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垂簾
魏黎春的病漸漸好起來,約莫七八日過去後,總算徹底痊愈,晚上也能一覺到天明,不再整夜噩夢纏身。
在這期間,太子一直未上朝,整日帶着蘭澤,或縱馬獵場,或泛舟太液池,或微服到市井之中游玩,甚至于不顧念自個身份尊貴,換上戲服,學起唱戲來,東宮內奏折堆積如山,他也完全置之不理。
與太子有關的一切,正在沿着前世的路線發展下去,魏黎春見狀也不再拖泥帶水,叫朱槿去東宮将奏折一份不落的抱回來,她代為批閱,并加蓋鳳印,然後命人送回內閣,并且在金銮殿上置珠簾幕帳,每日早朝時坐在簾後聽政。
此舉無疑引起軒然大/波,禦史臺的折子雪花一般送進來,朝臣們群情激憤,甚至有已致仕的三朝元老拄着拐杖來上朝,涕淚橫流的勸她退居後宮,見她無動于衷後,便欲撞柱死谏。
魏黎春既是下了決心,自然對可能遇到的阻力做好了準備,不等那老臣的頭挨到立柱,便被殿前侍衛架住雙手拖了出去,她在簾後冷哼一聲:“這可是議政的金銮殿,不是西市的菜市場,倚老賣老,斯文掃地,哪裏還有半點曾經朝廷重臣的樣子?陳凱!”
禦林軍統領陳凱忙上前抱拳道:“臣在。”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說道:“讓你的人守好宮門,別什麽阿貓阿狗的都放進來,再有這樣的事出現,本宮唯你是問。”
陳凱恭敬道:“謹遵娘娘懿旨。”
既然鬧到了明面上來,索性攤開了說,也免得以後有人借此做文章,魏黎春站起身,掀了簾子從幕帳裏走出來,站到了龍椅旁,屈指在上面輕輕的敲動着,緩緩道:“前朝周太祖以貴妃之身總攬李氏皇朝大權,之後推翻李氏皇朝,自立為帝,是以我大齊太祖皇帝自開國之初便定下規矩,後宮女子不得幹政,違者打入冷宮,并抄斬滿門。”
自打她從幕帳裏走出來,大臣們為避嫌,紛紛低垂下頭,此時聽聞她這番話,有一些定力不好的立時擡起頭,與她平淡無波的眸子一對視,驚的連忙跪下,殿內“撲通”之聲此起彼伏。
魏黎春也不叫他們起來,只當并未瞧見,繼續道:“然當初太祖皇帝定下這規矩時,只怕沒有料到自己的子孫會如此不肖,一個接一個的只愛美人不要江山,國不可一日無君,內閣大臣再如何能幹,也不是所有政務都能決斷的,本宮暫代監國,正好解燃眉之急。不過這也只是權宜之計,往後的時間還長着呢,沒準什麽時候皇上便會想通了,覺得修仙太遙遠,當下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也沒準什麽時候太子膩了蘭澤,覺得情愛乃過眼煙雲,江山社稷才是最值得把握的……”
話到這裏,魏黎春心裏發冷,低低的笑起來,好一會才停歇,又道:“本宮只是個不得聖寵的弱女子罷了,這一生只求平安長壽,對至高無上的那個位置毫無興趣,所以你們擔憂的事情,本宮可以在這裏保證,絕對不會發生。”
或許這番話太令人震驚,也或許是有了之前那三朝元老的例子,靜待了半晌,也不見有大臣出列,她嘴角揚了揚,頗為失望的嘆道:“本宮準備了足夠多的菜刀,可惜諸位大臣都太過精明,不給本宮殺雞儆猴的機會,實在是可惜。”
幾位原本正蠢蠢欲動的大臣,聞言驚的渾身一顫,後怕的額頭上直冒冷汗,武陵侯魏思賢的震驚尤甚,這些日子以來太子越來越荒唐,妹妹又纏綿病榻,他急的無頭蒼蠅一般,一天遣人打探三次消息,總算盼着她好起來,可沒等他前去敘話,便突然來了這麽一出,宮妃攝政監國,這是多麽大逆不道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會死無葬身之地,連帶的魏家也要滅門,他原是想出列勸妹妹三思來着,但當面頂撞妹妹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內心正天人交戰時便聽得她欲殺雞儆猴,頓時慶幸自己尚未付諸于行動,否則這般拆她的臺,她又不能真的拿自己開刀,只怕會無法收場。
話音剛落,林朝之走了出來,魏黎春眉毛一顫,卻見他一掀袍角跪到了地上,嘴裏道:“娘娘巾帼不讓須眉,臣佩服之至。”
見內閣首輔如此,其他大臣自然不再觀望,立刻跟着跪下,一疊聲的高呼:“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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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黎春面色平靜,擡手示意他們起身,心裏卻是十分驚訝,雖說之前她加蓋鳳印的奏折送到內閣後,他都毫無異議的執行派發并着人監管後續,但明面上對自己如此鼎力支持,實在大出她意料之外。
細想之下,她便釋然了,林朝之出身清貴之家,滿身正氣剛正不阿,行事自然以朝廷利益為重,前世時之所以站在了寧王一邊,娶了清平做兒媳婦是一回事,恐怕也是對皇上與太子絕望了,為着江山社稷着想,這才出此下策,現下自己垂簾聽政,一切有條不紊,且太子尚有浪子回頭的可能,又無娴妃與寧王的拉攏,他不是個糊塗的,自然會選擇襄助自己。
她嘴角含笑的回到珠簾後,開始處理政務,氣氛倒也寧靜祥和。其實聽政算不得難,因為大臣們有本啓奏時,都會附帶着說出自己的看法跟建議,她仔細傾聽完畢,再詢問下幾位重臣的意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然後做一個決斷,便算完事了。
說起來倒也得慶幸自己出身顯赫,在娘家時是有正經先生教讀書識字的,文章也沒少做,雖不如冠蓋滿京華的第一才女蘇嫣然,也是不容小觑的,加之多年來一直在打理後宮事務,這才得心應手,沒有出現力有不逮的窘境。
退朝後,回到長春宮,她用過早膳,便合衣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黃婵勸她更衣然後到床榻上睡個回籠覺,她擺手道:“不必了,只怕一會大哥就會過來了。”
果然不多時,外邊便響起太監的通報聲:“娘娘,武陵侯求見。”
魏思賢進來行了禮,魏黎春不等他說話,便率先道:“大哥也是來勸本宮退居後宮,專心吃齋念佛的麽?如若是的話,那就不必開口了,本宮心意已決,雷打不動。”
他被噎住,半晌才道:“太子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并非真的無藥可救,娘娘又何必劍走偏鋒,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前後兩世,太子是不是無藥可救,她心裏通透的很,她咬了咬唇,挺直脖頸,将所有的感傷憋回肚子裏,強硬道:“他是本宮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又養在身邊十幾年,脾性沒人比本宮更了解,只怕是再過五年十年,他也是回頭無岸了。”
魏思賢卻不以為意,笑着安慰道:“凡事沒有絕對,娘娘過于悲觀了。”
魏黎春板起了臉,冷聲道:“本宮與大哥乃一母同胞的兄妹,本宮是個什麽性子難道你還不了解?鞭長莫及的事情也就罷了,但凡肯插手的,又幾時出過岔子?”
魏思賢被訓的一愣,聽她語氣這般确定,忙收斂起神色,認真道:“娘娘真的打算放棄太子殿下?”
“不是本宮要放棄他,是他先放棄了江山社稷,也就等于放棄了本宮。”生怕自己會堅強不起來,魏黎春趕忙将太子從小到大的情景甩出腦海,痛苦的閉了閉眼。
魏思賢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既如此,娘娘另做打算也是應該的,可垂簾聽政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又與太祖皇帝的遺訓相悖,臣替娘娘揪心,且垂簾聽政只是暫時的,若要徹底解決問題,或者另選繼承人,或者廢帝自立,後面這條路娘娘今日已經當着滿朝文武否定過了,只有前面一條路可選,但皇上就只得太子一個皇子存活于世,若是從其他皇族裏挑選,娘娘與太子的地位就尴尬了,只怕小命難保……””
她強打起精神,笑着說道:“本宮已有萬全之策,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其中尚有未定之數,暫時不便說與大哥聽,待到時機合适,自會見分曉,大哥不必為此憂心。”
魏思賢聞言放下心來,點頭道:“臣自然信得過娘娘,只是前路兇險萬分,娘娘定要萬分小心,若有用得着為兄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
“正想與哥哥說此事呢。”魏黎春從案桌上拾起一本奏折來,遞給魏思賢,說道:“薛統領老母病逝,上折子懇請回鄉丁憂,本宮已經準了,如此以來京郊大營統領一職便空出來,本宮想讓大哥補上去。”
魏思賢将奏折粗粗的浏覽了一遍,合上遞還給魏黎春,躊躇道:“臣是國舅,已經在兵部任左侍郎,如今又身兼數職,外戚權勢如此強盛,豈不惹人非議?”
“本宮與魏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宮選擇走上了這條荊棘之路,又素來與朝臣并無交往,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娘家兄弟了。京郊大營二十萬兵馬,乃守護京城的最後一道屏障,交給別人本宮如何能放心?”魏黎春嗤笑,無所畏懼的昂首道:“至于非議,只當耳旁風便是了,有權勢兵馬在手,別人根本奈何不了。”
妹妹要玩火,他又尋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舍命相陪了,他閉眼輕嘆道:“就依娘娘所言吧。”
作者有話要說:偶又更了,身殘志堅神馬的,求撫摸求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