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消失的飛鳥
之後的一切都按照原來的軌跡照常發生。
但有一件事,很突然地橫亘進來,弄懵了夏星眠。
就是那天上午,陶野和小夏星眠從她公寓離開之後,唐黎向她報告說:夏懷夢回來了。
夏星眠一下就慌了,這和她記憶中夏懷夢出現的時間點完全不同。夏懷夢應該在她和陶野分開之後才找到她才對。如果提前了,會不會對這個閉環産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她有必要對這種情況做出修正。
“想盡一切辦法,千萬不要讓她找到她想找的人。”她對唐黎再三吩咐。
左思右想,她還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決定先去看一下夏懷夢,掌握一下對方現在的動向。
根據唐黎提供的信息,夏星眠獨自驅車到了長湖山腳下。
聽說夏懷夢一回國就一擲千金買回了溫泉山莊,還遷回了畫室,放棄了國外發展的所有機會。
楊雲海聊起這事時,感慨道:其實夏懷夢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償還她妹妹的。
說到夏懷夢,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夏星眠對夏懷夢的記憶已經變得比想象中還要淺了。
她幼時曾經非常依賴這個姐姐,後來夏懷夢逃出夏家,慢慢的,她也逐漸習慣了沒有姐姐的生活。
而後她和陶野分開,夏懷夢才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可她們姐妹二人似乎也沒有重逢後拉着手對着哭、或者拖一箱啤酒好好坐下來敘過舊。
她那時不想留在暨寧,于是世界各地漂泊。而夏懷夢一直待在溫泉山莊,沒再離開過暨寧。
夏星眠現在才模模糊糊地明白,或許夏懷夢守着溫泉山莊不敢走,是想給她一個随時可以回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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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着雪,車子只能停在大路旁。最近應該很少有人來,路上積累了一層沒被踩過的雪,本就陡峭的磚石小路顯得更難涉足。
路兩旁的桃樹枝細細地鋪展着彎曲的枝丫,被雪壓得有些低。在人走過時,會不經意地拂過人的帽檐。
她走到溫泉山莊門口,見大門緊閉,拉了拉懸在一旁的銅鈴。
過了一會兒,門上有個小窗口被拉開,熟悉的臉露了一半在小小的框裏。
對方很禮貌地颔了颔首,帶着歉意說:“不好意思,這裏已經不營業了。”
夏星眠盯着姐姐有些疲憊的雙眼,突然覺得,好像真的很久很久都沒有好好地看一看這個親人了。
“原來……不營業了麽?”夏星眠輕聲說。
夏懷夢點頭,“是的,抱歉。”
夏星眠本來沒打算在這裏久留,但不知為什麽,又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了夏懷夢打算合上的小窗口隔板上,說:“我的車出了點問題,或許下午才能等到人來修,天這麽冷,我也不知道該去哪。”
夏懷夢想了想,合上小窗口。
大門的鎖傳來一陣響動,随着鐵門打開,她整個人展露在了夏星眠面前。
厚棉外套只是在她身上披着,沒拉攏,腰上是沾着零星顏料的圍裙。
“如果不嫌棄,就請進來喝杯熱茶吧。”
兩串腳印徐徐蔓延進了院子。
廊下燒了一盆火爐,火烤得旺旺的,烘得周圍很暖和。旁邊擺着一個畫架,畫上是創作了一半的遠山雪景。
爐上燒着陶制水壺,冒着騰騰熱氣,矮茶幾上的茶碗裏還剩半碗溫茶。
夏懷夢請這位陌生客人坐下,拎起開水壺添了些滾開的水,倒上新茶。
“你之前不是這兒的老板吧?”夏星眠抿着茶,明知故問。
“嗯,我前些年都在國外發展,才回國沒多久。”
“怎麽關閉了這裏的營業呢?”
“慚愧,我其實不太會運營。”夏懷夢也坐下來,“而且這次回來主要是為了找人,也沒有閑心思打理別的了。”
夏星眠沉默片刻,“才回國,又想找人,不好找吧?”
夏懷夢不禁嘆氣:“确實,一點人脈都沒有。失聯太久了,我甚至都不确定她是不是還在暨寧,真的是毫無頭緒。”
“我倒認識一個人,這方面挺有手段,任何渠道你都可以問他。”
“誰?”夏懷夢馬上挺直腰背。
夏星眠打開手機,将老徐的微信推給了夏懷夢。
老徐是她認識的人,在這個環節做手腳太方便了。不恰當地比喻一下,讓老徐成為夏懷夢探究各種渠道的關鍵口,無異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太謝謝了……”夏懷夢很開心,又問對方,“或許我們也可以加個聯系方式?交個朋友,以後有事只管叫我。”
夏星眠有點心虛,“這個……”
夏懷夢看出她的躊躇,便說:“不方便也沒事。”她低頭一笑,“只要能早點找到妹妹,我就很開心了。”
夏星眠知道,夏懷夢在未來一段時間是找不到的。
她心裏的愧疚湧上來,沉嘆一聲,将手機的好友界面伸出去,“加一個吧。”
——以這樣的方式躲進你的列表,不知道,這算不算讓你找到了妹妹。
夏懷夢挺高興,加了她,按着手機問:“您貴姓?我好備注。”
“我姓夏……”
在這個身體裏,別人問起她的姓,她從來都只敢、也只能回答說「姓陸」。
可唯獨這一次,面對着坐在眼前卻不可以相認的親人,她想自私地說一次實話。
“你看起來也不老,怎麽給人感覺有點……怎麽說?”夏懷夢皺起眉,努力地找一個合适的詞語,“滄桑?”
夏星眠笑道:“或許我的實際年齡比我這個身體的樣子更老一些吧。”
夏懷夢:“工作很忙?”
“也不算……”
夏懷夢嘆道:“反正不管是工作還是別的,只要是對一件事或者一個目标太過操勞,人就會顯得疲态。你年紀不大,看起來和我妹妹差不多,真心勸你一句,有些事情,還是別太執着了。”
夏星眠沉默良久,輕聲開口:“執着不可怕,孤獨……才可怕呢。”
一條路,一個人,一段對折的時光,只有她這一個知情者,已經孤獨地行走了快5年的時間。
找不回的來處,看不清的終點。
拼命地做着一些努力,仔細想想,卻又好像根本沒什麽意義。
她只是在重複一段不可以更改的過往。
面前的茶不知何時已經涼透了,茶面細小的漣漪一圈一圈慢慢晃着。
畫紙上的風景也已幹涸,只有粗野的線條和來不及着色的空白。遠山的蒼茫雪色在大霧裏若隐若現,飛鳥莽撞地卷入雲波霧海中,然後消失。
夏星眠覺得很痛苦的一點在于,她看到了過去的那些年,陶野對她的在意。可是她卻不能、也沒有辦法再改變什麽了。
小夏星眠為了陶野斷絕了和她的關系,這本來是件好事,可是失去了她這個經濟來源,小夏星眠的生活變得異常艱難。
年輕時她從沒想過那麽艱難的日子自己是怎麽挺過來的,現在才知道,原來都是陶野在暗中為她花錢。
她從來沒有在意過的那些細節,包括一天的早餐,随手拿起來就穿的T恤,從未分攤過的房租、水電、物業費,全是陶野在掏錢。
陶野都已經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為她掏錢,馬上就要提出「包養她」這個借口來給她塞錢了。
可是她知道,拿到紙幣疊的千紙鶴後,年輕的自己只會氣血上湧地滿腦暧昧與床事,根本不會想到「包養」這個舉動背後陶野承擔的經濟壓力。
她試過去學校找小夏星眠,可是就和多年前一樣,談不攏的還是談不攏。
“你是一個累贅,在拖累你身邊所有的人。”
她都已經這麽說了,小夏星眠還是冷冰冰地轉身就走。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件煩心事。
老徐這個人花花腸子挺多,她付給他幾次錢讓他幫着對夏懷夢隐瞞夏星眠的事,他嘗到了甜頭,蹬鼻子上臉索要更多的錢。
她拒絕之後,過了兩天,老徐打電話來說自己對夏懷夢隐約透露了夏星眠即将參與市級排球比賽的消息,似乎是在以此相威脅。
夏星眠最讨厭別人威脅她,直接撕破臉,說這事我自有辦法解決。但你要再越界你看看暨寧還留不留得住你老徐家的位子。
此後,老徐倒是消停了,他留下的這個窟窿卻還得她來補。
如今夏懷夢知道了小夏星眠要去排球比賽的事情,她得想辦法讓小夏星眠不能去。要是姐妹倆這時見面,閉環是一定會被破壞的。
其實辦法有很多,選擇把消息透露給夏家的債主吳放。一來是還原被綁架的歷史,二來她也想借此機會教訓教訓那個不知好歹的自己。
那一根筋的小兔崽子,合該挨這頓打。
夏星眠給唐黎吩咐完所有該辦的事之後,一個人坐在椅子裏笑。想着小崽子栽跟頭的樣子,她就開心。
笑着笑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了。
她是想看小夏星眠挨打嗎?
其實她心裏也很清楚,她真正想的,是對陶野認錯。
或者說是對所有的過往,所有錯過的、沒有被看見的隐秘的愛進行忏悔。無論是現在的她,還是21歲的她。
好像這樣做,就等于她變相地和陶野說了一句: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