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游(二)
在俞冬的記憶裏,莫丞一是不論遇到什麽事,都不會掉半滴眼淚的人。
他順了順莫丞一的頭發,莫丞一安然地睡了。俞冬更加沒辦法睡着。他穿好睡褲,捏一把剛才莫丞一留在自己身上的牙印。
等天空亮起魚肚白,俞冬就輕聲起了床。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去上班,不用擠公交,平時這個時候,母親會過來,今天應該也會。
俞冬給莫丞一煮了面條,寡面,只有一點油星子飄着,連蔥都沒下。
他不記得莫丞一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了。
“一哥,起來了。”俞冬摸了摸莫丞一的臉,他的睡顏很安詳。俞冬多看了幾眼。
莫丞一被喊醒,也不賴床,一骨碌地就撩起被子,冷氣直鑽,他打了個哆嗦就迅速穿好衣服。
俞冬在一旁悄悄看着,這是訓練出來的樣子。
洗漱後,俞冬就把這碗面條推到莫丞一眼前。
“我有點事想問你。”
其實不止是有點,想問的太多,不知從何下手。那就挑最近的。
莫丞一吃着面條點頭。
泰然得好像昨晚什麽也沒發生。
“你是不是,會夢游?”
莫丞一停了筷子,頓了幾秒,把面條壓進湯汁裏,攪動。
“我知道我昨晚對你有點偏激。”莫丞一沒有看俞冬的眼睛,熱面條的氣蒸上來,暖臉。
Advertisement
“我還以為你,夢游了。我昨晚一直叫你,你沒應我。”俞冬扯出一個笑,“你不要緊張,我只是擔心你。”
莫丞一擡眼,露出會心一笑:“嗯。我沒事。”
低下頭,一口有一口無地吃面。俞冬垂眸看他,想把這幾年缺失的都看進眼裏。
莫丞一并非對自己的夢游症一無所知。
在國外這三年,他有些時候也發現自己醒過來會躺在不同的地方。
本來睡在寝室,醒來之後可能是身處天臺,或者是練習室。
第一次得知自己夢游,是練習生生涯的頭一年,元旦,夢見自己和爸媽看煙花,他就跑去了天臺。
但這個國家沒有放煙花的習俗,天臺空蕩蕩,靜悄悄,仿佛跨年之夜只是一個平凡的晚上。
莫丞一一個人站在天臺邊緣,天臺沒有護欄,地上也沒有他的影子。
天空很黑。星星藏了起來。
發現他的人,是一個叫鐘男旭的前輩。他四十多歲,和老板一般年紀。同期練習生有不少人說鐘男旭和老板有點關系,他們都喜歡男人。
也曾互相喜歡過。
鐘男旭那晚喝了點小酒,想來天臺吹風降溫,看到莫丞一,就把他拉下來。
莫丞一和他一起跌在地上,醒了。
醒來之後只是有點恍惚,突然就在天臺了,以為還在做夢。他并沒有發瘋發狂,相當的平靜。
“我為什麽在這裏?”莫丞一冷淡地問。
鐘男旭聽不懂中文,用地道的他國語言警告莫丞一:“想不開別在Discover尋死,別髒了這裏的名聲。”
Discover是這家造星廠的名字,意為尋找,發現。
莫丞一每次聽到這個名字,就只想笑,他在這裏非但沒有尋找自我,反而丢了自我。
莫丞一剛想走,鐘男旭又吆喝一聲:“臭小子,你和崔星武什麽關系!”
崔星武是Discover的老板,習慣上,他更喜歡員工叫他崔社長。
莫丞一想,這個男人一看就知道喝多了,仰着頭指着自己。臉卻不知道朝着哪邊。
不過他能直呼崔星武的名字,也說明他和崔星武交情很深。傳聞或許并非是假的。
“老板和練習生的關系。”莫丞一欠了欠身,面無表情地回答。
好像和崔星武并不熟一樣。事實上崔星武在莫丞一父母死後派人幫他辦了所有後事,算是為了哄莫丞一簽約十年合同。
鐘男旭不吃他這套,嗤笑一聲,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我可是聽說了他對你關照有加,出于什麽?你伺候的好?”
莫丞一對“伺候”這個詞,心生厭惡。
他語氣一橫:“我爸媽死了,他對我很憐憫。”
鐘男旭挑了挑眉,揮把手:“走走走,賣可憐的也就崔星武愛吃這套。”語句順序不通暢。
崔星武哪一套都吃,只要是看對眼的。
而他已經有了老婆孩子,年過四十了,和鐘男旭的關系也沒有斷幹淨。不僅如此,還發展了不少支線。
莫丞一理所應當地成為支線之一。盡管當時他并不是。
他只是聽說了崔星武養了很多情人,莫丞一覺得鐘男旭被綠的好可憐,後來又發現鐘男旭也養了好多金絲雀。
莫丞一心裏百般不适。
昨晚夢游,莫丞一是知道的。當然一開始并不清楚,他去拿了創可貼,給俞冬小心地貼上。
他吻俞冬,夢裏卻是崔星武。想到崔星武,胃裏翻江倒海,醒了,身下人卻是俞冬。
俞冬要和他分手。他只想到這一件事。
莫丞一還在混沌之中,第一次沒忍住在別人面前哭了。他這些年沒少在夢裏哭醒,都是一個人偷着哭。
教養不允許他哭。哭也不能解決問題。
但是對俞冬而言,莫丞一哭,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俞冬是容易妥協心軟的。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嗎?什麽時候有通告?”俞冬撐着下巴,漂亮的眼睛被鏡框鏡片反光修飾得更水靈亮堂。
莫丞一第一次見人戴眼鏡眼睛還能這麽水汪汪的。
“你怎麽戴起眼鏡了。”莫丞一沒有回答俞冬的話。
俞冬很快就說:“你不在我身邊,我瞎了看不見路也沒人管。”
話沒說錯,先前俞冬不愛戴眼鏡,怕麻煩,鐵架子架在鼻梁骨上,像一只蒼蠅腿。
所以每次出門,莫丞一都會半步不離地貼在他身邊,怕俞冬看錯路牌走丢了。主要原因還是想貼着他,其他的都是借口。
“戴着好看。”莫丞一溫和地總結,把最後一根面條吸溜掉。
俞冬知道,如果和莫丞一這麽有一搭沒一搭閑談,他可以談上幾天幾夜,可俞冬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耐心。
他等莫丞一回來,不是為了和他過可有可無的日子的。那是普通情侶,他只能羨慕。
可俞冬和莫丞一是是特殊的,病态的同性戀,而且莫丞一還是明星,俞冬連他的粉絲都算不上,俞冬根本不關心這些八卦。
“一哥,我知道有些話你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俞冬緩緩開口,目光放置在莫丞一一張一合的嘴唇上,不敢往上移,不敢看莫丞一的眼睛。
“我們……”話音未落,莫丞一的手機就響起來,沒過幾秒,俞冬的也響起來。
就像約好了一樣,俞冬只好作罷,去房間裏接母親的電話。莫丞一去了陽臺。俞冬看了幾眼他蕭條的背影。
俞冬這三年把自己養得很肥,沒瘦反胖,明明吃得并不多。甚至在莫丞一離開的頭一年裏,斷掉了晚飯的習慣。
他沒辦法一個人坐在客廳或者食堂吃晚飯。
莫丞一卻瘦了一大圈。俞冬不明白,如果當個明星要這麽瘦才行的話,俞冬一定是不會想去的。
他也不明白莫丞一為什麽就突然去了。
走得着急,三年前離開時,連擁抱都沒給俞冬一個。只說了句等他回來。
俞冬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靠信念和那一封信熬到現在的。想想就有點後怕。
和莫丞一的未來,近在眼前。卻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