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起頭,石岩按着劍柄站在一邊,冷冷地提醒。
咬住還有些顫抖的嘴唇,我按着地板站起來,沖他笑笑:“有勞石統領。”
石岩不說話,低頭側身讓開路,只是左手,還緊緊地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似乎是怕一松開手,自己就會控制不住拔劍出來斬了我。
這個人對蕭煥的忠心,只怕是整個大武都沒有人能質疑。
深吸一口氣,逼自己更清醒一些,我錯開他,走回後殿。
這不是我第一次躺在養心殿後殿那張過分寬大的龍床上做夢了,每一次的夢境都差不多,今晚尤其清晰。
夢裏有桂花的清甜,有夾在搖橹聲裏的歡笑,有江南濕潤而溫暖的風。
夢裏那個女孩子不知疲倦地叽叽喳喳,她握着那只總是有些冰涼的大手,他掌心的老繭癢癢地摩挲着她的皮膚,她笑着跳起來叫他:“蕭大哥,蕭大哥。”
那個年輕人溫和地笑,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微彎的眼稍裏滿是笑意,聲音清醇得好像三月的春風:“蒼蒼,別鬧。”
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從來沒有在乎過各自的身份,唯一慶幸過的是,還好我注定要嫁的那個人是他。
為了他一個微笑,可以傻傻樂上半天。兩個人走在路上,總要牢牢拉住他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要無聲無息地跑掉。只要眼底裏落入了那個淡青的身影,咬着筷子就可以笑個不停。每天早上,頂着雞窩頭就沖到他的房間,只有在額頭被他一指彈中,聽到那個挂着無奈笑意的薄唇中吐出一句:“還不去快梳洗……”這一天才算真正開始。
似乎是傾盡了所有的,去注視着那樣一個人,以為如此,就可以不管不顧,永遠在一起,以為如此,這一生就會這麽過去。
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竟然還會有另外一種結局。
到底是因為什麽,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無一例外的,到了夢的最後,所有明媚的碎片都裂開了,像一匹被撕開的錦繡綢緞,血紅色的光從裂開的縫隙中沖出來,灼熱的火吞噬了所有的畫面,最後只剩下滿目噴湧的鮮血。
那是在陪都黛郁城,那個恬靜閑适的小院中,我捧着一壺沏好的新茶走進後院,看到手持短劍的蕭煥,他手裏的劍上,鮮血滑過劍身,一滴滴墜落,他腳下倒着師父無頭的屍體。
新鮮的屍體仿佛還有知覺,半埋在泥土裏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
驚叫控制不住地從喉嚨裏沖出,茶壺不知道什麽時候滾落在地,我手中多了一把長劍。
微微泛着淺綠光芒的劍鋒刺入面前那具青色的身體內,溫熱的鮮血濺在臉上,被血色模糊了的視線中,他伸出手,像是要撫摸我的臉頰,失色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麽也沒說,伸出手指,點在我的昏睡穴上。
再次醒來,就什麽都不同了。
我師父策動江湖異端人士謀反,罪有應得,我父親雖然稍有瓜葛,但是念在并不知情,而且多年輔政有功,暫不追究。
我們的婚期臨近,朝政的主動權,開始一點一點往即将親政的帝王身上轉移。
在家裏籌備大婚各項典禮的間隙,我把蕭煥約出來在宮外相見,拉着冼血的手,一字一字對他說:我愛過你,我會嫁給你做皇後,但是現在,我愛的人是羅冼血。
那樣的話語,稚氣中帶着殘酷,我是在逼自己,逼自己忘了那些美好的過往,這樣做才會有一個在深宮中端莊賢淑的皇後,而不是一個瘋子。
他不需要一個傻乎乎地愛着他、被他利用的女孩子,那麽我就給他一個稱職的皇後。
大婚那晚,他掀開垂在我臉前的珠簾,映在彼此眼中的,是一對冷靜疏離的帝後,連波瀾不起的眼神,似乎都一模一樣。
幹澀的眼睛望向華麗大床的帳頂,混脹的腦袋早已分不清有多少是夢境,有多少是噩夢驚醒後控制不住的神思。
德佑八年夏季的一個清晨,這個早已成為皇後的女人,從舊夢中醒過來,開始疏理發生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