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出門了!”林悔換好鞋子,推開門走了出來,不理會身後傳來一聲獅吼:“周末不在家複習功課又想去哪裏?不然,去魚攤幫忙也好!”一道男聲從旁勸阻:“算了,林林的媽,偶然讓孩子散散心吧。”
林悔充耳不聞地往前走。剛出到大路上,一道驚喜的聲音喊住了她:“林林,我正要找你呢。你去哪啊?”一個人扯住了她的袖子。林悔皺了眉,把袖子往回扯了些:“放手!你是誰?”無奈對方拉得太緊,很熱情地道:“我是郭銘啊!你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加鄰居加校友啊!你不是在扮失憶吧?”林悔終于被迫擡頭看了他一眼。面前這個人剃着小平頭,左耳穿個金環,寬大的T恤從頭套到腳,上面還寫着可笑的英文。至于這個人長得怎麽樣,林悔的眉皺得更深了:“放開!我現在有事!”
對方終于讪讪地放開:“那明天我再來找你...”林悔繼續急步地往前走,眯縫眼中透出十二分的不耐煩:“對不起我沒空!”锲而不舍的聲音追随而來:“那後天呢,或者下周也行~~”林悔站定,很認真很認真地揪起他的領子,一字一字地擠出來:“我沒空,明天,後天,大後天。都沒空!聽清楚了!”
放下他,林悔這次大踏步地離開。
郭銘在怔了一秒鐘後,喃喃自語:“林林好像不對勁!”再望着林悔離開的方向定了定神,偷偷地跟了上去。
他伏在一根細細的電線杆後,驚訝地看見一輛加長型的黑色勞斯萊斯停在了林悔的旁邊。車門打開,一個穿着白色休閑服的王子般人物下車,點頭致意後,兩人一同坐進車內,揚長而去。
郭銘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純潔的少男心在陽光下碎成了一片片:原來,林林不理自己是因為麻雀變了鳳凰!林林,有錢人不可靠啊!~~~~
加長的勞斯萊斯緩緩地駛入一個美麗的莊園。噴泉向上吐着水,陽光賜予飛揚的水珠七彩的光芒。兩旁的樹木清翠嫩綠。不知名的小鳥停在噴泉的頂端,随着水流的上下而歡叫跳躍。面前漸漸地浮現一個高大的現代型大廈。全玻璃的透光,寬闊明亮。占地極廣而且時尚感十足。
蔣彬望着旁邊人的側臉,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正常人來看到這一切應該會尖叫,不然也會露出至少驚喜驚訝驚奇的神态吧?但旁邊這個女孩,神情不變,自然得仿佛正在回自己家。蔣彬再次想不透了,她,這麽想混進蔣家究竟有什麽目的?
車子穩穩地停下,車門打開,一條紅地毯筆直地延伸至大堂內。兩人各有所思,并肩緩緩地走入內,保持着高度一致的沉默。
頭頂上高檔的水晶頂燈一直延展到內裏的深處。因為用的是太陽能,所以盡管是白天也還亮着,晶瑩璀璨的光迷蒙了人的雙眼,兩旁美輪美奂的壁畫和鑲嵌得恍如珠寶展示的皇宮。
林悔看着這熟悉的一切,十八年來自己成長一點一滴地浮現。本來應該有自己小時候調皮刻下的筆痕,但這兒沒有,本來應該有自己點煙火熏黑的地方,這兒也沒有。自己作為蔣琳琳這個人物存在于這裏的一切被徹底地抹殺了。一絲一毫都沒留下。仿佛這兒從來沒有過蔣琳琳這個人!是的!這裏有的只是蔣彬!他才是爸爸唯一的孩子。
林悔的目光黯淡了下來,本來的信心卻被酸澀取代。自己真的能在這所房子裏繼續扮演陌生人的角色嗎!明明,一切都是如此地熟悉!王叔,鐘叔,齊嫂...這些人自己一直一直所真心依賴的人都要裝作陌生人般地點頭微笑而已嗎?卻要對自己完全不熟悉的林悔的人生,喊着完全不認識的人做爸爸媽媽,還要應付諸如像剛才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青梅竹馬!
林悔看着旁邊的人悠閑自得地微笑着,一時氣悶,不由地把目光撇過一旁。
蔣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無辜地摸摸鼻子。她怎麽了,一副自己大惹她不快的神情?
在訓練有素的傭人指引下,穿過大堂,經過好幾個廳堂,轉上樓,一直走到中間,再搭乘專用的電梯直上,最後終于來到一扇金光雕花大門前。門似有感應般地厚重地向兩側排開。一個超大的辦公桌後面,高椅背恰到好處地轉過來,低沉磁性的嗓音傳入耳中,鑽入心裏:歡迎你,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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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林悔以為自己會熟悉得落淚。
一個男人站起身來,年近四十的他,臉上一絲皺紋也沒有,皮膚白淨,五官看得出年輕時必然是個風靡女性的美男子。男人的手細長白嫩,但林悔知道手掌內結滿厚厚的繭;男人的目光溫和似水,但林悔知道熱情并未到達眼底。林悔抑住自己喉嚨深處的一直想喊的兩個字,微躬身,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如雲如霧:“蔣先生,你好!”
男人笑了一下,客氣地請她坐下。蔣彬也陪她一起坐下,那是一具深藍色的長沙發。他的這個舉動卻同時讓男人和林悔都不由地望了他一下。蔣彬意識到了自己的動作後,頗不自然地起身坐到了最左邊。男人則不動聲色地坐在了對面,優雅一笑:“你叫林悔?聽彬兒說你想應征做他的保镖?”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她的臉上轉了一圈。
“回蔣先生的話,是的。”林悔的背挺得很直。爸爸從不做無準備的事。想必關于林悔這個人的祖宗三代他都已經調查得比自己本人更清楚了吧?
“嗯?你多年來一直是高中組,大學組的柔道冠軍。并且擅長使槍。”林悔實在不知道這具身體前十八年的輝煌經歷,但既然爸爸這麽說了,應該就是的吧。她只得硬着頭皮再點點頭。
“你的小名叫林林吧?那我直接入主題了。蔣家無論是招聘員工還是傭人,只問一個問題。來,林林,告訴我,”男人笑得和風煦陽:“對你來說,工作是什麽?”
白光在林悔的腦中炸開,爸爸很久很久沒有笑得這麽地和藹,印象中從國中開始爸爸對着自己調皮搗蛋打架傷人等等闖下的禍事,不是一臉的頭疼,就是一副頭疼得要命氣得不得了的樣子。原來,爸爸也會笑得這麽地舒暢麽,把緊皺的眉頭在陽光下舒展開來?
為什麽要來蔣家。難道不是為了再靠近爸爸媽媽一些嗎。再靠近曾經沒有珍惜過的東西近一些?半晌,林悔聽到自己堵在喉嚨裏的聲音輕輕地飄在半空:“工作是可以讓你更靠近你夢想中的一切。”近些,再近些。
蔣彬心中一震,不為她的話,只為她悲傷的表情。雖然她的眼睛小得讓他很難從中看出想法,但他此刻卻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淚。難道進蔣家,對她而言,真的這麽重要?
“爸爸,林悔的身手我親自領教過。确實是配得上當蔣家的保镖。”蔣彬長睫毛扇了扇,睜開一雙亮如星子的黑眸:“我覺得她沒問題。”
确實是親自領教過。如果勉強算上那一次揪領子的話。林悔錯愕了一秒,這個人為什麽要幫自己講話?他不是被自己威逼着要當保镖的嗎?卻接到那個人打過來的眼色。溫柔中帶着...信任?
蔣勤略微驚訝地看着兩人的眉來眼去。面前的這個女孩,五官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再加上她想進蔣家的目的仍未了解清楚。他确實不想這麽快應承下來。但剛剛彬兒确實是在向他請求了。彬兒的身手足以保護自己,這也是一直沒有在他身邊安插保镖的原由,另外作為一個男人,學會保護好自己也是一種必然的歷煉。
彬兒很少向自己要求什麽,而且一向優秀,當作好孩子的獎賞,答應他的這個小請求也不過分。蔣勤點點頭,優雅地起身:“林林,你被錄用了。蔣家的保镖向來和我們同住同吃。如果讓你盡快搬過來,你或你父母有什麽異議嗎?”
林悔仍然有種不确定感,自己通過了?放開捏得一手汗的掌心。她微松口氣。聽到下半句的問話。她才想起,自己要去做保镖這件事,并沒有得到現實中自稱為林悔父母的夫婦的同意。想起那對一身魚腥并且禿頂的矮男子和一臉橫肉說話像打雷的女人,林悔就開始隐隐地頭痛。他們一定不會願意讓自己搬出去住的吧。不知怎麽地就是有這種直覺,這下子,她該怎麽說服他們才好?
蔣勤溫暖的聲音繼續傳來:“當然,我也會幫你辦好轉學手續,讓你到彬兒的大學一起念書。你每周可以回去探家一次。今天你坐來的那輛車司機叫王叔以後他會負責送你來回。以後要去哪裏盡管要求沒有關系。如果生活有什麽需要,跟齊嫂說。她會為你備足一切。”
林悔立直身體,90度躬身感謝:“謝謝你,蔣先生!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好蔣少爺。我不會再讓你失望。”
蔣勤失笑,‘再’這個字出現在這很奇怪吧。自己和面前這個女孩應該從來沒見過?也許只是口誤,蔣勤搖搖頭,笑出聲來:“不用拘謹。你和彬兒年紀一樣。你可以叫我叔叔,或者爸爸。”半開玩笑的話一出口,三個人都怔了一下,蔣勤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他雖然随和但并不是滿大街認幹女兒的人。不過,眼前這個女孩的确很特別。真認作女兒,感覺也...不壞。
“爸爸”林悔喃喃地咀嚼這兩個字裏曾經的意味。直到嘴裏真的嘗到了鹹味,才明白其中的思念。已經凝成沙,聚成海,再也無法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