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地
“嫣小姐,在你成婚之前,暫時住在這裏,若有什麽需要,請盡管吩咐。”丫環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來到一座院子。院子不大,四面高牆聳立,幾乎照不進陽光。進出只有一條石板路,路口有兩名家丁在看守。心裏冷笑,這樣的地方分明是用來軟禁我。即便是在鄭國作人質的時候,我沒有被限制自由,誰能想到,我的父親竟會這樣做。
親情冷落至此,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忽然覺得好累,将那些丫環打發走,獨獨留下箐兒。
箐兒從三年前就一直跟在我身邊,是我唯一的親人。如果說這個家裏還有誰能讓我無所顧忌,也就只是她。
房間比想象中好,所有的器具被褥,都印着“新鄭煙氏”的字樣。箐兒見狀,立刻歡喜地叫了起來,“這是小姐最喜歡煙氏的東西。以前在新鄭,我們每個月都要靠小姐賣字賣畫維持生計,根本買不起,現在簡直就跟做夢一樣,看來老爺對小姐真得很用心”
箐兒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床上的被褥,縮回手朝我看了看,又忍不住摸了一下,嘻嘻笑道:“好軟好滑。”
她的眼中充滿驚奇,就像是一個孩子第一次吃到糖果。其實跟在我身邊,她并不是沒有見過世面。她只是無法相信,這些一直只是我們奢夢中的東西,竟會如此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可我偏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金絲雀被關在籠子裏,就算有再舒适的環境,它也不會開心。
我不是金絲雀,但同樣不自由。
如果我只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女孩,也許後來的一切,都不可能發生。其他人剛走,我便拉住箐兒的手,壞壞地笑了起來。
箐兒身子猛不防地打了一個機靈,喃喃道:“小姐,你該不會,又要……”話到一半,用力跺了跺腳,又搖了搖頭,“小姐,這裏可不是新鄭,要是被老爺知道了,一定會扒了我的皮。”
我淡淡一笑,“你放心,他若發現,最多只是扒我的皮。再說我們從來沒有失手過,你怕什麽?放心,我會記得給你帶糖葫蘆。”
箐兒最喜歡的就是糖葫蘆,聽到我這麽說,果然有些動搖,“那我們說好,小姐出去不能超過一個時辰,不然出什麽事,我可不負責。”
我只想出去看一看小時候長大的地方,自然滿口答應。一刻鐘後,慢慢走出了院子。在院外守衛的家丁只朝我瞥了一眼,并沒有阻攔。他們當然不會阻攔,因為他們眼中的我,現在卻是箐兒的模樣。
很少有人知道,我是一名易容的高手。易容不脫藥石刀圭之術,我在新鄭時,曾師從一名常年處理外傷的老禦醫。我本就天賦極高,将處理外傷的刀法改變,輔以女子的化妝之術,于是便鑽研除了一套可以任意改變面貌的技法。箐兒和我的臉型極像,兩人聲音也相差不多,平時我便常常和箐兒交換身份。
離開智氏府邸,我輕輕松了口氣,這才将臉上的面具拿下。随車馬入城,說是回家,可我根本沒有回家的感覺。眼前長街,雖和記憶中有些疏離。風依舊清淡,雲依舊潔白,卻仍是少年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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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朝着長街另一端走去。和預料的一樣,記憶中那座草屋,早已消失。在我的情感深處,這才是真正的家。母親死後,這個家就破碎,現在竟連一點碎片都找不到。
草屋被推倒,周圍一片狼藉,仍還住着不少人。
這個世上有光明就有黑暗,長街彼端是晉國卿族的宅邸,這裏則是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的聚居地。許多年前,我和母親也曾在這裏艱難得生活,時光輕移,歲月流轉,如今依舊有人在重複我們當年的艱辛。
觸目俱是傷懷,越傷越無法将視線移開。我輕嘆一聲,才發現那些靠在廢墟內的人們,正一臉期盼地看着我。
我當然明白這種期盼所代表的含義。
身上的錢不多,在鄭國我和箐兒一直都自力更生,回到绛都,除了那座華麗的牢籠,我也沒有其他東西。不過我還是都拿出來所有的錢,準備交給這些人。
不能坐視不管,一直都是我的原則。
我剛将錢袋放在地上,一名少年立刻跳了起來,搶走錢袋。這名少年和其他人的打扮不同,顯然是故意混在其中,專搶那些大發善心之人的錢財。
只可惜,這次他碰到的人是我。
我的童年就是在這條街上度過。我和流氓打過架,和野狗搶過饅頭,和馬車賽過跑,算起來我才是這條街上的老前輩。一名乳臭未幹,怎麽可能逃得過我的手心。
少年轉過過兩條街,忽然發現我出現在他身前。他一臉驚愕,大概想不到眼前這名一身華裝的大小姐,竟比他跑得還快。不過他并沒有打算認輸,立刻又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心中暗笑,從一條只有很少人才知道的捷徑走去。少年轉了幾個拐角,又被我攔住。這次,我故意板起面孔,冷冷道:“你還想跑?”
少年果然沒有再跑,忽然坐在地上,抱怨道:“你耍賴。”
我驚訝地瞪大雙眼,“你說什麽?”
少年撅着嘴,“你肯定是抄近路,不然怎麽會這麽快。”
我暗笑這少年不笨,嘴上仍冷冷道:“我雖然是抄近路,可我們又不是在賽跑,你難道忘了,你剛才還搶了我的東西?”
少年一臉認真道:“與其把這些錢給那些騙子,倒不如給我。”
我眉頭一皺,“騙子?”
“你以為剛才那些人,真的都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難道不是?”
“是才怪呢,他們不但有家,而且過得還比大部分人還要舒服。”少年冷笑一聲,臉上充滿不屑。
我卻不禁吃了一驚,仍有些不敢相信,“既然這樣,他們為什麽要待在那裏,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得這麽可憐?”
少年聳了聳肩,“那是他們工作,他們平時都這樣,專門騙你們這種傻頭傻腦,又心地善良的小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