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紫衣驚鴻
紫衣人打量着我,幽幽道:“她身上的血只是顏料,你的劍鋒被她夾在腋下,她當然沒有死。這位姑娘,在下說得應該沒錯吧?”他的笑容如同春日的驕陽,他身上氣質張揚熱烈,就像是天之驕子。
我回過神來,怔怔道:“沒錯。”
紫衣人道:“姑娘好機巧的心思,差點就騙過了在下。”
我咬着嘴唇,“是啊,差點。”忽然大喊起來,“要殺要刮,悉聽尊便。我絕不會向你們求饒。”
紫衣人好似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又笑了起來,“姑娘何出此言?我們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你?”
我只當此人是在故意戲弄我,心中更加惱怒,“你們不想殺我,那剛才又是在做什麽?”
“這是一場誤會,在下只想取回屬于我的東西。”紫衣人的語氣突然凝重了幾分,眼裏帶着一絲暗芒。
這樣的原因,我當然聽不進去,“如果我死了,也是一場誤會?”
神秘劍客一臉鐵青,目光冷冷注視着我,“公子,這個女人不能留。”
我身子一顫,咬着牙,恨恨道:“這裏是绛都,你們敢在大街上公然行兇,如此肆無忌憚,難道不把晉國放在眼裏。”
神秘劍客臉上青筋暴露,似已準備動手。紫衣人朝他擺了擺手,風輕雲淡地說道:“晉國西有河西,北臨諸狄,東至河內,南抵王畿,在下兩眼尚不如姑娘的大,又怎能将這千乘之國放在眼裏?”
我的眼睛的确比他大,因為我正一臉驚訝地瞪着紫衣人。
紫衣人又笑了,“姑娘在看什麽?”
我冷冷道:“我想看看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哦,姑娘可以看出什麽眉目?”
“你還有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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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關系在下的臉面,我當然想知道。”紫衣人一副笑嘻嘻地樣子,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
我心裏恨得咬牙切齒,目光閃動,忽然媚笑起來,“你真想知道?既然這樣,不如把耳朵貼過來。”
紫衣人聽罷,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又笑了起來,真将身子湊了過來。神秘劍客想要阻止,被他揮手制止。
來到距離我不到一寸的地方,他一臉客氣地說道:“還請姑娘賜教。”
我心中對他厭惡至極,語氣卻更溫柔,“再近一點,這種事我想你也不希望讓太多人知道。”
紫衣人居然很同意地點了點頭,又朝前湊過來幾分。
“你想知道自己臉皮有多厚,不如回家好好照照鏡子。”我在他耳邊說着,話音未落,左手一甩,袖裏滑出一把小刀。這是我用來刻制作面具的工具,雖然很短,鋒刃卻極利。
紫衣人尚未反應過來,我已将小刀抵在紫衣人的嚨間,大喝道:“叫你的人退下。”
幾乎就在我開口的同時,神秘劍客也閃電般出手。我的話剛說完,冰冷的劍鋒便到我身後。我從沒有想到世上竟有這麽快的劍,手上雖有人質,可根本無心傷人,而且就算想傷人,也來不及了。
我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方,也準備好了迎接死亡。我并不怕死,也不後悔,因為這樣的結果,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
據說人死的時候,眼前會浮現出一生最重要的畫面,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着那些畫面出現。
我忽然很好奇,自己眼前會出現什麽?
只可惜我還沒看到,紫衣人便厲聲道:“退下。”他的語氣很急,看着我的眼中充滿震驚,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我眼中充滿驚愕,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就在神秘劍客收劍的同時,我手裏再次灑出一片紅霧,然後快步逃走。一路狂奔,跑出巷子,來到熙攘的街上,直到确定對方沒有追來,我才松了口氣。剛才跑得太急,一直沒有發現,自己左邊肩膀的衣服已被劍氣劃破。
若非紫衣人開口,我早就死了。可那名紫衣人,為什麽要救我?
禁止自己繼續思考下去,既然一切都是那張手帕引起,而手帕也回到紫衣人手上,此事想必也算終結。
這時天色已暗了下去,街上顯得有些冷清。這和我在新鄭的體驗完全不同。新鄭的夜晚,總是熱鬧喧嚣,缤紛又絢麗。盡管鄭國只是夾在晉楚之間的一個小國,随時都有可能被戰火吞噬,可這從不影響鄭國人的熱情。鄭國人多數都是商人,國內人流往來頻繁,它的文化因此昌盛,人們也更開放,更自由。與之相比,晉國掌控中原霸權,绛都更是與周都洛邑相媲美的天下巨城,但這個城市卻連新鄭一半的活力都沒有。以六卿為主的世族,用森嚴的等級制度,打造出了一套極為有效的國家機器,我所在的智氏一族,便是晉國六卿之一。生活在這種環境下,出身往往決定一切,這裏有的也只是地位的懸殊、貧富的差距。
不過無論如何,這些都與我無關。我雖出自公卿之家,但畢竟是女孩,母親又有罪,既不可能被認可,更不可繼承家族。
至少這個時候的我,還想不到會有那一天。
走過長街,前面兩名公府官員正在向衆人傳達國策。所謂公府,與後世的皇宮意思相同,晉君位在周天子之下,爵位是公侯,他居住和辦公的地方,便被叫做公府。
那時的統治者與國人雖等級分明,但彼此之間的交流仍十分寬松,不似後世一味推行愚民政策,不準普通百姓妄議朝政。晉國霸業興起後,公府更設有專員,一旦有大事發生,這些專員就會四處宣達布谕,告知國人。
我本來并不打算湊熱鬧,卻聽到衆人提到了邲之戰。
邲之戰是不久前發生晉楚之間的大戰,其規模與慘烈程度,甚至超過了晉楚争霸最激烈時期的城濮之戰。
此戰開端,是楚國攻打鄭國,鄭國向晉國求援。晉國中軍将荀林父收到求援信,立刻率兵趕往鄭國。誰知晉軍未到,鄭伯便肉袒牽羊投降楚國。荀林父本意救鄭,而非與楚決戰,得知此事後便想撤軍。
晉國的政體為六卿執政,軍政合一。所謂六卿,是指荀、智、先、士、趙、郤六個家族。晉國設有上中下三軍,三軍各有一“将”一“佐”,依次對應六卿。中軍将地位最高,又被稱作中軍執政,其下依次是中軍佐、上軍将、上軍佐、下軍将、下軍佐。
六卿輪流執政,雖然擔任中軍将的人起主導作用,不過彼此之間并沒有絕對的約束權力。邲之戰前,荀林父曾主張退兵,統領下軍的先氏、趙氏卻反對,因而僵持不下。
他們戰和不定,他們的對手卻沒有放過機會。楚國方面,由素有賢名的楚莊王親自統帥,他趁晉軍內部意見分化,以左中右三軍與王族禁衛突襲,晉軍不及防備,大敗而歸,我的哥哥智嫈便是在這一戰中戰死。
邲之戰失敗,宋、曹、衛等游離諸侯立刻投靠楚國。晉國三軍損失慘重,霸業受阻,所有責任便都落在了荀林父頭上。
“邲之戰後,荀老将軍主動上書,向君上請死,君上已答應,時間就在明日。”人群中,一名小吏正在向衆人說明。
我聽罷,不禁一臉煞白。只因荀氏和智氏本是一家,荀林父是父親的兄長,更是我的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