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爆發
晚上,宋羊四人在客棧過夜,宋羊和冬哥兒一間房,陳無疾和卓夏一間房。
“羊哥兒,我幫你絞頭發吧?”
梅冬洗漱完,見宋羊頭發半濕地披在肩上,兩眼發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啊?”宋羊回過神,“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宋羊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是簡單沐浴的,但他想事情想得太上頭,潛進水裏冷靜冷靜,結果就是把頭發全給弄濕了。
古人的長發麻煩得很,宋羊抓起帕子包住頭發,像擰衣服一樣擰起來。
“你這樣多傷頭發啊。”梅冬忍不住把宋羊的頭發搶過來,摸着宋羊的腦袋,像在撫摸阿摩,“你之前在宋家都吃不飽,頭發像草一樣,現在養了一段時間,已經好多了。”
“嗯。”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想程鋒。”宋羊低聲道。
一開始宋羊只是懷疑程鋒到底有沒有出事,但後來,他更奇怪程鋒的身份。
程鋒有錢,這個有錢不是指那幾份地契和房契,而是指用得起卓夏這樣的手下——卓夏花錢不眨眼、吃飯要雅間,行走間的步距和步速都是固定的,這樣的手下,什麽樣的人家用得起?
這個時代,錢的來源一是營生,二是祖産,只可惜宋羊把那幾份地契房契都看出花來,也分析不出什麽。
他知道的太少了。
想來也是,程鋒又不似他,自然滴水不漏。他表現出的能讓宋羊知道的這些:有錢、有人手、氣度不俗、武力不低、談吐不凡還長得好看,貼着這些标簽的人多了去了!一本小說裏都能找出五個這樣的角色呢!
标簽篩選法不行,宋羊便轉換思路:程鋒為什麽要把他送走?
這也是宋羊最在意的問題。
反正騙也騙了,程鋒也沒對他做什麽,拍拍屁股走人不就行了,為什麽要費勁吧啦地把他送去渠州?
宋羊晚飯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很快他就意識到,渠州不是重點,“把他送走”才是關鍵。
程鋒拍拍屁股直接走人的前提是程鋒不喜歡他,但程鋒既然喜歡他,卻不讓他留下,就說明程鋒可能也要離開大溪村。
這個思路說得通,宋羊順着往下想,一下子就想到了程鋒科考的事,程鋒确實好幾次提到了明年二月……靠,這家夥是多早就想着要走啊!
宋羊深呼吸,冷卻一下過熱的大腦,繼續琢磨:渠州不一定真的是程鋒的故鄉,但應該也有特殊意義,那程鋒會到渠州來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是不一定!
宋羊突然覺得那些契約書散發着濃濃的“分手費”的芬芳啊。
可是又不對。宋羊反複推翻自己的論斷,他會拿到身份文書和“分手費”,是基于“程鋒已死”的這個事實,也就是說,這也都是程鋒計劃好的?!
“羊、羊哥兒?”梅冬吞了吞口水,宋羊的表情好可怕啊。“你沒事吧?”
“我、沒、事。”宋羊咬牙切齒,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想岔了,程鋒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嗎?
并不是,相反,程鋒非常負責任。仔細一琢磨,他宋羊會變成程鋒的夫郎,都是因為宋家那次鬧上門吧?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程家過夜了,程鋒若不承認,他的清白怎麽辦?
宋羊漸漸摸到了程鋒的真實想法,他緩緩松開擰帕子的手,有些洩氣。程鋒對他,只是負責任而已吧。
梅冬幫宋羊絞頭發的動作也停下來,他能理解宋羊的心情,如果哪天無疾出事了,他一定會比宋羊更崩潰、更瘋狂。“……羊哥兒,人要往前看。你還年輕,就算是再嫁,也沒關系的。”
宋羊吃驚地看着他,沒想到梅冬會說出這樣開明的話,只是看清了梅冬眼裏的擔憂,宋羊真切地感受到,梅冬一直是真心實意為他着想的。
“冬哥兒,”宋羊放下巾帕,拉住梅冬的手,“”你覺得程鋒對我好不好?”
“嗯?”
“就是……你覺得程鋒心裏有我嗎?”宋羊不自在地別開目光,這種問題好羞恥啊。
“當然有啊。程鋒走之前交待我給你做衣裳,要最好看的,要最舒服的,要你喜歡的,這不是在乎你那是什麽?他還說你一個人在家,讓我平時多去跟你說說話,還說你打雷的時候會害怕,讓我下雨天把你接去我家睡……”
宋羊目瞪口呆地聽着。
梅冬還在說,或者說,是程鋒的叮囑太長了:“他留了銀子,讓夫君幫你買糧,都要精米,說你不喜歡糙米、粳米又太黏,說你喜歡甜的……他還讓豆子、狗蛋兒、阿蜀、芽哥兒他們多去找你玩,這些是我知道的,他又交待我爹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宋羊眼眶發熱,“他既然也喜歡我,為什麽要走?”
梅冬誤會了宋羊的意思,認認真真安慰道:“服徭役是誰都躲不開的,程鋒他……他可能也沒有想到。逝者已逝,羊哥兒,你要振作起來。”
“他為什麽不辦酒?”宋羊又問。
梅冬答不出來。程鋒為什麽不辦酒,整個村子都想知道。
“他為什麽不直接把我的戶籍跟他落在一起?”宋羊拿出自己的文書,“他還提前準備了房契、地契,這說明他打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想過要跟我在一起!”
“你跟程鋒沒成親?!”梅冬大為震驚,羊哥兒原來還不是程鋒的夫郎嗎?這算怎麽回事?
“我的文書裏只有我……”宋羊委委屈屈,他一直以為他和程鋒是走“先婚後愛”的路線,沒想到壓根就沒有婚!真就單單純純清清白白,跟舍友沒啥區別!
只要一想到自己自以為是程鋒的夫郎,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宋羊就要爆炸!而在他撩撥程鋒的時候,程鋒是什麽想法?又是怎麽看待他的?!
梅冬也混亂了。
“冬哥兒,你知道程鋒是什麽身份嗎?”宋羊慢慢抛出話題。
“什麽身份?”梅冬暈乎乎的。
宋羊毫不意外,梅冬果然什麽都不知道。“那個卓夏叫程鋒少爺,程鋒是哪家的少爺?”
梅冬搖頭,“夫君跟我說,程鋒是渠州一個糧面商的庶子。”
不可能,宋羊在心裏呵呵了,這瞎話編得太不走心了,也就單純的冬哥兒會相信。
“那程鋒這幾年為什麽一直待在大溪村?”
梅冬搖頭。
宋羊央求他:“冬哥兒,你幫我問問陳哥吧,你去問,他還能不說實話?”
梅冬為難,“可夫君他也不一定知道啊,等到了渠州,就能知道了。”
萬一到了渠州還是不知道呢?!
“那你就幫我看看那個卓夏在不在房裏吧,他的身手很不簡單,我覺得他不是普通人,更像保镖——就是镖師!”宋羊飛快地說,“我跟程鋒現在是什麽關系都沒有了,但程鋒卻把家産都給我了,那個什麽卓夏萬一不是程家的下人呢?我們去問問清楚吧。”
宋羊對着梅冬一頓忽悠。
他當然不懷疑卓夏的身份,因為卓夏提到程鋒時非常敬重,但宋羊想到能讓程鋒必須把他送走、兩人必須分開的原因,只有一個:有危險。
宋羊給自己做了假設,假如他有某種不安全的身份、或者在從事某項危險的事業,會怎麽安置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雙兒?
當然是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不得不說,宋羊對程鋒還是很了解的,摸準了程鋒的思路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但是宋羊不能接受程鋒什麽都不說,搞得他一個人在這猜猜猜,猜得頭都要禿了!
這感覺就像做完卷子,答案只有一個“略”!
“冬哥兒,我們一起去問。”
“真的要去嗎?”
“嗯!”他要弄清楚,讓程鋒即使選擇“假死”也要跟他分開的理由,到底值不值?
“好!”梅冬跟着站起來,他也開始相信了,程鋒沒有死。
“叩叩。”宋羊敲門,“陳哥,在嗎?是羊哥兒和冬哥兒。”
“你們怎麽來了?”陳無疾立刻把門打開,把兩人迎進來。
宋羊進屋後先看卓夏在不在,“卓夏怎麽不在?”
“去如廁了。”陳無疾随口道。
“真的嗎?”宋羊不信。
陳無疾覺得宋羊的态度有點奇怪,似乎很有攻擊性,正想問,袖子被自家夫郎扯住了。“夫君,程鋒真的死了嗎?”
“怎、怎麽這麽問?”
“程鋒沒有死,對不對?”
陳無疾對夫郎是沒辦法撒謊的,他們青梅竹馬長大,撒謊了一定會被識破,梅冬看他的表情,立刻就懂了,高興地看向宋羊:“羊哥兒!程鋒真的沒事!”
宋羊的表情卻還是很凝重:“那他去做什麽了?”
“……呃。”陳無疾頂着宋羊的眼刀,又被自己夫郎盯着,幹脆扭過頭,做鋸嘴葫蘆。“我不知道。”
梅冬比宋羊還先炸毛:“陳無疾,你要騙我嗎?”
“冬哥兒,我不會騙你的!”陳無疾要瘋了,拉着冬哥兒好聲好氣地勸說,但冬哥兒倔脾氣也上來了,非要陳無疾告訴他們程鋒的下落。
好巧不巧,卓夏回來了。看清屋裏的狀況,卓夏擰起兩道粗眉,宋羊好整以暇地問他:“回來了?怎麽樣?”
卓夏:“小的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你不是去跟同伴聯絡了嗎?有程鋒的消息了嗎?”宋羊詐他。
卓夏看向陳無疾,陳無疾用力搖頭。
“程鋒出什麽事了?”
“小的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卓夏低下頭,盯着地板,語氣平直:“少爺故去了,公子傷心過度才說胡話麽?還請公子早點休息吧。”
宋羊站起來,向卓夏走近一步,“你們為什麽特別着急把我送走?程鋒去世,不應該先停靈嗎?”
“大溪村不是少爺的家,自然沒有在大溪村停靈的道理。”卓夏梗着脖子說道。
“那我也不是程鋒的夫郎啊,我怎麽能替程鋒捧靈呢?”
“……”
“我的戶籍都沒有落進程家,程鋒到底為什麽以為我不會感到奇怪?”哦——因為他是穿越的,宋羊在心裏回答,他以為我不懂呗。
“……天色已晚,還請公子回去休息吧,明早還要早起趕路。”卓夏對着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
宋羊看着他,擲地有聲地告訴他:“我不去渠州。”
“還請公子回房休息!”
“程鋒落水真的是意外嗎?程鋒的身手真的上不了岸嗎?”宋羊咄咄逼人,“可是還沒有找到程鋒對不對?為什麽這麽着急把我送走?還有什麽緊迫的危險不成?既然事情很嚴重,你就不該在這裏和我糾纏、與我欺瞞!你應該帶着人去找程鋒!”
宋羊驟然翻臉,卓夏猝不及防,他緊握拳頭,怒目圓睜:“公子才不該繼續和小的糾纏!主子心心念念記挂着公子的安危,自己都不顧了!公子就應該立刻到渠州去,留在這裏只會壞了我家主子的大事!”
卓夏對宋羊是遷怒的、是怨怼的。
卓秋夜探龍王廟後因傷被調走,他本該頂替卓秋潛伏到役工中保護主子,可是主子執意把他調到宋羊這邊,卓春和卓四季又各有任務,主子身邊一個可靠的心腹都沒有!
主子出事,卓夏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主子身邊去,可他偏偏得在這伺候這個什麽都不懂的雙兒!
“壞事?去你丫的壞事!”宋羊積壓了許久的情緒也爆發了。
陳無疾和梅冬都被氣氛的突然轉變驚呆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也許也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吧,宋羊開口了:“至少告訴我,程鋒現在怎樣了?”
宋羊看向陳無疾,陳無疾早就憋不住了,無視卓夏的怒視,小聲又快速地回答道:“還沒找到他,生死……未蔔。”
卓夏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一字一頓道:“請公子回房休息。”
“行,明早啓程。”宋羊冷着臉,咬牙切齒地越過卓夏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