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京郊吳縣,北風依然在肆虐地嚎叫。
這個時辰已近宵禁,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連平日裏總是醉酒的老酒鬼都找地方睡覺去了,凄涼得很。
然而遠處卻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還越來越近。不過聽聲音,好像只有一個人。吳縣不小,不過找一個人似乎用不上一天的時間,唯一的可能,是他硬是叫開了縣門。
赈濟堂的大門已經成了栅欄,凄風苦雨地樹在那,被人一推就倒了。
“誰,誰啊!”老鄭翻了個身,裹緊了棉衣,“大半夜的,發甚瘋!婆娘被人搶啦!”
“那倒沒有,我還不敢娶我婆娘呢。”
這聲音似乎極年輕,老鄭有些奇怪。然而下一刻,火折子的火舌立刻舔上了他的眉梢,他吓得一激靈,不住地往後蹿。
“老丈,向你打聽個事。”常安微微一笑,按住他的肩膀,“你妻子兒女呢?”
老鄭撇撇嘴,但覺得此人非同一般,便有些戒備地拉開一點距離:“死了。”
“不對吧,我怎麽聽說是又嫁人了呢?”
“你,你到底想問甚?!”
“沒別的意思。”常安摸出一袋錢,“聽聽,夠你喝一輩子酒了。說說罷,你妻子兒女到底何處去了,別耍滑頭,你肯定有所耳聞。”
說話間,常安将繡春刀架在他脖子上,手裏還拎着錢袋晃悠着。
老鄭咽了下口水,磕絆着道:“那,那婆娘帶着我一兒一女改嫁了,可沒幾年就死了。再之後,我就真的不曉得了!”
常安點點頭:“你兒子女兒都叫甚?”
老鄭一頭霧水:“這,這我哪裏曉得!”
“哦,看來你是錢和命,都不想要了。”
“別別別!”老鄭瑟縮了一下,然而常安那雙手如同鐵鑄,“我,我真的不曉得了!何況那婆娘不得給孩子改名嗎!我,我曉得也沒用……”
“說就得了,哪那麽多廢話。”常安陰恻恻一笑,伴上那鬼哭狼嚎的風聲,更像是個夜巡的鬼差。
一夜很快過去,然而第二天的京裏是個陰天,并沒有噴薄的日出。
常安熬了一宿,此刻才晃晃悠悠地進到京裏。
“長安哥哥!”吉祥颠颠兒地跑過來,“王爺來信啦,說過年之前就能回來!”
然而常安看起來好像更疲憊了。
吉祥慣會察言觀色,老老實實地閉了嘴。
“你說,嚴玉聲他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常安病急亂投醫,竟然問起吉祥來。
然而這孩子竟然也歪着頭思考了片刻:“每個人都有些秘密罷。”
常安坐在桌上:“小來小去的我自然不感興趣,可若是大事……不該如此瞞着。”
嚴彭真的只是一個白家軍的後人,他父親真的只是甚無名小卒或某位将軍?
那他曉得的也未免太多了。
還是說白家幾乎死絕了,才把一些事交到外人手上?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常安的直覺依然覺得奇怪。
不過現下,沒甚人追究嚴彭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尉廣白已經幾天沒上朝了,總不可能是他捅上去的。”高瑞的臉色不怎麽樣,加上這些天的守靈也耗神,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那是誰把新野軍的事走漏的!翁洪嗎?!”
趙天明也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新野軍裏都是我們的人,可還是被方俞安踢回原處去了。恐怕這裏面不只他一個人的功績……還有咱們這邊的助力啊!”
高瑞臉色一變:“翁洪反了?”
趙天明一攤手:“他最開始也只是與四殿下聯系密切些,脫身脫得理所應當。”
高瑞磨了磨牙:“混賬……怪不得這一路上風平浪靜的,原是有人撐腰!嚴彭呢,甚事沒有?”
趙天明嚴肅起來:“首輔大人,在下倒是覺得他是個可以好好利用的人。”
“他若是聽話,現在早就為我所用了!”
“首輔誤會了。”趙天明湊近了些,“利用他何必在乎他是哪邊的。”
這件事戳到了高瑞的癢處,他的眼神亮了亮,湊近了些:“怎麽,難道指揮使有何高見?”
“高見算不上,”趙天明一笑,“只是有一些小發現罷了。說起來,首輔大人适才對翁洪一通謾罵,還顯得有些沒道理呢。”
高瑞一愣,可趙天明卻執意要賣個官司:“北原可是白家軍當年的好地方,方俞安在其處如魚得水可以理解,可為何連那個嚴彭也輕車熟路的?首輔大人不覺得奇怪麽?”
“你是說,他是白家軍的人?不可能!”
“為何不能呢?”趙天明輕笑兩聲,“白家軍雖然被清繳幹淨,可免不了有誰的遺孤。何況……白家還有嶺南幫呢。”
高瑞沉吟片刻,然而并未多說甚。片刻,他終于開口:“這消息,是翁洪告訴你的?”
趙天明點頭。
“此人還可信嗎?”高瑞嗤笑一聲,“他恐怕都要對方俞安俯首稱臣了。”
“這麽大的事,翁洪不是傻子,他不可能戲耍咱們。”趙天明道,“用人不疑,這點道理,首輔大人該明白的。”
高瑞撚了撚胡須:“竟然是我看走眼了,想不到方俞安和那個嚴彭,竟然都不是甚省油的燈!”
臨近年末,古舊的長安城又一次走過了一輪,和去歲的此時扣了個圈。
威嚴的城牆內外,到處都有說不盡的悲歡。
在和方效承一五一十地講述這幾個月的事務時,方俞安明顯感覺到了他的生疏和戒備,好在他并非全無準備,倒也習慣。
只是……此時已經不是兩年前了,方俞安深吸一口氣,鼻翼間盡是揮之不去的暖香,這是宮廷中特有的,奢靡的風。
他不能就這讓任人擺弄,他得回擊。
即使曉得,這樣做會讓自己踏入一個更黑暗的漩渦,但現在他并非孤身一人。
這時候他便不又想起嚴彭這個人來。
他在燕雲時還旁敲側擊過,嚴彭有沒有使上甚手段,結果對方倒是坦誠——摸清其人底細,法子自然手到擒來。
沒見嚴彭用甚高超的話術,或者金銀珠寶,翁洪就是默默地往自己這邊偏了。
幸好方俞安此時還不知道,這位“偏向自己”的大将軍已經把更重要的事轉手賣了,否則他現在就會好好空一空自己腦子裏的水。
新野軍數量不多,領頭的像是中了甚邪術,一茬接一茬地換。據說前朝起義之風興盛的時候,連造反都造不明白,到了現在更是一個紙上談兵的書呆子。
想都不用想是誰在哪裏挑出來的人。
方晏清附庸風雅不是一天兩天了,偶爾方效承也會見獵心喜,跟着結交一個兩個“大儒”。方俞安不用說太多,以他這人精爹的聰明勁,不難想出新野軍裏到底是誰的人。
然而方俞安畢竟好多年沒和親爹交流過了,揣測聖心水平肯定不如高瑞這些天天見面的大臣,所以一番話,把自己也賣了。
“想不到,翅膀這麽快就硬了。”方效承冷笑一聲,“還學會這些龌龊的東西了!怎麽,黨争看得手癢,想自己也嘗嘗滋味?”
方俞安腦子再快也收不回說出去的話,只好盡力找補:“回陛下,臣,臣不敢。只是新野駐軍內裏混亂,臣不得不……”
“還是說,你想就此弄垮你四哥,等朕一死,你就毫無顧忌地爬上來?”
方效承的語氣輕描淡寫,可內容卻是讓人心驚膽顫。方俞安倒吸一口涼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語氣急促起來:“陛下明鑒!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想法!臣雖領新野軍,但其中諸事臣并不清楚,只是按着慣例遣他們回駐地。”
方效承一皺眉,這和他聽來的不一樣。
“只是新野軍常年不做遠行軍,諸事紛雜,故而臣經手一二。”方俞安适時地垂下眼,“臣初到軍中,很多事都不熟悉,手頭還有本職……一時忙亂,定會有疏忽之處,請陛下寬恕!”
就算是黨争,那也不是随便就争起來的。
去歲夏天,方效承硬是指派常安去湖州查辦何思的事,這算是讓方俞安摸着了黨争的大門。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快速地成長,只是狀況有些超出方效承預期。
最開始他只是随便拉出來一個孩子,用以牽制太過嚣張的方晏清,可……現在看來,他竟然走眼了。
方效承看着面前這個跪着也身板挺直的孩子,有那麽一下的晃神——像是他聽過的,西北的一株胡楊。
那枯枝一樣的東西可以随風奔走,茍活多久都不是問題,只要有水。甚至只是戍邊者的汗,也能讓它們生根發芽,從而長成一棵樹的模樣。
“你還曉得甚是大逆不道?”方效承冷笑一聲,然而語氣卻放緩了,“唉……罷了,跟你一個毛孩子有甚計較的,你也是頭一回在行伍間,情有可原。以後多學着點!好啦,到貴妃那裏去罷。”
方俞安猶豫片刻,只是起身,到底沒走。
方效承一挑眉:“還有何事?”
“陛下,您是有打算,讓玉……嚴玉聲做臣的侍講麽?”
“對啊,”方效承理所應當似的一點頭,“說起此事,朕倒要囑咐你幾句。小小年紀別不學好,哪沾來的疑神疑鬼的毛病!此人是劉學士的關門弟子,好好學着些!”
這可比齊汝鈞那半真半假的話有用,方俞安一顆心總算落到實處,然而卻湧上了一股不是滋味。
這個人,終于名正言順地挂上了屬于自己的銜,雖然甚用處沒有。可自己前些日子在宛縣,才掐斷了心裏那根苗。
于是他腳步沉重地去找齊貴妃了,頭頂仿佛有一團陰雲。
然而到了宮門口,他飄浮的三魂七魄才緩緩落在了人間的軀殼上——貴妃這裏有貴客來了。
齊貴妃是武将世家出身,即使是個女子,那也是花木蘭一樣的,在宮裏并未有甚太知心的人。能讓整個宮裏如此隆重迎接來的,必然不是甚妃嫔。
進了正殿,方俞安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是太後來了!
在後世的史書裏,方效承公然冷落皇後,寵幸齊貴妃,甚至連太後都不放在眼裏,是個徹頭徹尾的掌權者。只要他發話,即使有人有反對聲音,也絕不會阻礙他想要的結果到來。
不過他并非甚傳說中的傀儡師,冷落皇後真的只是字面上的不探望她。寵幸齊貴妃的熱情早就埋沒在歲月之中,至于母親……
他到底顧念血脈情深,并非像後人想象的那樣決絕。
太後看着中規中矩行禮的方俞安暗自嘆了口氣,這孩子哪裏都像方效承,唯獨這雙眼睛不像。看上去……和他那薄命的母親有些神似,都屬于記吃不記打的懦弱。
然而太後并未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看見她以為的驚慌與順從,反而是一道很亮的光。
算起來這其實是她第一次這樣正式地見方俞安,曾經的匆匆一瞥都不足以讓她這樣仔細看這位孫子。
然而那年輕氣盛的光芒似乎只是太後的錯覺,因為方俞安立刻又成了和十幾年前的女官一樣的低眉順目。
太後在這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方俞安,這讓他有些如坐針氈,也顧不上和齊貴妃說甚,當機立斷地逃了。
他出宮時,下起了大雪。
這雪來得匆忙,風還沒到,雪花便迫不及待地從天而降,沒一會整條宮道上就鋪了一層白絨。陳舊的紅牆有些褪色,估計上一次修葺還是延元初的事,這些年國庫緊巴巴的,也騰不出閑錢來辦這些瑣碎。
風燈也老舊了,這會上面覆了一層雪,好像總是搖搖欲墜,眼看着要舉身赴清池。
整個宮裏,死寂得不像有人。
方俞安抽了抽鼻子,冷澀的氣味立刻侵占了所有感官,幾乎要滲到骨子裏。
他在那一刻,無端想見一見嚴彭。
像是心裏藏得最好的一塊軟肉,忽然被粗暴地揪出來,釘上了一把釘子,血肉模糊間,還是未愈的傷口。
然而這個願望一直到他回了府都沒實現。
“今天太晚了,他就是有精力也懶得來。”常安随手帶上了門,“诶,快過年了,你沒讓陛下一腳踢出來罷?”
“沒有那麽嚴重,”方俞安可能是累了,坐沒坐相地癱在椅子上,氣若游絲道,“只是今後要多小心了,沒有去年那麽随便。”
常安點頭:“這我清楚……唉,最近手上事太多,很難不出纰漏啊!”
方俞安失笑:“你有甚事!”
“鄒季峰和戚逢一起推過來的胡人的案子,還有那個報案人。另外還得關照着鐘雨眠那邊,三頭六臂也經不起這麽折騰啊!”
案子和報案人的事方俞安知道一些,只是……這最後一個如何說?
“郡主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你就這麽直呼人家閨名?”
常安避重就輕道:“她,她讓的。”
“我說,你們倆在京裏是同生死還是共患難了?怎麽才幾個月,就有點比翼鳥的意思了?”方俞安來了精神,“怎麽回事?”
常安翻了個白眼:“她就是覺得我好欺負!”
“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好欺負,那我大周可真是沒人了。”
見常安不說話,方俞安便笑笑:“武寧郡主可是女中豪傑,自尊威嚴之心比你有過而無不及,你想想平日裏叫你小長安的都是誰。”
言下之意,若非親近之人,怎麽可能輕易任其越過界限。
鐘夫人那句“是雨眠的牽挂”不适時地響起,還有先前鐘雨眠不知道是說漏嘴還是憋不住,沖他吼的話……
“可,可那是武寧郡主……”
“所以嘛,”方俞安笑得意味深長,“你得好好扶持我,将來我有權有勢了,你還愁甚?”
常安:“……”
“你說的另兩件事如何了?”
“報案人的身份有些難纏。”常安道,“我現在還在查,但結果……可能有些意外。你曉得吏部的鄭必先嗎?”
“誰?”
“吏部鄭必先,他目下沒有表明态度,旁人看着他的一輩子也就止步于此職位。”常安解釋道,“他家境貧寒,本來是父母雙亡,只是……只是我最近查到,他父親似乎還活着。”
方俞安一頭霧水:“不是說報案之人麽?”
“對,”常安壓低了聲音,“報案人就是鄭必先他父親鄭渠。”
雖然看起來是個兜兜轉轉的巧合,但方俞安莫名打了個冷戰。
“現在陛下并不甚在意胡人的案子,畢竟已經懸了二十多年了,不差這一天兩天的。”常安神色凝重,“可我有預感,如果咱們此次不先查明白,那麽日後一定是個禍患。”
“怎麽說?”
“俞安,我冒昧一問,”常安難得地客氣了一下,然而方俞安卻并沒有很高興,“當年一直在宮裏保護你,後來又想盡辦法把你送出宮的人,除了禁軍侍衛花盞,還有一個人是誰?”
“……是一個女官,她說她與我母親交情匪淺,叫鄭福如。”
“那便是了。”常安從袖中拿出了一份謄抄的文書,“鄭必先有個妹妹,進宮的時間對得上。”
屋裏一時沉默下來,靜得不似有人。
良久,方俞安才長嘆一聲:“鄭姐姐已走了十四年了……現在說這些,是要做甚?”
他不想讓亡者對自己的情分變成甚把柄。
“并非是拉攏鄭必先,相反,是讓他曉得咱們已經查明了。”常安直截了當,“你就不好奇為何之前我一道奏折就能讓嚴玉聲從湖州調回來麽?我甚時候有如此大的能耐了?”
“是他?”
“沒錯,是他在吏部的運轉。”常安到,“而且我猜,嚴玉聲知情。”
方俞安心裏一空,有種夢裏一腳踏空的心悸。
難怪嚴彭對自己那些破事了如指掌,原來這長着無數觸角的人,勢力無孔不入。
“我,我現在有點暈……”方俞安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平靜下來,“玉聲到底有多少人?”
常安一攤手:“我哪曉得!他連你都不告訴,我如何能查出來?”
“不至于罷……英明神武的常大人,連個小禦史都擺不平?”方俞安道,“我不護短,我也想曉得他到底有多少人。”
“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真的查不清。”常安輕嘆一聲,“俞安啊,他既然和白家有關系,你覺得會輕易讓你抓住把柄麽?”
方俞安的臉色沉了下來。
然而常安一無所覺:“何況他瞞着咱們是為了咱們好,這種事情誰敢沾邊!俞安,你聽我的,平日如何插科打诨是平日的,現下這攤別管了。”
“為甚?”
常安一愣,覺得他的語氣有些不對,不,方俞安整個人就不太對。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他與你非親非故的……你管那許多做甚?”
非親非故四個字輕飄飄地落在方俞安耳朵裏,卻砸出了一個碩大的深坑,那裏面裝着混沌晦暗的念想。
方俞安終于後知後覺地曉得了自己的失态。
常安見他不言語,以為自己話說重了,連忙試圖補救:“那什麽……烏晟在京裏的時候,我查過他。他與摘星樓那裏有些聯系,估計……诶!俞安,幹嘛去啊!”
方俞安不等他說完,便似這冬夜的大風似的卷出了門。
“我跟你說,這個時辰連貓都回窩睡覺去了,你去也是閉門羹!”常安不放心追了出來,結果叨叨一路,竟然一句沒被聽進去,“你這樣萬一打草驚蛇怎麽辦!萬一又被趙天明揪住怎麽辦!”
然而轉過彎後,兩人都看見了摘星樓中隐隐的火光。
常安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中肯道:“俞安,現在是你最後一次掉頭就走的時機。這一下進去……指不上嚴玉聲以後如何與你翻臉呢。”
“怕甚,”方俞安覺得有一塊冰卡在自己胸口,呼吸間都是冷的,“翻臉便翻罷,早晚的事。”
常安翻了個白眼,不是很理解抽風之人的想法。
方俞安藝高人膽大,繞到後門便攀上了外牆,有些艱難地攀上了二樓的窗戶。
北風凜冽,他那點動靜和大風吹過時窗戶的抖動聲融為一體,并沒有被察覺到。
“天寒地凍,這風也跟着使勁。先生可得小心些,別凍壞了身子!”
這話不像問候,倒像是冷嘲熱諷。
嚴彭縮在燭光照不到的地方,大片的陰影幾乎遮蓋住他整個人,只露出了一雙捧着茶杯取暖的手。
屋裏有五六個人,都是嶺南幫“元老”一類的人物,不過沒有一個白家的——劉輕水已經埋了。
“先前劉頭牌的事有關舊主,我們不敢也不能追究,不過嘛……”一個坐在上位的人瞟向嚴彭的方向,“此次北原,先生可是一無所獲罷?聽說還搭出去不少?”
茶已經涼了,嚴彭将茶水一潑,又續上了一杯熱的,沒搭腔。
一個人開口了,剩下的人也開始跟着起哄,如同雨後池塘的蛙,齊刷刷地吵人。
原先劉輕水在的時候,好歹還有一個人能幫着他鎮場子,說說話。可惜了,人已經折了,他不得不獨當一面。
在那幾個人說到幾乎義憤填膺之前,嚴彭把茶杯放到桌上,截斷了所有的話音。
“其一,就算是搭出去,也是我自己的,”嚴彭伸出一根手指,“與在座諸位毫無幹系。其二,我不曉得你們在北原辦事時,惹了甚麻煩,為何我此次在宛縣停留時,出了岔子。”
屋裏一下安靜了。
不過那坐在上位的人卻不以為然:“這便是先生過于苛責了,我們手裏的生意本就從逆臣手裏接過的,能幹淨到何處?這才過去十三,不,是快十四年,哪能容易清洗幹淨?”
嚴彭冷笑一聲,比外面的風還要刻骨:“諸位還曉得要清洗幹淨。”
屋裏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嚴彭不以為然地整了整衣袖,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這一次我能替你們處理麻煩,那下一次呢?”
“不過是偶爾的小疏忽,先生未免太過風聲鶴唳了。”那人笑了笑,“而且,先生非是在替我等處理麻煩,是在為自己留後路呢!”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用着白家的根基,反過來要拔掉白家的根。
嚴彭司空見慣,也不和他們一般見識:“那好,既然長輩都說了是小疏忽,我在糾纏下去就不好了。但我還要奉勸各位一句,腳踏兩只船的人都是溺死的……回見了各位。”
“天黑路滑,先生留意些,可別掉陰溝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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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好像突然蒼老一樣,晚上不到九點就開始困。。。以前都是三個通宵都能繼續考試的人,真是老了(_)
算了,洗洗睡吧,都八點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