶……
聽到這個稱呼，陸妍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覺得情緒幾乎有些受不住控制。
她想，自己可能做不成他的四奶奶了。
“啊，對了……”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陸妍忙錯開話題，“我還想和你說一下，我可能還要在這呆幾個月，我上次不是跟你說我認識一個叫馬克的d國人嗎？他不僅是個生意人，還是d國的公爵，我想李志的事情，他可能會有點辦法。”
“還要幾個月啊……”顧四爺有些失望，“我以為，你能回來過中秋節了。”
“對不起嘛……”陸妍聲音頓了頓，突然道，“顧子安，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很喜歡你啊。”
那邊安靜了好一會兒，半晌才傳來顧四爺的輕咳聲，還有溫柔得似乎能滴出水的話：“我也很喜歡你。”
“嗯，我知道。”
挂了電話，顧四爺有些奇怪的看着電話，他總覺得，陸妍好像有些奇怪。咳，似然聽她說喜歡自己，是很開心，可是他心頭卻始終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回想一下，剛才陸妍說話的時候，她身後好像有人在哭……
想到這，顧四爺心裏一緊，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張副官！”他将張副官叫進來，道，“你讓人去調查一下，h省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潰疾這個病，現下不僅無藥可醫，傳染性還極強，往往第一個人被發現出現了症狀，他身邊的人幾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會被傳染，整個h省因為這個病都陷入了小小的混亂。
因而，何家這邊，剛一發現何必之染上了這個病，巡捕房的人立刻就趕過來了，将整個何家都隔離了起來，裏邊的任何人都不能外出。
知道這個消息，何家的人立刻就崩潰了，何必之的姨娘哭得梨花帶雨的，在那嚷着：“我又沒有生病，為什麽把我隔離起來？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這裏。”
外邊巡捕房的負責人正在和何家的人交涉，那些人哭着嚷着不願意待在宅子裏，這讓負責人有些不耐煩。
“潰疾的感染力幾乎是百分之百的，不能确定你們有沒有被傳染上，所以不能放你們離開。”
何家的人聽到這話，心裏又是害怕絕望，那些一向光鮮亮麗的姨娘，哭得跟個淚人一樣，想拿錢去賄賂，可是人家錢收了，卻還是不願意放他們走。
整個何家的大門口，簡直就像個菜市場一樣吵鬧。
在一堆人裏邊，生得格外貌美卻又格外冷靜的陸妍就顯得極為顯眼，她站在門口，不遠不近的站着，保持一個十分安全的距離，她問負責人，道：“我想知道，潰疾這個病，和病人接觸過的人，百分之百都會感染上嗎？”
負責人猶豫了一下，他瞧陸妍年紀不大，花骨朵一般的年級，又生得格外明媚動人，心裏倒是有些不落忍了，有些不忍心說出讓她絕望的話來。
“……也不算百分之百，但是十個人裏邊，有九個都會感染上。”
負責人就見自己話音落下，眼前的小姑娘臉色白了兩分，卻還是很平靜的樣子。
“那麽，這個病，有沒有治愈的可能？”穿着暖黃色大衣的陸妍，裏邊只了一件黑色的旗袍，更襯得她妩媚嬌豔，整個人就像是開在懸崖峭壁上的美豔花朵，美得讓人心驚。
負責人暗暗心驚這位小姑娘，年紀不大，卻如此沉穩，他說了實話，道：“這個病，其實在幾月前就已經出現了，上邊的人一直都在研究，可是情況并不樂觀。”
陸妍沉默了一下，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恍惚，半晌她才道了聲謝，道：“我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一下先生。當然，并不會讓先生難做的。”
大概是出于美人凋零的憐憫，負責人難得的松了口，問：“什麽事？”
陸妍道：“麻煩先生，去貝蘭區##路##號這個地方，那裏有我的家人在，我希望，先生能将我的情況告訴他們。”
負責人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惋惜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即使年紀尚小，卻已經展露了迷人的風采，而且即使是現在，仍能保持冷靜沉穩，就這份心性，實在是難得。可是這樣的小姑娘，卻遇上了這樣的事情，大概很快的就會死在這個秋季，就像那無數的花朵一樣。
陸妍心裏雖然沉重恐懼，卻還不至于奔潰。
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她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何家人，猜測他們大概沒人有心思招呼自己了，便尋了一邊站着的仆人，讓她帶自己去何家的客房，自己先尋了間屋子住下。
如今她能做的，不過是聽天由命罷了。
雖說是偷來的命，但是陸妍也沒想到，她的這一生，竟然這麽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