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知道是誰先松開的手。等回過神來，今昭已經觸電般放開，與此同時，底下的手掌重重抽走。
殘餘的溫度停覆在掌心，有幾絲不真實感，今昭心砰砰狂跳，覺得今晚這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讓她腦子亂得一時理不出頭緒。
夜寂靜悄然，明亮燈火落在不遠處，巷口在城市陰影下，依然被昏暗夜色籠罩。
她瞳眸帶着幾絲驚惶，目光如同此時的斑駁光影，一同落在對面的人臉上。
只是片刻光景。
等今昭終于從自己思緒中脫身，輕動唇正欲出聲時，面前的人已經收回視線，垂眸低頭收起雨傘，白瘦指節握着長柄傘的黑色尾端，轉身離開。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眼前，伫立在那的今昭才徹底恢複鎮定，一陣涼風席卷而來，裹着夜裏特有的涼意，她不可控制地打了個冷顫，大腦中的那根弦驟然被撥動。
今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才，對于兩人的身體接觸，她竟然、沒有任何的排斥反應。
是因為緊急情況，還是...什麽其他原因。
今昭忍着不适，強迫自己去回憶了一遍方才的情形，摔倒那瞬間，她抓住了周北嶼的手，在失重和驚懼的雙重作用下，求生的本能讓她大力握緊。
兩人的手在那短暫數秒于半空中緊緊交握在一起，毫無間隔的肌膚相貼，甚至她現在回想起來，還能憶起屬于男生的溫度和手掌紋路。
是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親密接觸，換做以往任何時候，她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抵觸，做出一些過激的行為。
就比如今天白天。
今昭腦中思緒千回百轉，找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和理由，她垂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成拳頭，面容陷入怔忪。
安靜巷中，沉寂被喚醒，是因為一陣手機震動。
今昭衣服口袋的手機隔着布料瘋狂作響，在這夜裏格外催人。
她收起紛亂心緒，輕咽喉嚨，從兜中拿出手機。
上面顯示的兩個字，盛風。
“我剛才看到你的電話，怎麽了？”一道低沉男聲，透過電波傳來，莫名讓人安穩。
今昭定了定神，緩和過來往外走。
“沒事，遇到點小麻煩。”
“解決了嗎？”
随着他話語響起耳邊，今昭走到大街上，燈火通明一瞬間朝她籠罩而來，仿佛與方才的幽暗潮濕分割成兩個世界。
她聽到遠處鳴笛聲響，警燈閃爍，前方路口停留着幾輛警車，周浩一行人被帶上去。
她松了口氣回道：“差不多解決了。”
盛風那頭還在忙，時不時傳來說話聲，混亂嘈雜，兩人簡單說了幾句，臨挂斷前，今昭猶豫了下，還是告訴他。
“我今天發現了一件事情。”
“什麽？”盛風頓了下問，語氣變得正色。
今昭握緊手機，眼神落在前方，壓低的語句莫名鄭重，帶着幾分奇異色彩，
“我要再确認一下。”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烏雲遮蔽散去，薄亮金色日光散落人間。
鶴鳴一中校規嚴格，早上七點便要到校早操，偶爾結束會有一個早會，根據事件大小決定規模時長。
廣播體操旋律做完，底下學生隐隐騷動，早已歸心似箭，此時，上方卻傳來洪亮板正的播報。
“下面開個早會，各班集合一下，班主任負責清點人數。”
周圍哀聲哉道，小聲抱怨，烏泱泱的人群卻熟練地集合到一起。
正前方，高高主席臺上，教導主任站在那兒，手扶話筒，面色嚴肅。
“昨天我們學校發生了一起非常嚴重的惡性.事件，幾名男同學在放學後，竟然尾随班裏的一個女生，意欲恐吓報複，最後還被警察抓到了派出所關押扣留。”
随着話語落地，四周響起竊竊私語，學生們震驚之餘，開始猜測起當事人的身份。
“周浩、馬威、蔣浩然...這幾個念到名字的人上來，當衆檢讨道歉。并且，鑒于這次事件惡劣，所有人記大過一次，希望其他同學引以為戒，再有下次，絕不姑息！”
教導主任威嚴洪亮的聲音傳遍整個操場，在場許多人噤聲不敢動作，不遠處主席臺，只見周浩幾人垂頭喪氣走上去，站成一排。
男生們顯然沒了昨天的嚣張跋扈，一個個像是被警察老師還有家長教育過，臉上少了精氣神，只剩下憔悴頹然。
周浩站在最前頭，手裏拿着稿子，對着話筒有氣無力念檢讨，開篇就是“尊敬的老師...”
拖拖拉拉的一篇稿子，念了有四五分鐘，最後大概是老師要求，他頭低低垂着，眼睛望着地面，嗓音明顯不甘不願。
“我向這次的受害者今昭同學道歉，我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保證絕不再犯，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
“——我們願意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接受廣大老師同學們的監督，再有下次，同意做退學處理。”
結尾這句話，似乎是咬牙切齒發出的保證，今昭自然知道單憑學校這邊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想起昨天去派出所錄口供時的那通電話，默默握緊垂放在身側的手又松開。
今昭在學校存在感極低，除了自己班同學，幾乎無人認識，即便名字出現在檢讨上，也只是引起了片刻的讨論和張望，很快，教導主任接過話筒，宣布新的事情。
“剛才通報的事情希望大家吸取教訓，同學們之間相互監督舉報，杜絕一切惡性欺壓的行為。”
“再有下次就不簡單是記過處分了。”
“另外，趁着這個機會，順便頒發一下周北嶼同學的獎項，他上周代表我們學校拿到了全市英語演講比賽一等獎，非常優秀。”
“你們某些人不要一天天惹是生非，多向好同學看齊。”宣布領獎的同時，教導主任不免對比，話語逐漸變得嚴厲，帶着恨鐵不成鋼。
周浩幾人垂着腦袋，背着手站在那，猶如喪家犬，在臺上接受着衆目羞辱。
而主席臺另一邊，男生提步走上來，整齊校服，面容疏冷。清晨霧氣未散，一如少年周身，清冽幹淨。烏黑的眉眼和過分白淨的臉形容鮮明對比。
今昭站在臺下，微仰着頭，望見他，腦中本能閃過一個形容詞。
又乖又冷。
滿身不可侵犯的好學生氣場，讓人本能望而生畏，連玷污都不敢。
随着他出現走上臺，底下霎時間議論紛紛，小聲壓不住動亂。
“快看，周北嶼。”
“他真的好好看啊。”
“可惜太低調了，在學校一周都難見到他幾次。”
“羨慕一班的學生，可以天天看到這張臉，學習都比平常有動力吧。”
......
竊竊私語聲清晰傳來，女生們望着臺上，眼裏有癡迷，愛慕不加掩飾。
今昭後知後覺，想起這個年級第一還有另個身份，他們學校公認最好看的男生，無數女生仰慕的對象，想接近又難以接近的存在。
她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個人是周北嶼，似乎，有一點麻煩。
早上到放學，一整天過去，如同往常，死水般平靜的學校生活毫無波瀾。
唯獨值得一提的是，回教室周浩撞見她，惡狠狠朝她瞪了眼，卻不敢有任何行動。
今昭沒理他，直接回到了自己最後一排的角落。
這一天，今昭并沒有找到機會，甚至于，連周北嶼的面都見不到。
他和傳聞中差不多，低調、自斂，除了學習，好像沒有其他事情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每天最多的時間是呆在班裏，或者圖書館、食堂，三點一線，平常在學校很難碰見他。
今昭依稀記得，周北嶼剛轉來那個月，很多女生總會趁着課間午休跑到一班那邊去看他，後來不知道是誰投訴，教導主任整頓了一番，還特意頒發了一項新規定。
不同班級之間沒事不允許随意串門，抓到會被扣分。
這項規定實施下來，抓住幾個典型批評之後，一班清靜許多，久而久之，也沒有人再去“迎難而上”。
而對面教學樓走廊盡頭，屬于一班的地盤，也成了一個對于其他班而言，類似“禁地”的存在，其他班級的學生一般無事不會去到那邊，否則很容易引人注目。
一班原本就都是尖子生，老師看重學校呵護，形成一個固有的小圈子，雖然沒有那麽明顯的排外，但普通班級和他們之間的交往也少得可憐。
就比如今昭所在的九班，幾乎沒有人認識一班的學生，大家平日裏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幹。
她面前桌上擺放着一張白紙，上面淩亂寫着周北嶼的字樣，混亂的線條一如她現在思緒。
今昭放下手中筆，雙手撐頭，陷入沉思。
學校門衛處，放學時的人流可觀。
窗臺上擺放着收到的快遞信件，有些久無人認領，雜亂無章堆積在一起。今昭背着書包站在那裏，狀似認真埋頭翻找。
“小姑娘，叫什麽名字我幫你找找？”保安大爺熱心腸提議，今昭搖搖頭，沉默着顧自拒絕。
大概過了有十分鐘，她等的那個人終于出現。
前方林蔭道，周北嶼順着方向走來。正逢夕陽，他逆着光，發絲剪影被鍍成了金色，在高大香樟樹投下的背景裏，像是電影裏青春片的男主角。
此時出學校的人已經不多，一班原本就會延長課時，而根據周北嶼往日習性，他慣于躲避人群，并不熱衷被關注。
因此，今昭猜測他應該會在放學後再往後推遲的時間段，出校門。
她今天運氣很好，剛好等到了。
今昭低下頭，餘光關注着他的身影，直到男生白色衣袖一角消失在視線，才擡起頭。
“伯伯，我的信件沒有看到，可能是忘記給我寄了，不好意思打擾這麽久。”重新把面前翻亂的快遞信件整理好，今昭笑着同面前的保安大爺道歉。
女生小臉雪白，唇也沒什麽血色，嘴裏細聲說着抱歉。保安大爺大手一揮，爽朗道：“沒事沒事。”
他反而叮囑：“小姑娘回家注意安全。”
今昭朝他點頭，攥緊肩上書包帶子，轉身朝遠處那道身影走去。
校門口幾百米就是公交站臺，不少人都是從這裏坐車回家，站臺前站着好幾個一中學生等車。
她擔心周北嶼也會坐公交，怕錯過，于是加快了幾步追上去。
誰知道，他卻徑直越過公交站臺，在前方岔路口，拐進了斜上坡的一條道路。
這條路并不寬闊，樹木成排，兩旁是建築，幾絲薄紅餘晖從枝葉中墜下，蔥郁綠色把此刻遮成了幽靜傍晚，莫名讓人感受到初夏氣息。
今昭不遠不近地跟在周北嶼身後，從高處俯瞰，兩人身影縮小，幾乎在小路的一頭一尾，中間間隔了很長一段距離。
路面帶着一點坡度，走到盡頭，視線驟然開闊。一條平常街道，沿街開着店鋪，不算繁華，卻幹淨整潔，生活氣息十足。
正值飯點，街邊夜宵店開始忙碌營業，空氣中飄着淡淡的燒烤香味，來往行走的人，今昭藏在其中絲毫不顯突兀。
周北嶼依然在往前走，身影漸行漸遠，今昭剛準備收回打量周圍的視線，加快腳步，猝不及防同迎面走來的一道人影撞上。
四五歲的小孩，被家長牽着，差點讓她給撞倒，今昭連忙扶好人道歉，得到對方家長諒解之後，一擡頭，前方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她匆匆走到先前周北嶼站立的地方，已經臨近街尾，不遠處是左右兩條巷子，她扭頭查看着周圍，平平無奇的街景，忽然，斜對面一家便利店撞進她視線。
紅綠條紋的招牌，在白天沒亮燈略顯陳舊，角落寫着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字樣，門口修着一級臺階。
隐隐約約的熟悉感，撲面而來，今昭怔怔打量片刻。這似乎，是她昨天夜裏撞到周北嶼的那家。
原來，從學校前面那條路上來，可以直通這裏。
神奇的巧合感包裹住她，有種荒唐的既定宿命論。今昭站在原地，數秒後，不知道是出于何種心理，她被本能驅使走了進去。
臺階很矮，跨進門，鈴聲響起，自動播報出歡迎光臨。
便利店內裏陳設大同小異，沒有什麽特別。今昭背着書包，在裏頭安靜地轉了兩圈，剛準備離開時，一轉過貨架，在收銀臺前，和對面的人正打了個照面。
周北嶼站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手裏拿着一盒牛奶和三明治，正準備結賬。兩人視線直直撞上，清晰的可以看清對方瞳孔深處的那點淺褐色。
男生眼眸平靜無波，卻沒有移開，就這樣淡淡落在她身上。
今昭頭皮一麻，眼神慌亂移開四處瞟着，下一秒，她看到了收銀臺旁的小冰櫃，裏頭擺放着一排排白色酸奶。
她反應極快從中間抓起一瓶，故作鎮定遞向收銀臺，語氣沉穩：“...多少錢？”
作者有話說：
前排揪五十個小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