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的伊甸園 絕望
四年了，從孤兒院的那次逃跑到現在，整整過去了四年。
渾身都好痛——
她試着擡了擡手臂，鑽心的疼痛霎那襲來。她被人拷在囚禁時的十字架上的，手和腳都被尖銳的鉚釘戳穿了固定在木板上。那是一種容易讓人産生興/奮的紅色——正如此刻那順着她雙手雙腳流淌出來的血液一般。瘦骨嶙峋地身體上盡是被人性/虐後留下的青紫，以及周身——各種各樣的傷口。
她腳下的血液彙聚成了一小攤粘稠的血漿，身上的有些傷口更是潰爛，隐隐地，似有蟲子在其中蠕動一把，散發的腐臭簡直讓人作嘔。
漆黑的牆，暗紅的地。
腐爛和絕望編織而成的一張巨大的蛛網束縛住她的身軀和靈魂。
那天之後，她被打包的風風光光的像個禮物一樣送進了比孤兒院還要冰冷肮髒的牢籠。這樣帶着血腥氣味的記憶像是燒紅了的鐵塊烙在她的心口，刻骨銘心，到死都不會忘記！
但即使這樣的絕望，她的心裏依舊還存在着那一絲……如同蛛絲般細微的希望之光。
只是因為那一天所有的噩夢結束後，那人抱着她說的那一句：
“安琪爾，你是我的光……”
是了。不管身處怎樣的絕望，不管經歷怎樣的對待，她是他的光！她不能壞掉！不能去死！她還要活着回去，那個人還在等着她。
埃德加！小皓！阿梓！這些她最親近最關愛的人也都還在等着她回去，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們會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會平平淡淡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只要堅持下去，會有人來救她的。
——那個時候，她一直這麽以為着。
思緒回到現在，輝夜咬住了嘴唇，一直抓着琉輝的那只手猛地握緊，逼着他直視自己的眼睛：
“琉輝！你告訴我！就算是一瞬間！你有沒有愛過我？”
她拼命的從地獄中爬出來，拼了命的想要活下來，拼了命的……想成為他心中的那束光。可是不管她如何掙紮，如何拼命，從堕入地獄的那一刻開始，他眼中的光便不複存在。
琉輝看着眼前的輝夜，該死，他不該吻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
是了，面前的這個人，是輝夜！曾經的安吉爾已經死了……眼前的這個人是輝夜！
從她在他眼前被那群禽獸撕裂開始……
從她陷入絕望無人搭救開始……
她的存在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曾經的自己是多麽弱小，多麽無能為力任由命運宰割，徒勞掙紮。
他恨這樣的自己，更恨總是讓自己回想起曾經鮮血淋漓時光的她！他甚至不想再去看她一眼。她越是反抗，越是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就越厭惡！所以他叫她輝夜！不再稱呼她原有的名字！
曾經的安琪爾已經死了！在他們逃跑失敗的時候已經被槍打死了。
現在的這個女人也只是披着和安琪爾一模一樣皮囊的惡魔罷了。
沒有安琪爾的善良，沒有安琪爾的笑容，沒有安琪爾的溫暖！她是輝夜！她冰冷，殘酷，殺人不眨眼！有着他厭惡的一切！從她的身上找不到一絲曾經的影子！
曾經的安琪爾越美好，如今的輝夜就越令人惡心！幻想和現實的差距将他生生撕裂，
愛她？
呵！他愛的那個人是曾經的安琪爾，她已經死掉了。而如今，他愛的是夏娃，是美好和溫暖集于一身的夏娃，是伊甸園計劃必不可少的夏娃，是能夠帶給他溫暖和甘甜血液的夏娃！
——不是眼前這個冰冷的讓人惡心的吸血鬼！
輝夜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
末了，脫力一般松開了他的手。
她起身，頭也不回，
“今天是我到這個家的第三年。”
“真的很抱歉。”
“這三年……”
“礙你的眼了。”
……
她離開的很平靜。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的，被褥也整整齊齊的收回了衣櫃，在小森唯，悠真，小皓和阿梓的桌子上放了一封道別信，拿着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離開了無神家。
那個地方太小，盛不下帶上她之後的兩個人。
她不會忘記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他看到她的時候眼神中一閃而過的狂喜，也不會忘記他看到她眼部那朵血色鳶尾時，那火熱的喜悅瞬間跌落冰點。
那時候，她下意識地忽視了他眸子裏一閃而過的冰冷，然後露出一個自認為燦爛的笑，終于找到了，終于……又能在一起了。
她可以把過去的一切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只是想簡簡單單地和他，和他們一起生活下去。她可以不去吸血，不去掠奪，甚至放下過去的仇恨安安靜靜的在家裏做一個好伴侶，一個好姐姐，一個好朋友！
可是他眼中的不屑和厭惡卻一次又一次把她的心傷得徹底。
于是，她抽煙，喝酒，甚至去街道上找人吸血。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是會找她的，同她和顏悅色的說些什麽，她微笑的看着他皺起的眉頭，心裏想着他還是在意她的——哪怕平時的他再也不願同她說上一句話。
但漸漸地，連這一丁點兒的在意，他也不屑給了。
其實這也沒什麽了，她是他拼命想要忘卻的過去裏的一部分。早就應該知道的不是嗎？從他再也不願叫她“安”開始，從他說“今天起，你是輝夜”開始，從他說“輝夜，我要成為亞當”開始。
天灰蒙蒙地，又要下雨了。依稀的記得那個女孩來到這個家的時候，也是像現在這樣，淅淅瀝瀝的小雨，帶着點微風，滴在臉上涼涼的。
她拖着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在一片雨幕中緩緩地往前走着。細雨打濕了她的發，也淋濕了她的眼，鞋子踩在滿是積水的青灰色的石板上，偶爾的，濺起小小的水花。
接下來，她能去哪裏？
天下之大，她已經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去了。
漫無目的地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晃着，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哪裏，回過神來，天空的雨越下越大，此刻已經是深夜，路燈橙黃色的光暈籠在她淡薄的背影上，拉長了她在層層雨幕中的孤影。
心裏空蕩蕩的，她突然想起曾經在孤兒院的時候，，雖然日子很苦，雖然總是被打，但身邊總有埃德加他們陪着她，不管經歷什麽她都不是孤單一人，他們都會陪着她一起去面對。
但這些終究還是遠去了。
就在八年前的那個夜晚，就在她被人當作所謂的“禮物”送離了孤兒院，離開他們之後，一切都遠去了。
她在那個變态一樣的地方呆了整整四年，這四年裏，沒有拯救她！沒有人幫助她！甚至沒有人記得她！每一天，每一天，她都像一個供人取樂的精美的道具，被各種各樣的玩弄着以此來滿足對方龌龊到極點的淫/欲。
那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四年。在那裏，她所做的全部就是在這漫無邊界的痛苦中掙紮着活下去，除了自己日漸羸弱的心跳，她什麽也聽不到。
不能壞掉！不能壞掉！她咬着牙，苦苦支撐着自己僅剩的理智和內心。
他說她是她的光，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就像曾經那樣，不管遇到怎樣的挫折和痛苦，她都能夠笑着對身邊的人說“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在這個肮髒和污穢構成的牢籠裏，在這永無休止地人間地獄裏……
只要能夠活下去……
等不到神的救贖，那麽惡魔的懷抱，也是好的。
【吶，做出選擇吧。】
她笑了，滿是血污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因幹涸而龜裂的地表，
——我，願意。
抛開所謂的信仰！抛開所謂的希望！抛開所謂的光明！抛開所謂的神明！
我願意堕入到，最黑暗，最冰冷，充斥着鮮血和泥濘的世界中去……
想要成神是為了擁有一切，但只有放棄一切才能成神。
那個時候，她接受了惡魔的邀請，放棄了成為一個有溫暖有心跳的人。
現在想來，如果一開始就死掉了，今後也不會這麽痛苦了吧？
細雨霏霏，打在樹木的枝葉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輝夜手裏的行李箱上滿是雨水濺開的泥濘，周身的衣服也濕的透徹，她不在意地伸手拂去發絲上沾的雨滴，卻忽然發現頭頂上出現了一把黑色的傘，
逆卷修站在那裏，舉着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安，好久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