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負擔
被拯救者
許家雖不富裕,但許巍然卻是在母親的極度偏愛中長大的,什麽時候吃過這種癟,那人一回來就明目張膽地和他搶姐姐,他接受不了!
平板不還不行,許巍然把東西奪過來,拉着許微微去找周言算賬。
他今天一定要揭露那個僞君子的真面目。
許微微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然然……”
砰砰砰。
許巍然用力敲門,沒好氣地吼:“幹什麽!”
許微微心裏一緊,聲音不自覺變小了,“你不要和周言吵架,他對我好的。”
“你懂個屁,白癡!”許巍然聽她到現在都還在維護周言,火更大,“他那叫對你好嗎?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滿足自己的私欲!你小時候掉進海裏,還不都是他……”
門吱呀一聲,突然推開,正好撞到了許巍然的鼻子。
許巍然吃痛,許微微忙上去抱住他。
流血了。
許微微心疼:“然然,有沒有事?”
“怎麽了。”周言問的是許巍然,盯着的人卻是許微微,“怎麽流血了,上火了嗎?”
許巍然捂着鼻子罵:“你媽……”
“我媽不在家。”周言淡定地用一張紙巾按住他的臉,看似在為他擦血,實則是在堵許巍然的嘴。
他常年健身,力氣不是許巍然這種缺乏鍛煉的未成年能比的,假意扶他進了洗手間,周言對許微微溫聲道:“微微在客廳裏等會,我給你弟弟洗洗臉。”
許微微一路跟到衛生間外,擔憂地看着不斷掙紮的弟弟,在門合上前囑咐:“然然,要聽話,周言很好的。”
許巍然絕望,他應該多叫幾個幫手來的。
白癡姐姐,還說周言是好人。
好人能一面和風細雨地和她說話,一面死死鉗制他的胳膊、踹他的腿、把她最親愛的弟弟的腦袋往水池裏按嗎?
周言打開水龍頭,“你剛才想說什麽?說來聽聽,嗯?”
許巍然氣得臉都扭曲了,偏他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冷水沖在自己的頭上,“周言,你他媽再敢碰我姐一下試試?”
周言俯身,身高和力量帶來的絕對壓迫感,同他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一起,讓許巍然沒來由的恐懼。
周言溫和地笑,但那笑容卻令許巍然毛骨悚然,“你姐在海邊,我怎麽了?”
冷水不斷流進許巍然的鼻子,許巍然幾乎産生了一個錯覺,那一年掉進海裏的不是姐姐,而是他自己。
窒息感和無力感同時湧進他的身體,這就是當時姐姐的感覺嗎?
許巍然滿身狼狽,半張臉淹在洗手池裏,低于體溫的水順着水龍頭沖出,全部砸在了他的臉上,自來水公司用以消毒的氯沙着他的眼,他分不清自己有沒有流淚。
但周言穿着一身名貴的蠶絲家居服,甚至連一絲褶皺都不曾有,唯獨袖口沾濕了一點點,僅此而已。
清水流動的聲音遮掩了他焦急的喘息聲,卻無法欺騙洗手間裏的任何一個人,他在害怕周言。
“你不怕我告訴她?”許巍然張口,不意外又嗆了幾口水,鼻腔和口腔的酸痛啞了他的嗓子,他仍舊執意選擇說下去,“周言,你有病就沖別人發去,別碰我姐,她一心念着你,你要是還有良心,就別再騙她……”
他忍不住哽咽,他的姐姐,是個傻子,心智根本不成熟,孤獨而自卑。
他倒希望有個人能對姐姐好,但這個人絕不能是男人,更不能是周言。
水即将徹底沒過他的鼻子,他劇烈地咳着,充滿恨意的雙眼死死地瞪着周言,“我親眼、我親眼看到,你推她下海!”
騙子,周言就是個騙子。
他假裝對姐姐好,騙取了她的信任,帶她去海邊玩,又親手把呆呆傻傻的姐姐推入海浪中。
因為那樣,姐姐就會更加依賴将她救上來的周言。
只有這樣,周言才能獲得一個全心全意依靠着他生存的玩具。
一個随時會向他求助,在他伸出援手後露出天真不知事的笑容的“被拯救者”。
和他的慘狀不同,周言始終平靜地看着他,就算戳穿了他,還是那麽看着,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周言關上水龍頭,許巍然的側臉一痛,堵住下水口的金屬塊彈了上來,積水旋轉着退去,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許巍然大口大口喘着氣,周言用一塊毛巾擦着他的臉,表情從始至終沒有一點變化。
“你最好不要和她說。”周言的聲音毫無情緒,“如果你敢講一個字,那我也只好告訴她了。”
毛巾仍在洗手池裏,周言松開了按住他的手,“你說,要是微微知道她不是你父母親生的,而是你媽媽從表姐家裏抱來的……”
他忽然止住話音。
眼神閃了閃,周言遲疑地退後半步。
許巍然的反應不對勁。
許巍然趴在地上咳嗽,卻在聽了這句話後猛地站了起來,撲向他。
“你說什麽?”許巍然錯愕的餘尾還挂在眼角,震驚,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然然,你怎麽樣?”許微微拍門。她聽到裏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心裏害怕,擔心他們打起來。
“周言,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許巍然揪住周言的衣領,滿身的水,臉色蒼白的他沒了一開始的莽撞,反而有種隐隐的哀求在眼裏。
周言垂下眼,趁他不注意,迅速開了門。
許微微關懷的臉出現在許巍然面前。
“怎麽這麽多水……”許微微拿起水池裏的毛巾給他擦身,“會感冒的,我們回家吧,我給你煮姜湯。”
許巍然卻怔怔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周言冷着看着,在許巍然向擡手摸摸她的臉的時候,開口。
“別碰她。別忘了你們的關系。”
許巍然呼吸一滞,手臂如同斷了般垂下。
周言眼底的寒意更甚,“你自己回去,我還要給你姐看卷子。”
許微微手足無措地看看周言,又看看弟弟,不知道該怎麽辦,“然然……”
許巍然盯着地面,他身上落下的水剛好映出了許微微為難的神情。
她那張臉他看了十幾年,閉上眼都能畫出她的模樣。
現在周言卻告訴他,這不是他的親生姐姐,是抱來的不相幹的人。
許巍然失魂落魄地向外走。
“然然。”許微微跟上,但手腕卻被人攥住了,她茫然,“周言?”
周言緊皺着眉,臉色也不太好,“學習重要。他是大人了,知道怎麽照顧自己。”
許微微很猶豫,“可是,我是姐姐。”
姐姐一定要照顧弟弟的。
“姐姐才更要努力學習,不然以後他會為了你拼命加班工作,休息的時候還要照看你,會很累。”周言打開平板,匆匆看了一遍,心沉了下去。
滿分一百的數學卷子,許微微拿到了六十分。
如果她真的是弱智,絕不可能答對這麽多題。
殘疾人不具備這麽強的邏輯思維,他們最多能做到生活自理,簡單識文通字,卻永遠不可能學會數學中那些複雜的公式和邏輯。
許微微不是傻子。周言更加确信。
她只是反應慢,上學又太早,跟不上進度而已。
周言擡起眼眸,許微微怯生生地望着他,手指繞來繞去,滑稽可笑的眼鏡裏,鏡片是一點弧度沒有的。
平光鏡,沒有度數,單純為了扮醜,她才戴上這麽難看的東西。
“微微,分數很好。”
許微微明顯出了口長氣,她拍拍胸脯,“你剛才的表情好吓人,我以為答得很差。”
周言的臉色沒有一點緩和,眉心越皺越緊,“你一定要珍惜現在的機會,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大學。”
考大學的話,許微微還是不太自信,“弟弟說,我很笨,考不上的。”
“可以。”周言摸摸她的頭,見她露出清澈的微笑,落在她頭頂上的手輕了輕,“可以考上的,随便什麽大學都好,專科也好,只要能考上大學,你的命運就會改變。微微不想成為家人的負擔,對嗎?”
“嗯!”許微微給自己打氣,“我要自己工作掙錢,不拖弟弟後腿,然然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為了我……”
她悶下腦袋,很郁悶地說:“他們都笑話他,他有個壞姐姐,以後要一輩子養着壞姐姐的。”
其實那些人說的是傻子。
但許微微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傻子,所以,傻子姐姐在她嘴裏,變成了壞姐姐。
她很介意。
周言似乎有事要思考,許微微也不敢過多打擾他,心裏還惦記着淋了水的許巍然,她道別後就回家了。
卧室的門鎖着,怎麽敲門許巍然也不開門,她困惑不解,想起來什麽,去了廚房鼓搗雞蛋和奶油。
徐招娣的鼾聲震天響,許微微這邊的動靜也不小。
她使用最原始的辦法打雞蛋,金金黃黃的蛋液打得軟軟的,她微微笑,又開始忙活面粉和牛奶。
把原料全部倒進電飯鍋裏,許微微靜靜坐着發呆。
她腦海裏最多的還是周言的溫柔,他說她能考上大學。十年前他就這麽說,十年後他還是這麽說。
她摳着手指傻笑,電飯鍋裏漏出一點蛋糕的香氣,她呀了一聲,急忙打開,松松軟軟的蛋糕好了,她也不怕燙,倒了出來,小心地畫上奶油花花,最後裝進了小盒子裏。
蛋糕好吃的,周言一定會喜歡。
該睡覺了,她捱不住困意,再次敲門,“然然,我好困,開門吧。”
門終于開了,她揉着眼睛看許巍然,他洗過澡了,身上是幹爽的,臉上的表情,她有點看不清。
她爬上床,鑽進被窩裏。
半夢半醒間,許巍然用好像感冒了的鼻音在她耳邊講話,沾上來的氣息很癢,她翻身避開。
“許微微,我不用再負擔你的人生了,你知道嗎。”
作者有話說:
周言有白騎士綜合症啦,小時候想要一個能一直援助的對象,所以對微微下手了,之前伏筆應該蠻明顯的,但是現在肯定不會傷害別人了。小孩子的善惡是超出成年人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