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匿名論壇(三)
俞冬和陳航對峙良久,冷空氣從陽臺一點一點地灌進來,俞冬吸了吸鼻子,鼻尖粉紅。
他慢慢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然後是左手無名指,上面的戒指和以往一樣的亮堂。
俞冬适合戴銀質品,銀器在他身上會越戴越有光澤感。
“我總要聯系上他吧。他總得給我一個說法,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俞冬笑了笑,轉幾下戒指,抽出來一點,可以看到一道不深不淺的印記,“我總要見到他。”
此刻的俞冬比陳航想象的要冷靜,他沒有聽出來俞冬語氣裏的絕望和失落。
只是陳航一旦想到這三年以來,莫丞一和失蹤了一樣,為了自己的光明前途丢下俞冬一個人在這個小城市受罪,他就心有不甘。
陳航在三年中去看過莫丞一一次,那一次,莫丞一對俞冬只字不提,最後還是自己擅作主張把俞冬的新手機號給他的。
之後也沒聽俞冬說過莫丞一來電話的事。
陳航不知道自己對俞冬的感情什麽時候變了味兒。
可能是三年以來,不管有沒有女朋友,陳航都會陪俞冬過節,過生日,周末再陪他泡網吧。
起初是擔心他會因為莫丞一的離開而像電視劇裏的瘋子們一樣,一蹶不振,久而久之才發覺,陪着俞冬成了他一種本能。
那天看到莫丞一和俞冬的消息被曝光,他承認自己做了一件缺心眼的事。
他把俞冬和莫丞一高中的照片也貼上去了,輿論因此發酵得更厲害。
網上對俞冬的謾罵更多,說他傍大腿,說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陳航看着,只覺得是笑話,明明是莫丞一那人不懂的俞冬的好。
事情發展到最後,不知道是哪個認識他倆的老同學把俞冬的家庭地址貼在網上,讓私生飯人肉到了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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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丞一是有公司給他洗白買斷熱度,甚至還借此炒作,可俞冬呢,就這麽被丢了出去,沒人給他收拾爛攤子。
明明是他和莫丞一談戀愛,最後要承擔後果的只有俞冬。
可他莫丞一一個電話都不來。再怎麽不濟,打個電話總可以吧。天南地北的,莫丞一怎麽看得到俞冬的痛苦。
三年前說走就走,幾個月前幾句話就把俞冬拐走了,再到現在,出了事就玩失蹤。
陳航越想越生氣,怒火中燒。
看着眼前的俞冬,他咬了咬牙,走到俞冬跟前,徑直拿過他放在茶幾上的鑰匙,俞冬還愣在原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動作,不知道陳航想幹什麽。
“鑰匙,我拿走了,你這幾天半步都別想出去!我會來找你,等私生飯的事被警察處理了再說!”
其實他擔心的不是私生飯的問題,那些人找上門也不敢鬧大了,更多的,他是不想讓俞冬去找莫丞一。
陳航奪了鑰匙就出門,俞冬一骨碌的就站起來,小腿磕到了桌子角,傳來一陣鑽心的疼,陳航就已經拿着他的鑰匙走了。
門被砰一聲關上,随即傳出金屬撞擊金屬的聲音——是鑰匙和門鎖,陳航他順帶把門從外面反鎖起來。
俞冬被陳航此舉給吓到了,沖上去踉跄一步撲在門上,瘋狂轉動着門把,可門把就是牢牢的固定在那兒,除了發出咯咯咯的聲響,幾乎無動于衷。
“陳航!你讓我出去!”俞冬用力地拍門,明明他是門內的那個,這樣一來,他有一種被關押的錯覺。
這明明是他家。
俞冬第一反應就是報警,可報警之後呢,警察把陳航帶去審問,然後協調好民事糾紛,把他放了,讓他把鑰匙歸還。
那這樣以來,周圍的街坊都知道陳航做過這種事,會怎麽看他。
俞冬盯着手機幾秒,最終放棄了,妥協地坐回沙發,再機械地按下綠色的撥通鍵,電話嘟嘟好些聲,自動挂斷。
一個晚上了,再加上現在白天,過了這麽久,莫丞一真的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并且一個都沒接。
俞冬嘗試給向葉香通話,結果是被挂斷了。反複地被挂斷。
他只好放下電量被用的差不多的手機,按鍵已經掉了漆,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它容易發燙。
俞冬給它接好充電器,起身去陽臺站了一會,再回房間,準備把門關上。
偏偏這時房內的鐵門傳來幾聲巨響,讓他心跳一快,關仰天門的手抖了一下。
俞冬站在原地不敢走進去,那聲響足以恐吓住他。
“誰啊……”因為害怕,所以問出來的聲音很小,砸門的人當然聽不見。
俞冬杵在陽臺和內廳交界處,身後的涼風從他大棉襖下擺鑽進後脊,再穿透血肉,直達骨頭。
過了不知道多久,砸門聲才停止,他聽見那外頭的人很粗魯地謾罵。
其實他聽不懂那個人說的是什麽,畢竟是方言。
但他知道那個人在罵他。這是直覺。
那人罵着罵着聲音就小了。
俞冬這才大口喘息,把剛才沒呼吸足夠的空氣都補回來。
他小心地關上陽臺門,房子內瞬間少了耳畔的氣流聲。
俞冬去門那看了看,貓眼裏一片安靜。
那個人走了,走道空蕩蕩。
俞冬懸着的心放下來,再長長地舒了好幾口氣,身子一軟,便跌坐在地上。
高度緊張了接近半個小時,俞冬手心全是汗,他蹭蹭衣服,拔下充電器,準備繼續給莫丞一打電話。
仿佛陳航的生氣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撥號這個動作已經機械化。
他一遍又一遍地撥出,開免提,自動挂斷,随着暮色升起,一天又過去了,電量也流走了。
莫丞一和三年前一樣,一點音訊都沒有。
一旦不在他身邊,他就和消失了沒有區別。
俞冬放下手機,漠然地望向天邊的晚霞,冬天在廣東能有晚霞,挺少見的。
很多時候,朦胧的蒼白粉飾了天地,彩霞都會被純白淹沒。黑夜再吞噬白天。最終獲勝的其實是第二日的黎明之光。
俞冬看了一會,饑餓感最終侵襲了他,他捏了捏手機,給陳航去電。
陳航很快就接起來,并答應下馬上給他送吃的過來。聽的聲音很愉悅,和此刻天邊的晚霞一樣輕松。
俞冬笑不出來,平淡地回應了一個單音節“嗯”。
陳航在十幾分鐘內就趕來了,俞冬聽到鑰匙轉圈的聲音,吓了吓,以為又是陳航所說的那些找上門來的私生飯。
“我給你買了蛋糕。”陳航彎眸微笑,好像和剛才是兩個人。
是這樣的吧,俞冬想,陳航就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餓了?吃完我們去看一下珍姨。”陳航把樓下糕點店買來的蛋糕擱在茶幾上,搬了一個小板凳,自己坐上去,俞冬盤着腿坐在沙發裏,拿起蛋糕吃。
俞冬吃蛋糕時不講話,陳航也不多問,他就定定地端詳俞冬,看俞冬吃東西有一種滿足感。
“陳航,你把鑰匙還給我吧。”俞冬舔一下嘴唇,平淡道,“我不去找他了。”
陳航伸手摸了摸口袋裏的鑰匙,片刻後,還是拿了出來,放在桌上。
“剛才我太沖動了。但是,我希望你說話算話。”
“嗯。”俞冬垂眸,餘光之處是那一串鑰匙,心跳飛快。
不找莫丞一是不可能的。這件事總不能不了了之。
但眼下他根本不知道莫丞一在哪。鑰匙在不在他身上意義不大,方便進出罷了。
房間內靜谧着,只能聽見被阻擋在陽臺門外的呼嘯北風。
俞冬吃完蛋糕,準備和陳航去一趟醫院,收拾殘餘之際,門口又響起來嘈雜的人聲。
兩個人對視一眼,俞冬挺起腰板,緊張得不敢動。
随後那聲音就散去了,陳航去看了一眼,确認人走了,他才打開門,卻發現門前地板上用紅色的塗鴉噴漆噴上了幾個大字:同性戀去死。
血淋淋的,一字一字地敲在陳航胸口上,和站在他身後發着抖的人的心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