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懷夢
陶野當然不會真的叫夏星眠穿什麽女仆裝,她沒那些奇奇怪怪的愛好,家裏也根本沒有那種衣服。只是她玩笑般的這句話,叫夏星眠年輕的心躁動出一整晚的難眠。
二十出頭的年紀,初嘗過人事,一切都新奇,一切關于那種事的想象都那麽讓人入迷。就算是夏星眠這麽冷靜驕矜的性格,也難免陷于這種人類本性。
躺在床上,白天的瑣事,和平時無論如何都掙不開的糾葛,都不再入夢。
夢裏只有她,和她心底裏最渴望的那個人。
淩晨時夏星眠才模模糊糊睡着,夢見她和陶野真的開了一家咖啡廳。陶野是老板,她是唯一的那個員工。
夢中,那是個工作日的午後。
陽光從落地窗暖暖地照進來,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坐在咖啡廳裏,咖啡在手邊都涼透了,他們還只顧着看筆記本電腦,一心一意工作着。
她在收銀臺,統計上午的零錢現金。陶野走過來,支着下巴看她,平常地和她聊天。
聊着聊着,陶野忽然在櫃臺的遮掩下悄悄伸出了手。夏星眠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腰上系着一條女仆圍裙,圍裙表面忽然窸窣起伏。
偏偏那作惡的人,還面色如常地和她聊着店裏的賬。
又來了客人。
夏星眠撐着櫃臺面,強忍着發軟的腿,盡量讓自己說「歡迎光臨」的聲音不那麽顫抖。
陶野還只是笑眯眯地站在她旁邊,瞳孔的顏色在陽光裏潤成了淺褐色,耳垂上,一雙銀色耳環微微晃着。
多重刺激下,夏星眠一陣哆嗦,猛地睜眼。
午後的咖啡館變成了清晨的天花板,她這才意識到剛剛全是夢。而自己渾身是汗,鬓邊的碎發全濕了,胸口的那顆心發瘋一樣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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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吞了吞口水,喉嚨幹澀刺痛。恍惚着,她往身邊看去,見旁邊陶野的被子已經疊好放在了枕頭上,人應該是起床了。
雖然陶野沒在,但她的心頭還是湧上一陣羞恥感。
夏星眠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動作時明顯感覺到自己黏糊糊的。
她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涼水,把臉埋進去,好好清醒一下。
“呼……”
不對啊。
這麽早,才六點多,陶野去哪了?
正發呆,手機忽然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對于這種系統沒有過濾掉的陌生號碼,夏星眠一般都會接起來聽聽看,因為有時候可能是學生會的一些學弟學妹。
她把電話放在耳邊,禮貌地:“喂?”
唐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夏小姐……”
夏星眠握手機的指尖僵住。
“真沒想到,你這次做得這麽絕。”唐黎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知道陸總發現你删掉她的時候什麽反應嗎?”
“我不想知道。”
“她坐在那裏,陰沉沉笑了好半天。”
“……”
“你很清楚吧,她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會氣到發笑。”
夏星眠覺得有點煩躁,說:“我清不清楚有什麽關系?反正我和她已經到此為止了。我昨天說的那些話都是認真的,沒有開玩笑。”
唐黎沉默了一陣,再開口時忽然換了個話題。
“你現在住在哪裏?”
“我……”
“你住在陶小姐的家裏,對麽?”
夏星眠怔住。
唐黎:“我知道,你和陶小姐背地裏有牽連,這一點都不難查。但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陸總。”
夏星眠艱難地咽下唾液,“你想幹什麽?”
“我不是想要威脅你……”唐黎嘆氣,“我跟你沒有仇,夏小姐。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如果你真的在意陶小姐這個朋友,就不要總是做些任性的事。
你知道陶小姐現在正在陪陸總喝酒嗎?淩晨三點,陶小姐被叫過來的時候連妝都沒來得及化。”
夏星眠:“什麽?”
“你還不明白麽,你惹陸總不開心,她就會找陶小姐這個慰藉來彌補空虛,她在你身上失落一次,就要多找陶小姐一次。你難道希望讓陶小姐替你補你捅出來的簍子?”
夏星眠攥緊手指,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眼眶微紅,眼白裏有血絲。
“別模糊這件事的性質,以此綁架我……”她勉強支撐着理智,“這都是陸秋蕊做的事,不是我故意逼陶野去的。”
“我知道,你聰明,你冷靜,你看得清。”唐黎苦笑,“夏小姐,我真希望有一天你的這種冷血別只用來安慰你自己的良心,至少,也該別叫其他人幫你擦屁股。”
夏星眠控制着嗓音的顫抖,咬着牙執拗地說:“我沒有錯。”
唐黎:“成年人世界裏,對錯沒有意義。你該長大了。”
夏星眠直接把手機扔到洗衣機上,也不在意它有沒有挂斷。
她擰開水龍頭,又使勁洗臉。
涼水洗不去她眼眶的紅,但起碼能讓人分不清下巴上那些小水珠到底是什麽。
周末。
又是沒什麽要忙的一天。
周溪泛從擊劍館出來,回到周枕月給她買的獨棟小別墅。才過栅欄門,正往包裏找鑰匙,忽然聽到一旁的松樹下傳來腳步靠近的聲音。
“小稀飯……”
一個燙着大波浪卷的成熟女人走過來,利落的小西裝,高跟鞋踏過石磚發出噠噠聲。她唇角彎着笑,漂亮的眼睛也在微微笑着。
“好久不見。”
說這四個字時,她語調很輕快。
周溪泛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從落滿灰的記憶深處将這個人翻出來。
“夏懷夢……”
她皺起眉,連名帶姓地喊對方大名。
夏懷夢在周溪泛的面前站定,兩人一對視,氣氛便變得有點微妙。
她幹咳一聲,瞥別墅大門一眼,“不請我進去坐坐?”
周溪泛冷淡地回:“沒這個必要吧。”
“小丫頭,還挺記仇。”夏懷夢嘆氣,“都過去十年了。你長大了,我也老了,你還是這個帶刺兒的樣子。和我那個妹妹一樣。”
周溪泛聽到夏懷夢提起十年前的事,忍不住冷笑,問:“你既然十年前走了,現在為什麽回來?”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夏家出事了。”
“都出事三年了,你的消息可真夠滞後的。”
“我在國外。”
“你最好一輩子都在國外。現在回來,你又能挽回什麽?”
夏懷夢眯起眼,撇開目光,盯着車水馬龍的公路沉默良久。
“眠眠在哪裏?”
她忽然問。
周溪泛反問:“原來你是來找她的?”
夏懷夢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她是我在夏家唯一的親人了,我當然得找到她。”
周溪泛凝視着她的眼睛,“你這次回來,除了找她,沒有別的事了?”
“……”夏懷夢眨了一下眼,睫毛垂遮下,瞳仁裏鋪着一層和夏星眠很像的冷淡,“嗯,沒有了。”
周溪泛蜷起手指,攥緊了掌中硌人的鑰匙。
短暫的靜默後,她若無其事地轉身,向大門走去。
“我也不知道夏星眠在哪。”
夏懷夢抿住唇。
“但我知道,她過得很不好。”
周溪泛開門時,銳利的目光刀子一般觑來。
“她在替你承擔着本該你來承擔的東西,受你該受的罪。”
“……”看着周溪泛進了門,大門砰咚一聲關上,夏懷夢站在原地,良久不動。
路邊,一輛黑色的豪車上跳下一個4歲左右的小女孩,邁着小碎步跑過來,仰着頭拉住夏懷夢的小指。
“媽媽……”小女孩黑眼睛亮閃閃的,“剛剛那個就是眠眠小姨嗎?”
夏懷夢沒有回答,她甚至都沒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站在了身邊。
因為周溪泛的這句話,她的思緒忽然猝不及防地飛遠。
飛向那遙遠的,陳舊的一年。
那年——
她21歲,夏星眠11歲。
那時她與父親決裂得很徹底,大學都沒讀完,直接辍學,宣布了與家裏的割席。
走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她坐在自家後院的秋千上,身邊坐着小小的夏星眠。
只有11歲的夏星眠輕輕地伸出手,握住她,眼睛淡淡地瞥着別處,臉頰卻有點別扭的紅。
她能感覺到,夏星眠一定知道了她要走。
年幼的妹妹聲音平靜得像大人:
“沒關系,姐姐。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可以替你擔這裏所有的擔子。”
她不是個好姐姐。
從小到大,她總是故意去戲弄性格寡淡的夏星眠,給她講很恐怖的鬼故事、弄髒她最喜歡的小裙子,每次都把夏星眠惹得滿臉通紅,要麽就惹哭。
她總惡劣地戲笑:“眠眠,你哭起來好有意思啊。”
夏星眠很認真地說:“可是我不喜歡這樣。”
她不以為意:“我喜歡就好咯。妹妹嘛,不就是拿來讓姐姐逗的?”
然後再惹她惱怒,再逗她哭。
沒想到。到頭來,竟是這個天天被她捉弄的妹妹,用更小的手握起了她的手,告訴她:“沒關系,我來承擔。”
她喜歡畫畫,夏星眠喜歡鋼琴。姐妹倆沒有一個人喜歡從商。可夏英博需要一個企業的繼承人,不論是繼承股份還是繼承欠債,總要有個人繼承。
所以她們之間一定會有一個人犧牲夢想,擔起責任。
她懦弱,所以她揣着夢想逃走了。她以為被留下的妹妹會對她有怨恨,可是夏星眠沒有。
夏星眠似乎總是這樣。
悶悶地,替別人扛着許多。
夏懷夢深深吸了口氣,仰起頭,忍住眼眶的酸澀。
“是我欠她……”她喃喃自語。
“媽媽?”
小女孩又拉了拉夏懷夢的袖子。
夏懷夢摸摸小姑娘的頭發,目光一轉,看向剛剛周溪泛消失的門廊。
另一段往事在腦海中淌過。
她自嘲一笑,嘆了口氣。
“我也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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