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也是屬于我的
傘的外面,雨好像又下大了一些。
“你背上都被雨淋濕了。”
陶野在抱住夏星眠時摸到了滿手濕淋淋的水,便清去喉嚨裏的哽咽,略微帶着點沙啞地提醒對方。
“先回去,再繼續說,好嗎?”
夏星眠還哭着,問陶野:“回哪裏去?”
陶野:“回我家去。”
“你願意讓我跟着你回家麽?”
“嗯……”
“你原諒我了嗎?”
陶野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又重複一遍:“先回去吧。”
夏星眠便不再追問,嗯了一聲,松開陶野,改為牽着她的手。
能不能等到陶野的原諒固然是很重要的事,可是夏星眠忽然又覺得,好像也沒有重要到非得在某一個時刻得到答案。
就算陶野一輩子不說原諒她又怎樣呢?
她反正是不會離開她了。或許,心裏始終懷着一份罪孽感還能叫她對陶野更好一些。
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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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
她此刻還能握着陶野。
走在回家的路上,陶野能感覺到夏星眠在緊緊地貼向自己,唇角向上彎了彎,“我還以為你已經長大了,不會再随便哭鼻子了。結果只是故作深沉唬人的,哭起來,還是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夏星眠已經擦幹了眼淚,低着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很久沒有這樣哭了,下次不會了。”
“就是有下次,也沒必要忍着,想哭的時候就應該哭出來。”
夏星眠想了一下,點點頭:“嗯,有姐姐在,我是可以哭的。”
陶野又問她:“難道你只願意在我的面前哭嗎?”
“在別人面前哭,只會叫人笑話我。”
“你不怕我笑話你?”
“怕……”夏星眠抿了一下嘴唇,眼神有點躲閃,“不過……姐姐想笑的話,我也不介意。”
陶野聽夏星眠這樣講,腦海裏又忍不住浮現出以往面對夏星眠時最常浮現的兩個字——
好乖。
她簡直不知道該拿夏星眠怎麽辦。
她怨她,這個人明明答應了自己會回來的,卻又讓自己等了那麽久。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該恨她,是她給了自己生命中難能一見的希望,又生生一點一點殘忍地消磨殆盡。
然而看着夏星眠站在面前,看見她望向自己的可憐眼神,陶野又絲毫怨恨不起來。
她還能拿夏星眠怎麽辦呢?
4年前,她在暨寧等得整個人都快瘋了,每一天,手機上沒有回複的對話框和新聞裏夏星眠參與新演出的行程都像是對她的淩遲。
她真的不知道那漫長的等待究竟什麽時候是個頭。又或許這根本就是一條沒有終點的路,她只是在飲鸩止渴。
于是她離開了暨寧,甚至沒有和夏星眠告別。
但她不是不等了。
陶野無比清晰地明白,自己其實還在等。
——既然這樣,又為什麽要離開暨寧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陶野連在心裏想一下,都覺得簡直可悲又可笑。
——寧可不告而別,以為你是因為找不到我,所以才不來。
到了雲州,落地安家,重新攢錢。打工,積攢,盤店,開張,經營。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那麽久啊,一個月疊着一個月,一年又疊着一年。時光似乎把她的所有心緒都統統磨平了。
她後來也覺得,可能她和夏星眠之間的緣分的确已盡。這些年,她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她漸漸習慣了沒有夏星眠的生活,也習慣了不要總在潛意識裏等着夏星眠回家。
一切都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她甚至還和小燕開玩笑,說自己都31歲了,是不是該去相個親。
她真的以為她習慣了。
可是從新聞裏聽到「夏星眠」三個字時,她又知道其實她并沒有習慣。
在心髒最深處,在欲望的最底層,她仍舊在渴望着,這個人能夠如期歸來。
999天。
那約定好的……
“姐姐,你還記得這個嗎?”
夏星眠的話打斷了陶野的走神。
只見夏星眠攤開的手掌裏,一片已經舊得折痕都泛白的紙幣千紙鶴靜靜躺在那裏。
陶野望着那千紙鶴,抿了抿嘴唇,說記得。
夏星眠:“我一直随身帶着。”
陶野:“……”
夏星眠輕笑:“你知道麽,有一次在藏川高原,車抛錨了,手機沒電了,方圓幾裏找不到一臺ATM機。我身上實在是一分錢都沒有了,好幾天沒得吃沒得地方睡,也沒舍得花掉它。
最後給人家洗了三天盤子,才換來幾個幹餅和一些路費。後來,在別的那些國家,再窮,再走投無路,也從沒動過花掉它的念頭。”
陶野逼着自己把目光從那千紙鶴上收回來,盡量以平靜的語氣,閑聊般問:“你這些年一直環游世界?”
“嗯……”夏星眠把紙鶴收回胸口的內袋裏,“可以這麽說吧,暴雪之前的那幾年,确實在各地亂晃。”
“怎麽不回暨寧?”
“不敢回……”
“你不敢待在暨寧?”
“嗯,因為暨寧沒有你。”
陶野垂着眼眨了幾下,眼底的情緒閃爍不清。
“我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麽重要?”
夏星眠想點頭,又覺得點頭太輕。想說一句「對」,又覺得語言在此刻是那麽單薄。
良久,她緩緩嘆氣。
“如果……你知道我到底經歷了什麽,就好了。”
話是這樣說,但夏星眠也清楚,她不可以讓陶野知道自己那段身為陸秋蕊的經歷。
陶野并不喜歡「陸秋蕊」,這是她用無數血和淚試探出來的鐵一樣的事實。
而要命的是,比起當年少不更事的「夏星眠」,她現在的人格要更趨近于成熟的「陸秋蕊」。
陶野喜歡着的,究竟是夏星眠的這張臉,還是……年輕夏星眠的性格?
如果陶野知道了那個讨人厭的陸秋蕊其實也是她,還會喜歡她嗎?
這些問題都是夏星眠不敢深想的問題。所以她選擇不去想,也絕不會主動向陶野提及。
陶野就着她那句意欲不明的話問:“你經歷過什麽?”
“沒、沒什麽。”
陶野窺見了夏星眠目光裏掩飾不住的沉痛,便不再追問,別過頭去沉默好陣子,只問道:“這幾年你過得真的很不好,是麽?”
夏星眠苦澀地答:“是……”
陶野聽了,竟輕輕笑了一聲,喃喃自語:“那……也好……”
夏星眠聞言,心裏的糾結暫且褪去,對陶野這句話感到很驚訝,“姐姐你、希望我過得很慘嗎?”
“也不是……”
陶野忽然瞥向夏星眠,殷紅的嘴唇咬了咬,眼裏的光輕輕晃動。
“只是……如果你過得不好,我……”
她頓了頓,目光一寸比一寸深。
“我就權當你也沒忘了我。”
看到陶野一邊不肯相信自己的表白,一邊又試圖從她話語裏的蛛絲馬跡去尋找她在乎她的證據,夏星眠胸口又難受得喘不過氣。
就像看見一個缺口擺在眼前,她瘋了一樣地想去填補。可是那缺口又不是用一句話或一次擁抱就能輕易修補好的。
信任的撕裂只需一夕之間,可重拾起來,卻不是一朝一暮就能夠使之再度完滿。
但無所謂了,她現在就待在夏星眠這個軀殼裏,她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也有餘生無窮多的時光,盡可以拿來賠償給她最虧欠的這個人。
夏星眠更緊地握住陶野的手,說:“姐姐,你告訴過我,只要千紙鶴在我這裏,我就永遠是屬于你的。”
陶野任由她牽着,極輕地嗯了一聲。
夏星眠:“一直作數的,對麽?”
陶野:“對……”
夏星眠:“那我也要給你一樣東西。只要它在你那裏,你也永遠是屬于我的。”
她們這會兒已經走進了小區。夜已深了,幾乎沒有人家還亮着燈,只有灰磚路旁的矮地燈散着範圍很小的一圈昏黃光暈。
雨還在下,風打得樹葉沙沙作響。
花壇裏種的是栀子花,雪白的小花開滿一壇,舉着滿盞的雨露,在風雨裏飄搖。
空氣裏,飄滿了清新甜澈的栀子花香。
夏星眠的腳步停在了開得最旺盛的一簇栀子花旁,單手舉着傘,另一只手從褲子口袋裏取出一只小盒子。
盒子稍稍有些舊了,上面印着意大利文,是她當初在那不勒斯為陶野買下的那一雙名叫「野火」的鑽石耳環的盒子。
陶野看了那奢華的盒子一眼,眼裏毫無波瀾,輕聲低喃:“其實我從來都不需要這種昂貴的首飾。”
“我知道……我知道……”夏星眠皺起眉,盯着手裏的盒面,“姐姐想要的一直都不是什麽鑽石耳環。是我當初太自以為是,總想着我要給你什麽,卻不想着你到底想要什麽。老師說得對,一廂情願對別人好,有時候也變成種禍害。”
陶野:“那就收起來吧。”
“不……”
夏星眠堅定地搖搖頭。
“我現在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了。姐姐,這盒子裏的,是我早就該給你的……”
盒子在夏星眠手裏被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打開。
風卷着她烏黑的發尾,吹拂到了盒子的邊角處,像是也想要幫她托起這一份沉甸甸的、來自多年前就該贈與而來的真心。
黑色絨墊沉陷着裏,不再是那對鑽石耳環。
是由那對鑽石耳環改成的——
對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