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五十五、完結
江南的氣候偏暖，早春的陽光已經很是燦爛，搬了張軟榻躺在廊下曬着，暖洋洋的很是舒适。
來到這裏已經半個月的時間，夕顏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只是平日裏不是常能見到言拟疏，只早晚碰面，每晚他回來的時候都能聽他說說江南這富庶之地的人文景致，而快要四周歲的鴻兒也是跟着玩得十分盡興，每每說起外面的種種，小小的臉上滿是光彩。
夕顏閉着眼睛想着，臉上浮起溫柔的笑容。
其實這也怪她，因為身體不好不經常出門，而言拟疏又要照顧她，所以很少有時候帶鴻兒出門玩。
正想着，感覺身上微微一重，輕微的呼吸仿佛就在耳邊，她的身體一僵，睜開眼看着往自己身上搭了一條薄毯的男人，卻沒有像當初一樣尖叫起來。
他看見她睜眼，朝她微微一笑，手裏捧着冒着眼的碗，遞過來，輕聲道：“夕，該喝藥了。”
夕顏并不伸手去接，夜抿抿嘴，将碗放到她手邊的小幾上，夕顏這才捧起來喝掉。
剛剛放下碗，嘴裏已經被塞進來一塊蜜餞。
柔軟的指腹掃過她的唇，一觸即分。
于是她的尖叫還沒來得及出口，便硬是被壓在喉管裏，然後和蜜餞甜甜的味道一起，被咽了下去。
夜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
夕顏卻又躺了回去，閉上眼睛，無聲地逐客。
夜也不在意，收了碗便離開。
不急，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最起碼看見他不會害怕，而且也不排斥他适當的靠近，今天更是連小小的觸碰也不在有過激的反應，他真的，很高興。
接下來的日子裏，夜總是有意無意地碰到她，有時候是幫她把散落的鬓發勾到耳後，有時候時是替她擦去唇邊的藥漬，有時候是幫她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只是每次都是出其不意，而且在她的懼怕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來的時候便已放開手，而夕顏每次都是下意識地張開唇，尖叫聲卻來不及發出來。
漸漸地，夕顏開始習慣這些小動作，就像習慣了他經常在眼前晃來晃去，習慣他無微不至的照顧，甚至在這一天，他沒有準時捧着藥碗過來的時候，有些莫名的心神不寧。
更反常的是，一向早出晚歸的言拟疏今天卻沒有出門，正一臉惬意地坐在她對面喝茶，看見她的目光總是無意識地瞥向門口，微微笑了起來。
“顏兒今天有客人？”
“嗯？”夕顏回過神來，“沒，沒有啊。”
“那你一直朝門口看什麽？”
夕顏一怔，有些慌亂，“我，我沒有，我，我只是想看看……看看鴻兒去哪了，對，是看看鴻兒去哪了。”
言拟疏揶揄一笑：“是嗎？可是我剛才來的時候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他今天和他的小夥伴一起玩得嗎？”
“啊？是嗎？我……我只是有點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的，”言拟疏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茶，“夜影公子身邊的頂尖暗衛可都在鴻兒身邊呢，連他昨晚回去都沒帶，我聽影一說這次的事情難辦呢，還很緊急又很危險，不然也不會走的這麽匆忙，跟你說一聲都來不及。”
夕顏沉默下來，半晌才開口：“他……”卻不知道要問什麽。
“這個宅子本來就是他安排的，怕你生氣才說是我的，想必以顏兒的聰明應該想到了，不過就在我剛才來的時候，他安排暗衛把宅子的房契地契都交給了我，還傳話給我說，”言拟疏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臉色蒼白的夕顏，“如果他回不來，就請我好好照顧你。”
“是，是嗎？”夕顏擠出一絲笑，努力讓語氣不要那麽沉重，“那言大哥可要好好照顧我。”
言拟疏低低一嘆，直視她的眼睛：“顏兒，你真的是想要我照顧你嗎？你還沒有看清楚你的心嗎？你真的不在意他了嗎？當初你要我和你做戲，我同意是因為你說他不愛你，可是現在，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有多麽在乎你……”
“他才不是在乎我，他是因為愧疚！”夕顏忍不住大聲地打斷他的話。
言拟疏愣了一愣，突然“撲哧”一聲，接着哈哈大笑起來：“天，顏兒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夜影公子會愧疚？你在說笑話吧，江湖人誰不知道夜影公子向來心狠手辣、嗜血無情……”
“因為我是他師妹。”夕顏抿緊嘴，“因為師傅和師娘……”
言拟疏喘了口氣，笑着剛想要再開口，卻見門口已經走進來一個人。
夕顏吃了一驚，有些無措地看看他，再看向言拟疏。
言拟疏忍着笑移開目光，擡腿向外走去，路過夜身邊時還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夜的臉色有些蒼白，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盯着夕顏，雙眸閃過溫柔的光。
他一步步向她走過去。
夕顏不知道剛才的話他聽到多少，莫名地有些心虛，不敢去看他，見他走過來想要後退，卻在他強烈的視線下一動都動不了。
直到他的大手握上了她的肩，清淡的沐浴後的清香向她襲來，夕顏猛地擡頭看向他，下意識地張開嘴，卻被他的一只手指點住因為驚吓而只剩淡淡血色的唇。
夕顏一下子怔住了。
夜慢慢地開口，聲音裏有掩飾不住地疲倦和虛弱，卻分外清晰，帶着一些悵然和悔恨，“那天我去皇宮找你，聽見你和秦楠瑾在說話，他問你是不是把我當哥哥，你沒有回答，我以為你默認了，我……我很難過……”
他垂下眼，勾起一絲譏諷的笑，“其實我真是傻，就算你只當我是哥哥，那又如何，你已經嫁給我了，我往後有那麽長的時間可以和你在一起慢慢過，我可以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卻被我一時之氣給推開了。這四年來，我總是想着，只要找到你，再見你一面，親口跟你說，說‘我愛你’，說‘對不起’，如果你能接受我，那我一定會好好地呵護你，如果你不原諒我，那我一定不會糾纏你，只要你過的好就行。可是再看見你，我才知道要放手有多難，我受不了你和別人親密地在一起，哪怕那只是做戲；我受不了你疏離地喚我‘師兄’；受不了你看到我就怕，看我的眼神裏全是陌生和驚恐；受不了我的孩子喚別人‘爹’喚我‘叔叔’，我最受不了從此你的世界裏再也沒有我的存在，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我的心……”
他低低地訴說着，眼中的悲傷和溫柔仿佛要溢出來，見她不說話便試探地将她抱緊懷裏，而她的不拒絕讓他頓時欣喜如狂，将手臂慢慢收緊，臉埋進她如水的青絲中，熟悉的香氣立刻盈滿鼻腔，他激動地想要流下淚來，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和哽咽：“夕……夕……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愛你……”
夕顏卻猛然将他推開。
猝不及防之下，夜整個人跌倒在地，低低的悶哼聲，臉色更是雪白。
夕顏原本就有些慌亂的心，見狀更是擔憂，“你……你沒事吧？”
“沒……”夜苦笑着，單手撐地，掙紮着想要起身，卻沒能成功，反倒額頭上布上一層細密的汗珠。
夕顏猶豫了一會兒，想要上前去扶他，只聽他輕輕地說道：“夕……不是愧疚……我真的……原諒我……原諒我……”
在她有些驚恐的目光下軟到在地。
夕顏連忙上前扶起他，撐着他後背的手摸到一團潮濕黏膩的東西，她的心頭“咯噔”一跳，擡手一看，果然是鮮紅的血液。再看看他的後背，整片衣服都被浸濕了，剛在跌倒在地時，地上都被印了一片通紅。
“啊－－來人啊，快來人！”她有些凄厲地大喊起來。
她不知道在這裏坐了多久，耳邊還似乎還回響着那個暗衛的話，“尊上解決了那邊的事情，連夜趕回來……跑死了三匹快馬……傷口還沒來得及處理，又堅持去沐浴換衣服，才去見夫人……”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他緊閉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還有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唇。
他瘦了好多，比起四年前瘦了好多，臉部的輪廓更加深刻，凸顯出淩厲的氣勢來，可是躺在這裏不動的他，卻無端地生出蕭瑟和無助的意味。
“夕……”他在睡夢中蹙眉，喃喃地喚着，有些急切，“不要走……”
她輕輕地摩挲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感受到輕微的痛感，動了動唇，許久才出聲，“我不走……”
她細心地照顧他，換藥、擦洗、喂藥，還喂一些補血的粥，然後就一直守着，困了就睡在他身邊，醒了仍然就默默地守着，等着他醒過來。
直到清晨的一束光照進屋子，灑到蓮青的帳幔上，夕顏醒過來，聽着身側有些粗重的呼吸，坐起身來看過去，那個男子的睫毛輕輕地顫着，卻固執地不肯睜開。
她伸手按住那長長的睫毛。
他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看見她，溫柔地笑了起來，聲音帶着沉睡醒來的沙啞，“終于夢見你了夕，真好……”
陽光從她的側臉照過來，亂絨絨的頭發仿佛籠上一層調皮的金光，她輕輕地勾起唇角，“天已經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