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燥熱
溫凝很順利地與那位燕禮見了一面。鎭
對方本是蘇州商人,夫人過世後家中兩老恐他觸景傷情,舉家遷來京城,在京城做起了生意。
能在京城站穩腳跟,在京中多少是有些關系的。可能得官家小姐青睐,又大不一樣。
溫闌稍作試探,對方尤不敢相信,忙不疊點了頭。
見面居然是在一年前與“王宥”相見的廂房。
溫凝坐下與他聊了一聊,再一并看了出戲。
除了眼前不時蹦出當初會見“王宥”時的場景讓她略有些煩躁,其他并無不妥。
“燕禮對你甚是滿意,想托媒人直接上門說親,你覺得如何?”當晚溫闌就來香缇院問她。鎭
已經入夏,京城也開始略有燥意,溫凝搖着團扇,慢悠悠地琢磨着。
這商人舉止得體,不是那種油嘴滑舌的市儈之徒,模樣長得不叫她反感,聊天也聊得下去。
當然,比之工部的曾緒,她最看中的,其實是這位的出身。
男女初相見,表現出來的,大抵都是最好的一面。這世道,能在婚前見一見,已經是有些人家不敢想的了,要想在短時間內将他的為人秉性,乃至他家人的為人秉性都摸清楚,不太可能。
可他商賈人家,在京城沒有太大背景,她嫁過去若過得不快活,和離便是,不會遇到什麽阻力。
另一個看中的,便是他喪偶有子。
不是她上趕着給別人帶孩子,而是她上輩子和裴宥過了那麽些年,避子湯一碗沒喝過,卻從未有過身孕。鎭
她的身子可能是有點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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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禮已經有了個小公子,嫁過去若過得還不錯,也不至于因為子嗣問題吃什麽苦頭。
“大哥,天山池的荷花要開了。”溫凝做了決定,“不若邀晏公子,及他府上的小公子一道,去賞荷?”
既然打算嫁過去,他家那位小公子也見一見,看看是否合眼緣才好。
一輛馬車由南至北,破風而來。
顧飛在外親自駕着馬車,王勤生在旁幫忙抽馬鞭。鎭
一連幾個日夜趕路,王勤生早有些吃不消,面上灰敗,只差要挂在顧飛身上。
顧飛嫌棄地推開他:“早知如此,世子就不該帶你出來!”
“起先也沒說回京要這麽趕路啊。”王勤生耷拉着眼皮子嘟囔,“早知道我出發前就該在縣衙把瞌睡睡足了。”
“你懂什麽。”顧飛嘁一聲,“世子将人犯和賬簿分押兩處,賬簿在我們這裏,當然得盡早趕回京城交到陛下手中!”
“這……”王勤生想說,這犯人沒到,帶了賬簿回去,也不可能馬上開審啊。
不過朝廷的事,他是不懂的,便閉了嘴。
“你要受不住,就進馬車裏去。”顧飛再次推開他。鎭
“我……”王勤生打起精神,“我才不去!”
他家公子近來心情不甚愉悅,去馬車裏……他寧願在外頭趕馬吃灰。
顧飛拉着缰繩,矮下身子湊到他旁邊,壓低聲音:“你可知世子近來為何心情不佳?”
王勤生抓抓腦袋,他哪知道?他說是跟來伺候公子日常起居,可公子在江寧府一住就是大半月,出來之後一直忙碌于督建學堂,也就早晚見個面。
“許是觸景生情罷……”王勤生低地嘆道。
王宅失火一年有餘,離京前他特地回去燒了一次紙錢,并未告知公子。
夫人生前總說江南風景好,待公子高中,她便同老爺到江南轉轉。這一路馬車疾行,只路過湖州時公子突然喊停,馬車在一處宅院前停了半盞茶的時間,公子也未下車,便又催着離開了。鎭
當時他瞧着那宅院門口,挂着一對大紅色的如意結。
從前逢過年,王夫人也會在宅子門口挂如意結。
公子這些日子心情不佳,大概是想起他們的過世了罷。
馬車內的裴宥倒未覺得自己心情欠佳。
江南之行耗時雖久,但一切都在計劃中。徐知府交出的賬簿,足以咬掉橫行多年的兩江總督。
此番兩批人馬一批押人,一批押賬簿,若是有人按捺不住,去劫徐知府的囚,還能牽扯出更大的案子。
王宅失火一年有餘,他早着人安排好王福與王夫人的日常起居,讓二人于湖州定居。鎭
此前路過湖州,他的确有些想去見一見他們,但最終只在屋宅前停留片刻。
到底是誰想要二人性命,還不得而知。而對方是否知道他們其實逃出生天,也不得而知。雖然早就安排了人暗中保護他們的安危,可直接将他們暴露在他人眼底,他不願冒這個險。
他只是覺得有些燥熱。
他向來不怕熱,可離了江寧,越往北,心中那股燥意反而愈盛。
顧飛與王勤生在外說那番話的時候,裴宥正脫去了外衫,倚靠在晃晃蕩蕩的馬車上,沉于夢境中。
夢中同樣是嘉和十五年,五月。
他尚在江寧,未及返京。鎭
徒白的信,标記着紅色,一封封地遞到他手中。
“京中返寒,溫姑娘畏冷,梁氏不予炭火。”
“梁氏丢了一只碧玉手镯,翻遍溫姑娘院子,在菱蘭房中搜到,欲将菱蘭發賣。溫姑娘苦求,用兩匣首飾換得安寧。”
“梁氏稱病,讓溫姑娘侍疾,令姑娘整宿站在榻邊,不得坐不得躺。”
“溫姑娘侍疾暈倒,磕破額頭,梁氏拒不喊大夫。”
……
“荒唐至極!”裴宥怒而将那些信甩在桌案上,朝外喚道,“顧飛!”鎭
顧飛忙進屋。
“徐知府還未招嗎?”
顧飛擡眼見世子滿面陰戾,道:“尚未。許是……我們的人夜入江寧府,叫他察覺。”
裴宥眼底暗芒肆虐,沉冷的戾氣沉溺其中:“那便用刑。”
“世子!”顧飛跪下。
辦這種事情,急不得啊!否則事不成,還叫人握住話柄!
“世子,京中之事不急于一時,匆匆回京也于事無補啊!”顧飛心知自家世子記挂着什麽,勸道,“世子将眼前事辦妥,于朝中站穩腳跟,将來想做什麽,又有誰能攔得住您?”鎭
裴宥眸光幽沉,緩緩閉眼,半晌,氣息平穩一些,緊抿的唇也松開:“讓徒白離京,速來江寧。江寧一案,須得速戰速決。”
畫面不斷翻轉,夢中的江南一行并不順暢,即便徒白帶了一行訓練有素的暗衛過來,也一直到七月才将事情辦妥。
而他回到京中,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琉球王子來訪,洗塵宴上一杯毒酒暴斃當場,鴻胪寺卿溫庭春被問責入獄,病死獄中。
馬車恰在此時一個急停,裴宥猛然睜眼。
熟悉的劇烈頭疼再次湧來。
夢中破碎的,完整的畫面都化作一根根尖利的刺,紮過腦海後有些消散無煙,有些留在腦中,仿佛就此成了他記憶的一部分。
裴宥眼底有一絲茫然。鎭
他又忘記什麽了?
“溫姑娘,你沒事吧?”
馬車已經完全停下來,顧飛的聲音由車外傳來。
裴宥推開車窗,只一個縫隙的時候,便見到纖細的淺碧身影,微蹲在地上,懷裏抱着一個四歲左右的孩子,很是溫柔地哄:“與你說了不能跑太快對不對?幸虧我将你拉回來了,不然你受傷,爹爹可就難過了。”
那孩子小臉吓得煞白,卻還勾着她的脖子奶聲奶氣:“那你不難過嗎?”
她撲哧就笑出來。
陽光再次落入她微彎的眼底。鎭
溫凝讓溫闌約了燕禮今日去天山池賞荷,想再與那燕禮接觸接觸,順道見一見他家那位四歲的小公子。
一是看二人是否真有眼緣,二是孩子不會撒謊,從孩子身上,可以探出幾分那位燕公子的真實性情。
不想燕禮那人普普通通,四歲的小公子倒是粉雕玉琢,人甜嘴也甜,一見面就腼腼腆腆地拉着她的袖子:“姐姐,你長得好生好看。”
賞過荷,又拉着她要她去雲聽樓用晚膳。
只是傍晚的長安街頗有些嘈雜,溫闌和燕禮走在後面,小公子拉着她往前竄,一個不小心,差點被路過的馬車撞到。
“那你不難過嗎?”燕初抱着她的脖子脆生生問她。鎭
溫凝撲哧笑出來,掐掐他的臉:“我當然也是難過的。”
說完才想起剛剛那聲“溫姑娘”,擡頭望去,從馬車上下來的居然是顧飛。
在後面的燕禮大約看到前面的動靜,正好大步過來:“溫姑娘,怎麽了?可還安好?”
溫凝沒顧上答話。她見到顧飛,下意識地就看向後面的馬車。
車窗半開,裴宥正在窗後,玄色的衣裳顯得他面色格外淨白。他端坐在上,她半蹲在下,眼簾微垂,一雙阒黑的眸子不輕不重地落在她身上。
她轉眸望過去,還來不及看清他眼底的顏色,他便像被什麽刺到一般,“啪”一聲關上了窗。
“顧飛,回府。”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