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的話語落下後,身旁久久沒有動靜，夜裏一陣涼風吹過，今昭大腦稍顯冷靜。
剛才的念頭幾乎是出自本能,沒有經過任何的考慮,現在一回神，才感覺到唐突。
今昭壓制住內心的失望，輕輕吸了吸鼻子，低垂着脖頸，擡手抹去臉上淚水。
“沒關系...”她剛準備擡起頭，面前突然迎來一道細微的風,周北嶼擡手，很輕地攏住了她的肩膀。
少年身上幹淨的氣息一瞬間席卷她,如同海水柔軟包裹,今昭閉上眼,仿佛聞到了夜間海風的清鹹味道。
她眼角一滴淚水随着臉頰重重滑落，無知覺浸到底下衣服布料中，濕熱的觸感，周北嶼面色一怔。
黑夜街角,便利店照明燈二十四小時不知疲倦的亮着,招牌底下,一對年輕的男孩女孩正站在那安靜相擁。
他的手沒有壓實下去,只是虛虛收攏着,環抱她肩膀,從外面看,像是把她整個人攬在懷中,但兩人身體并沒有太多接觸。
這樣的距離對今昭來說剛剛好,她頭壓在少年肩頭,溫度淺淺傳來，她感覺到被安撫。
時間流動仿佛靜止，夜晚天然籠罩掩飾下，今昭放任自己貪婪地感受這一刻特別的存在。
“可以了。”
她終于還是睜開眼，把臉克制的、艱難地從他肩上挪開，站直身體，同他拉開一點距離。
“謝謝你，周北嶼。”
今昭真誠道謝。沒有人知道這一刻，她被治愈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眼睫低垂，落下一片陰影，定定看她。
“我今天...”今昭還是無法去描述今天發生的事情，話剛一出口，喉嚨就本能哽咽，沾上鼻音。
“到水上世界玩，好多人，我特別的不舒服...”
她說完喘了口氣，尾音消失，睫毛濕潤黏在一起，那雙眼水洗過般的漆黑，亮晶晶浮起的是淚光。
鼻頭紅紅的，很可憐。
周北嶼不太了解她為什麽會因為這樣一件事情哭得這麽難受，但每個人承受痛苦的阈值和點是不同的。他無聲注視着她，抿了抿唇。
“現在有沒有好點？”
今昭點頭，鼻音濃重，“好點了。”
周北嶼視線落在她頭頂，再度抿緊嘴角，擡手把一直拿在手裏的練習題遞給她，“你落下的。”
“謝謝。”今昭接過，再次道了聲謝，她依舊緊低着頭，似乎不敢讓他看到臉上的狼狽。
周北嶼頓了頓，出聲：“那我先回去了。”
“好。”她抽鼻子，終于擡起泛紅的眼睛，“麻煩你了。”
周北嶼同她靜靜對視了幾秒，收回視線，望向她身後的街道，“我先送你回去吧，晚上不好打車。”
兩人站在路邊，安靜等待，平時都是今昭沒話找話，今天她破天荒沉默了，周北嶼也陷入了沉默中。
燈影幢幢，昏黃路燈的影子投在牆上，偶爾有車子經過，刮起一陣呼嘯聲音。
“你明天來寫作業嗎？”周北嶼轉過頭，看着今昭問。
她正在出神，聞言愣了愣，仰起臉，憑借着直覺答，“不知道。”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她都會把自己關在家裏好幾天，感覺恢複正常，才會嘗試出門。
她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接觸人群。
“明天講到第六小節，按照正常進度，暑假結束前能學完整個課本。”
沒錯，是學完。
今昭的基礎一遍空白，周北嶼給她輔導作業，幾乎是從頭開始教她。
她沒有想到會從周北嶼那邊聽到這樣一番話，今昭兀自沉默，許久後，才出聲：“那我明天過來。”
“嗯。”男生淡淡一聲，看不出太多溫情。
兩人又靜立片刻，一輛出租自前方駛來，今昭上車後，在後座搖下窗戶。
“今天謝謝你。”
“明天見。”周北嶼說。
......
今昭早上并沒有如約抵達。
她做了一晚上噩夢，大汗淋漓，整棟房子燈徹夜未熄，燈火通明到天亮。
一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她隐隐約約睡去，整個過程也不安穩，被夢魇糾纏，半夢半醒間，被床頭手機鈴聲吵醒。
“今昭？”她迷迷糊糊接起，耳邊響起一道清冽的聲音，宛如冰水澆下直沖大腦。
今昭閉着眼，無意識應了聲，“嗯？”
那邊似乎察覺到什麽，不着痕跡頓了頓，才繼續問，“你在睡覺？”
“嗯。”她應完後，逐漸意識到，對面的人是周北嶼。今昭睜開眼，臉在枕頭上用力埋了埋，然後擡起頭，混沌的大腦有幾絲恢複清明。
他第一次，給她打電話。
“怎麽了嗎？”今昭清醒過來，問他。
“看到過了時間，你還沒來。”周北嶼聲音一如既往平緩，沒有夾雜太多個人情緒。
“所以問一下你，怕出什麽意外。”
“哦...”今昭抓了下頭發，緩慢解釋，“我昨天沒有睡好，一不小心就過了時間。”
她所有的生機重新被這通電話喚醒，恢複點精神，翻身下床。
“我現在就過去。”
外面太陽依舊照常升起，還是炎炎烈日。
今昭打車抵達時，已經是十二點。周北嶼在家，學習資料都已經給她準備好，攤開在客廳茶幾上。
打開的窗戶，微風撲面而來，陽光碎片下，樹影搖晃，葉子嘩啦作響。
男生站在老舊客廳，低頭給一盆綠植澆水。
“你吃飯了嗎？”周北嶼問，沒有看她，手中噴水壺傾斜，水珠順着綠色葉片滑落。
今昭放下包在茶幾前坐下，沒什麽力氣。
“沒有，不太餓。”她解釋，然後聽到身後水壺被放下的聲音。
“我去給你煮碗面吧。”
周北嶼走進去廚房，打開冰箱俯身看了眼，詢問她，“有不吃的東西嗎？”
“沒有。”今昭愣愣搖頭。
這是今昭第一次吃別的男生給她做的東西，沒想到周北嶼會做飯的同時，更加沒想到他會給自己做。
廚房內，空氣裏浮起熱氣，周北嶼站在竈臺前，拿着筷子低眸靜靜攪拌着鍋中的面條。
沒過多久，他手裏端着一個碗出來。
面條似乎過了遍涼水，湯底是乳白色，上面鋪着排骨和青菜。
香氣撲鼻，溫熱清談。
今昭低頭看着面前的碗，熱氣熏上來，打在她臉上，她拿着筷子吃了一口，眼睛莫名發熱。
周北嶼徑自在一旁坐下，整理着今天要用的資料，沒有管她。
今昭擡起頭，忍不住低聲道，“很好吃。”
“那你吃慢點。”周北嶼看了眼牆上挂鐘，“我們一點鐘開始學習。”
不需要這麽久，今昭提前就把一碗面條吃完了，捧着碗連湯都喝了幾口，然後走到廚房，主動把碗洗了。
放好碗時，她順便打量了一眼，廚房裏收拾的很幹淨，整潔有條理，和這間屋子一樣，看得出他媽媽是個很會持家的人。
這樣的生活，今昭沒有體會過，她的人生中，母親的角色是缺失的。
也并不只是母親。
這天她學習得很專注，但是到了午後，卻抵不過湧來的睡意，她手撐着頭，腦袋往下，身體開始搖搖欲墜。
桌面被人用力敲了敲，今昭驟然清醒，用力搖了搖頭，睜大眼。
“剛才講的都聽懂了嗎？”周北嶼目光落在書面上，冷靜問她。
“聽懂了。”今昭連忙坐直，欲蓋彌彰般擦了擦嘴角，以防出現什麽不明痕跡。
周北嶼沒再追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語氣如常，“那繼續。”
今昭再度打起精神來，只是她注意力沒辦法做到像先前那麽集中，不由分散，落在他在書本頁劃動的手上。
修長勻稱，骨節分明，白淨手背上有微微凸起的青筋，秀氣有力。
今昭喉嚨不自覺輕動，舍不得把自己眼睛移開，無意識呆定在了那一處。
視野中的那只手突然伸了過來，來到她眼前，今昭瞳孔放大，還沒來得及動作，那只手食指中指朝下屈起，在她面前茶幾上不輕不重敲兩下。
“還發呆？”
“啊——”今昭陡然回過神，丢臉的同時，又不合時宜地升起了某種貪戀念頭。
“我有點困了。”她偏過臉嘟囔，微垂下頭，“總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周北嶼聞言放下筆，神情輕淡，“那休息會。”
他下了赦令，今昭頓時松懈下來，抱起桌上杯子喝了口水，自從上次的事件過後，她現在過來都是自帶水杯。
今昭一邊捧着杯子喝水一邊偷偷用眼睛打量他，周北嶼仍舊垂頭做着題，他只是在順便抽空教她，更多時候，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今昭從來沒見過學習這麽自律的人。
“周北嶼。”她心神放松下來，開始沒話找話。
“你上次為什麽去網吧？因為在家裏你媽媽不讓你玩游戲嗎？”
“那天網卡。”周北嶼話很少，卻基本上，會句句答複。
今昭腦子裏轉個圈，再度問，“你知道全世界網速最快的地方在哪裏嗎？”
他指間的筆稍作停頓，似乎思考了下，才擡眸問她，“哪裏？”
今昭嘴角露出笑，嘴唇輕啓，神秘地對他吐出兩個字，“我家。”
“............”沉默良久。
周北嶼靜靜看她，面無表情，“我覺得你精神好像挺不錯，不需要休息了。”
“我沒有開玩笑啊。”今昭雙手張開對他比劃了下，極力證明。
“我們家有個巨大的電競房，裏面的主機配置都是最高的，網速更是一流，別說游戲了，幹什麽都沒有問題。”
說完，她隐約覺得最後那句話有點不對，偷瞄着周北嶼沉默的臉，今昭硬着頭皮繼續解釋。
“上次那個網吧老板你知道吧，盛風，他是我發小，我不是自己一個人住嗎？他怕我無聊，所以當初就給我裝了這個東西，不過我很少玩電腦游戲，幾乎沒怎麽用過。”
還是無人說話，空氣安靜了會，今昭只好自己繼續接下去，硬把這個話題聊完。
“如果你下次還是網卡的話，可以來我家，我們家電腦給你用...反正我也來過你們家這麽多次了，就當禮尚往來......”
不知道為什麽，今昭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在周北嶼越發沉默的臉色中，音量越來越不足，逐漸降低下去。
氣氛好像陷入了不知名的尴尬，周北嶼不說話，今昭只能自己想辦法圓場，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每次和他待在一起，展現的幾乎是她最活潑的一面。
今昭眼神亂轉，最終定在他随意擱在茶幾邊沿的手上，上面不知怎麽，多了一道黑色印子。
“咦，你這裏怎麽了？”她說着伸手過去，周北嶼不防，來不及躲避，等反應過來時，今昭的手已經碰上了他手背，指腹在邊上蹭了下。
“今昭！”周北嶼一把抽回手，面色忍耐，咬牙叫她的名字。
“不是...我是看到上面有東西...所以沒忍住擦了一下。”今昭舉起雙手放到兩邊着急解釋，标準的投降姿态。
“真的。”她目光落上去，委屈不平。
“原來是一道水筆印子。”
周北嶼順着她視線低頭，自己手背邊緣，不知怎麽被劃了一道黑色筆印，遠看去好像真的附着什麽。
他輕輕吸氣，冷靜了幾秒，自己起身去廚房洗手。
今昭坐在原處望着他背影，笑眯眯，兩只手捧住了自己的臉，心情極大愉悅。
和他待在一起的效果，比起自己獨處，似乎要有效百倍。
下午五點，今昭就被周北嶼送客，他沒有要一起下樓的意思，站在門邊手握着門把，垂眸注視着她，随時準備要關門的架勢。
今昭磨蹭着，扯着包帶子慢吞吞往前挪。
“你不下去嗎？”她掙紮着，繼續試探。
“我剛剛看到你們家垃圾袋好像滿了。”
“晚上再丢。”周北嶼面不改色把她擋回去，今昭不死心。
“那多不衛生，現在天氣這麽熱，放久了會有蚊子的。”
“要不你順便給我帶下去？”周北嶼聲音不冷不熱的響起，“反正有一半是你丢的。”
“.........”今昭語塞，蔫蔫垂下頭，“那好吧。”
她正準備轉身，回去提垃圾，看到廚房忽然又想起什麽，眼睛一亮，“對了，我之前去廚房的時候看到你們家生抽沒有了，晚上做飯肯定要用，你要不要下去買一瓶？”
“.........”周北嶼陷入長久沉默。
他每次遇到這種時刻，都會被今昭的腦回路堵到啞口無言。
漫長的安靜過後，他最終還是收回手，妥協，“走吧，我們一起下去。”
畢竟，晚上做飯是真的要用到生抽。
兩人一路下樓，今昭背着包，腳步雀躍，紮起的馬尾随着她動作一左一右的搖晃，這種時候，看起來才像十六七歲的女孩子。
走到巷口，今昭先去扔垃圾，周北嶼徑自去了便利店，身影消失在門內，今昭丢完垃圾進去時，他已經拿了瓶生抽在收銀臺前結賬。
收銀員在掃碼，周北嶼拿着錢遞過去，對方機器好像出了點問題，半天沒有掃出來，他站在那裏耐心等候。
今昭靠在收銀臺旁，好整以暇看着，目光落在周北嶼拿着錢擱在臺面的那只手上，突然心念一動。
她朝他伸手過去，周北嶼這次很快察覺，手飛快往旁邊移開，今昭跟着追過去，落下時卻仍然撲了個空，周北嶼又早已擡手躲開。
今昭不死心，繼續朝他伸手，卻次次落空，周北嶼反應很快，沒有讓她有一絲碰到的機會。
兩人不經意在收銀臺上起了追逐的架勢，一個想去碰對方的手一個極力躲避，幾番來回之下，旁邊的收銀員不知不覺停下了動作，拿着機器愣愣看着兩人。
空氣安靜。
周北嶼察覺，收回手，冷着臉，“今昭，你是女孩子。”
他低垂的眼裏帶着微微無奈。
“你能不能矜持一點。”
作者有話說：
我也想但是條件不太允許（。）
來啦！明天開始恢複正常晚八點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