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就叫小滿吧
夏星眠以為回國後能稍微輕松點,沒想到還是一樣的忙。
周內忙工作,周末忙着給小夏星眠做家教,緊巴巴擠出點時間才能去南巷酒吧看看陶野。
她本來在公司附近租了間公寓,然而張萍總是催她回家住,所以她偶爾也會回家住幾天。
回家時她見到了張萍為她養的那只小狗,是個串串,白色的,看不出是什麽品種串的。趙萍給它起名「來福」。
來福的身體似乎不太好,總病恹恹的,沒事兒倒很喜歡跑來蹭她的褲腳。
雖然她在家的時間很少,但來福很黏她,她工作時也喜歡趴她腳下。
她也喜歡來福,專門找出了之前公司團建發的質量很好的隊服,剪開給來福墊狗窩。
當時團建的時候,大家隊服都一樣,為了避免拿錯,每個人在衣領裏寫了自己的名字。
她剪到衣領時,看到了自己當時寫下的名字。
不是「陸秋蕊」。
而是一個孤零零的單字:
滿。
小滿……
想起這個已經離她太遠的小名,她發了好久的呆。
狗子另外黏的一個人就是張萍,它常常偷偷跑過去,用鼻頭親昵地碰張萍的腳踝。不過張萍總是一副挺嫌棄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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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萍老是說:“我是為了你才養的這只狗,結果你還是不着家,狗也煩人。”
夏星眠面對陸航與張萍,幾乎只有相同的一句話:“對不起……”
不管這只狗是為誰養的,夏星眠都漸漸習慣了它的存在,甚至潛意識裏也把它當作了自己的家人。
直到有一天,她回到家。
突然發現那只小白狗不見了。
她問張萍來福去哪了,張萍淡淡地說:哦,病死了。
夏星眠心裏一空。
之後,她便很少再回那個家。
南巷酒吧。
夜晚,寒風凜凜,凍得人手疼。
下班的時候,趙雯一拉開後門,就看見一個破紙箱子堵在那兒。
“什麽玩意兒?”
她踢了一腳那箱子,裏面忽然傳來一聲小狗的嗚咽。
陶野從她後面走過來,見趙雯不動彈,問:“趙姐,怎麽了?”
趙雯:“倒黴!不知道誰扔了條狗在這兒。”
她伸手撥拉了一下紙箱子,看到裏面只單薄地鋪了一些爛衣服,裏面的小白狗瑟縮成一團,眼睛病得發紅。看起來不是沒有主的流浪狗,是被遺棄的。
陶野見了,上前抱起箱子,先把路清理開。
她低頭看着箱子裏的小白狗,彎彎的眼睛含着笑。
“好可愛啊。”
趙雯哼着笑了一聲:“你呀,就喜歡這種白不拉幾的東西。”
陶野擡起頭,笑着問:“不可愛嗎?”
趙雯:“我可奉勸你,別管這破事兒。你看它這樣子,估計快要病死了吧,在這兒這麽久都沒人管,你可別上趕着當冤大頭。”
陶野沒說話,右手伸進箱子,摸小白狗的腦袋。
趙雯啧了一聲。
“花錢不說,關鍵是——”
她幹咳一下,左右環顧,見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認真地提醒。
“你別忘了你有哮喘,貓狗的毛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小時候的病而已,現在已經控制得很好了。醫生說,不是極端情況,不會複發的。”
陶野眨了眨眼。
“你看我現在,慢慢接觸了酒吧的煙酒氣味,也試着上臺跳舞,運動量試着一點一點增加,不也沒出過什麽事嗎?”
趙雯哼了一聲,裝作不耐煩的樣子:“無所謂,我也懶得管你這閑事兒。你記得戴好口罩就行!”
陶野從包裏取出口罩戴上,然後抱起紙箱子,和趙雯致謝,告別。
她連夜打車去寵物醫院,将狗送去治療。
填單子的時候,填到寵物姓名欄,她想了想,忽然想起小狗身體底下墊的那些剪碎了的衣服。
其中有一塊布料,似乎是衣領位置,上面用有些褪色的黑筆寫了一個「滿」字。
她想:要不……就叫小滿吧。
這個字寓意不錯。她也希望這只狗狗以後都遠離病痛,永遠幸福、美滿。
想到這裏,陶野側過頭去擋着臉打了個噴嚏。
這只狗狗……
她好像真的有點過敏。
狗毛對她來說确實很危險。不過,都沒有人肯救它,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一條小生命就這麽死在寒風中。
治了一晚上,狗子的命保住了,但後面還得繼續來持續治療。醫生說它是基因裏有遺傳病,可能就是因為不好治才被遺棄,後續治療費是一筆不小的數額。
陶野說沒事,她會帶它來堅持治療的。
帶狗回家以後,狗子很開心,到處跑。陶野隔離出來了一小塊地方專門鋪了層毛衣做狗窩,然後裏裏外外重新打掃了一遍。但凡沾了點狗毛的沙發罩和桌布都扯下來仔仔細細洗了個透。
她的大部分布藝用品都是白色的,包括床單,被罩。另一些東西雖然不是白色,但也是簡單樸素的淺色,整個屋子看上去非常幹淨。
她見狗毛都洗掉了,房間又恢複了一塵不染的樣子,一直緊着的那口氣才松下。
一垂眸,卻又看見了還沾着水珠的手。
雪白的手腕上,暗色的刺青,就像白布上沾連的狗毛,似乎有着一樣的令她窒息的風險。
她僵住了短暫的一瞬。
然後她馬上捂住手腕。
過了兩秒,她飛快地放下袖子,遮住那裏。
指尖隔着衣袖按在鳶尾花上。輕輕摩挲兩下,還能隐約感覺到那裏脈搏的跳動。
汩汩、汩汩。
她按住脈搏,不禁走神。
很多人都問過她,為什麽要紋一朵鳶尾花。
他們有的人一臉八卦地說,鳶尾花代表着絕望的愛,她肯定是經歷了什麽情傷。
還有的人說,鳶尾花的花語是我永遠想念你,說她可能有一個已經逝去的前任。
她每次都只是搖搖頭,笑着說,沒有,沒那麽複雜。
真的沒有那麽複雜。
她從不講究什麽花語,什麽隐喻。
趙雯聽她這麽說,笑道:“屁咧,那你紋它幹嘛?”
她說:“你有沒有想過,還有一種可能。其實……只是因為這個圖案的形狀剛好可以蓋住一些東西?”
可惜啊。
有些痕跡,只能遮蓋,不能重新抹成一張白紙了。
陶野重新埋下頭,繼續仔細搓洗掉白床單上的小狗爪印,搓得非常用力。
她像是患了某種有些走極端的潔癖,只要是她目光能觸及的東西,一點點污漬都不被允許存在。
周末,夏星眠給小夏星眠上完課,精疲力盡。
剛剛教課的時候,她又很有幸地目睹了父親言語嘲諷當年的自己的畫面,沒忍住,站出來說了兩句。
17歲的她簡直就是個悶蛋,被父親罵了也不還口。她跳出當時的心境,作為旁觀者再去看,便能看出許多不公來。也恨自己不善言辭,總一個人默默受委屈。
站出來維護了小夏星眠後,小夏星眠看她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夏星眠對她解釋:“其實我不止是為了你才這麽做。”
可小夏星眠只是紅着耳朵,揚起下巴哦了一聲。
媽呀……
自從見到小時候的自己,夏星眠心裏感慨出「媽呀」這倆字的頻率就高了好幾倍。
和「媽呀」倆字出現得差不多頻率的,還有另一個詞:“怪不得”。
怪不得,當初她會愛上「陸秋蕊」了。
面對一個和自己重合度這麽高而且又更加成熟的靈魂,誰都會産生迷戀的錯覺吧。
想着這些亂糟糟的心事,夏星眠又來到了南巷酒吧。
趙雯親自接待了她,說:“陸總,您先坐,我去叫陶野給您上酒。”
夏星眠叫住趙雯:“她前段時間不是開始跳舞了嗎,今天不用準備跳舞?”
“她這兩天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先不跳了。”
“不舒服?”夏星眠神情嚴肅起來,“她怎麽不舒服了?”
趙雯嘆氣:“她呀,最近養了只狗,又剛好到了秋季的掉毛期。”
“掉毛怎麽了?”
“啧……”
趙雯四下看了看,猶豫了一會兒。
“您就別問那麽多了,反正她這兩天不舒服,您多擔待下。”
夏星眠急了:“我不是非要看她跳舞的意思……算了,你叫她來送酒,我自己問她吧。”
趙雯:“那也行,畢竟有些事兒我确實也不好多嘴。”
“嗯,謝謝。”
趙雯轉身走了。
沒多久,陶野便端着兩杯莫吉托過來,長發紮了個松散的低馬尾,臉上戴着口罩,眼睛裏的水光看起來确實有一點病态。
夏星眠馬上坐起來,關切地問:“姐姐,你生病了?”
陶野放好酒,捏了一下裹着鼻梁的口罩金屬條,悶悶的聲音從口罩下傳來:“沒事,秋天過去就好了。”
夏星眠想多和她待一待,多給予她一點關心,有些手足無措,沉吟半晌,試探着說:“要不你坐下來,陪我一小會兒?”
陶野颔首:“抱歉,我是真的不能陪酒。我不喝酒的。”
夏星眠忙低頭摸大衣口袋,摸出一包萬寶路,小心地遞過去。
“實在難受,抽兩根舒緩一下吧?這個是雙爆珠,抽起來很清爽。”
“抱歉,我也不抽煙。”
陶野還是婉拒了。
有哮喘的人,确實不太适合碰煙和酒。
還不清楚這一點的夏星眠卻陷入了疑惑。
可是……
她明明記得陶野是會喝酒抽煙的啊。
難道是陶野現在還沒學會這些?
她想半天也沒想明白,默默地收回了舉着煙盒的手,習慣性地取了一根,放進自己嘴裏。
「啪」的一聲,打火機點燃香煙,煙霧郁郁袅袅地飄出來。
陶野安靜地注視着她,良久。
“煙酒會讓人看起來有些渾濁,您知道麽?”她輕聲開口。
夏星眠從唇縫裏取下香煙,似笑非笑地看向陶野,“你喜歡不那麽渾濁的東西?”
陶野:“嗯……”
夏星眠:“幾年前,我還是不抽煙不喝酒的。不過混生意場的人,煙酒都是難免要碰的東西。”
“……”陶野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口吻中的遺憾,就像是可惜一塊原本極好的白布染上了黑斑。
“那幾年前的您,一定比現在更惹人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