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次
“你就這麽忍不住?”陶野向後退了一點,用舌尖抿了抿上唇,“還以為這一個月會讓你習慣……”
夏星眠繼續向前湊,帶着陶野的手解自己的襯衫扣子。“習慣什麽?”她心不在焉地問。
臺燈的光域下,陶野眯起了眼,睫毛鍍着一層薄光。
“習慣在我身邊時,不要總想那種事。”
說着,手從夏星眠的掌心不着痕跡地抽去了,轉而放上夏星眠的頭頂,指尖輕揉她的頭發。
夏星眠和陶野對視了一會兒。
“我明白了。”
她倏地垂下眼,退回去,左手翻起課本。
陶野支着下巴看她,“怎麽一下子變得冷冰冰的?翻臉好快哦。”
夏星眠翻書的動作一頓,沉默片刻。
“姐姐,如果你不喜歡和我做那種事,可以早點和我說。這樣的話,前幾次我主動,你也可以不用強忍着……”
“我沒有不喜歡。”
陶野打斷她,眼睛一彎,開始笑了。目光垂到夏星眠的右手上,本來支着下巴的手緩緩下落,指尖似有若無地點上對方的手指。隔着層層疊疊的紗布。
“彈鋼琴的手,很懂輕重。”她輕喃,“我從來沒有忍什麽。”
夏星眠聽到陶野誇她,臉一紅,心裏又忍不住湧上一陣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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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強從滿心欣喜中揪住一絲理智,幹咳一聲,問:“那你剛剛又說,不希望我總想那些事。”
陶野:“因為你的手有傷啊。”
夏星眠馬上說:“我又不是非要做上面的那個。”
陶野瞬間擡起眼,恍然大悟:“哦——原來你——”
夏星眠急忙解釋:“我也不是……我就是……”
陶野笑了起來,好整以暇地慢慢問:“是什麽?”
夏星眠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紛亂的情緒中努力定下神。
她低着頭,皺起眉,像是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嘆着氣說:“姐姐,其實只要是你……我怎麽都行。”
目光散落在書頁上蟻群般的小字上時,下巴底忽然點上一抹冰涼,緩緩向上擡起。
夏星眠眨了眨眼,看到陶野近在咫尺的眼睛,和她托起自己下巴的手。
和上次一樣。陶野吻她時,總喜歡托她的下巴。
女人的睫毛輕輕阖上,溫和的呼吸靠近了,一垂眼,還能看見她鼻梁上的淺色小痣。
接吻時,夏星眠滿腦子都只有四個字:
她好漂亮。
陶野從不刻意勾引她,她已經沉溺成了這個樣子。如果有一天陶野故意朝她勾手指,她怕是會頭暈目眩地把存折底兒都交出去。
被陶野抱到床上,看着她纖細的手指開始解自己衣服扣子的時候,夏星眠又想:
交出去也行。
她的一切,錢,身體,任何最寶貴的東西,都行。
她是外表純淨無瑕的白氣球,這個女人是針。針只要稍稍碰她,薄如蟬翼的外殼就破開,內裏的空虛就爆沖出來。再無法複原。
窗棂外的薄雪又覆了一層。防盜網下沿鋪了木板,上面擺着幾盆花。
那是陶野養的君子蘭,說到早春時可以開花。
夏星眠想起白天把它們放在那裏曬太陽,忘了拿回來。她撐起酸痛的腿,披上毯子,打開窗戶。
窗戶一推開,冬夜的冷風就吹進來,激得她打了個噴嚏。
陶野側卧在夏星眠買給她的新枕頭上睡着,睡去時太累,沒來得及穿上衣服,肩頭還半露在外面。
夏星眠一打噴嚏,她伏在下眼睑上的睫毛便撲簌着慢慢擡起,眼底泛着紅潤的水光。
“小滿……”她沙啞地喊她。
夏星眠回過頭,解釋:“我突然想起你的花還在外面。”
陶野很輕地笑了笑,“君子蘭凍一晚上沒事的,我怕風吹進來你生病。”
夏星眠嗯了一聲,關上了窗戶。
她往床這邊回來時走路姿勢怪怪的,經人事的人都懂原因。陶野看出來她是第一次。
雖然很好奇夏星眠跟陸秋蕊這麽多年怎麽還會是第一次,但她也沒選擇問出來。
成年人的世界總會有心照不宣的緘默。大抵也算一種尊重。
“小滿……”
她又喊她。
“嗯?”夏星眠小心地爬上床。
陶野俯身過來,接住她,扶住她的胳膊。
年輕女孩的皮膚細嫩又軟,指尖在上面陷下去,像蓄雪的冰窪。
陶野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她:“疼不疼?”
夏星眠紅着臉在自己那邊睡下了,蓋住被子,半張臉都埋進被子沿裏,悶悶地答:“不疼……”
陶野不說話了,也蓋好被子轉過去,和夏星眠背對背。離得很遠。
那種事進行時,她們可以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什麽都可以拿來交纏。
可那種事結束後,她們也可以客氣成世界上最陌生的普通朋友,睡覺時甚至都不會面對面。
夏星眠有點失落地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陶野。
“姐姐……”她試探着問,“明天……是我爸爸的祭日,你要是有空,可以和我一起去南山墓園麽?”
陶野的背影輕聲說:“那是你的父親,我去做什麽呢。”
夏星眠掙紮道:“就作為我的朋友,陪陪我也不可以嗎?”
陶野像是笑了一下,語氣依舊溫柔:“想要朋友陪的話,就找個同學陪你去吧。”
她還以為她們至少是朋友。原來,她們連朋友都不算。
夏星眠心想:也是,以陶野的年紀和閱歷,又怎麽會把她這個小孩當朋友。
本來今晚很開心的,結果一下子又郁悶了。
夏星眠裹緊被子,使勁閉上眼,開始努力開導自己。
起碼……她已經認識了她。
起碼她們都有「被陸秋蕊桎梏」的這層陰霾,總要比其他陌生人多一份羁絆。
起碼陶野收留她進家裏了,還天天做飯給她吃。
起碼……
起碼陶野肯睡她,不睡別人!
這算未來可期嗎?
唉……
不懂……
第二天是個禮拜六。
一大早,夏星眠就穿上厚羽絨衣打着傘站到公交站牌下,等去往南山區的車。
公交停停走走,到山區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墓園在山腰,爬上去又得半個小時。
墓園很冷清,這一天祭拜的人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夏星眠雖然戴着手套,但拎着水果的手還是凍得沒了知覺。路面雪混着冰,靴子也保不了暖,四肢沒哪處是利索的。
偏偏昨晚又做了人生中頭一回躺0,走路對現在的她來說無疑是種煎熬。
走近夏英博的墓時,夏星眠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陸秋蕊。
夏星眠眼睛瞬時睜大,緊緊盯着她。
陸秋蕊撐着一把黑傘站在夏英博墓碑前,除了傘之外什麽都沒拿,面無表情,單手背在腰後握成了拳。傘上壓着一層雪,看起來積得有一會兒了。
片刻後,陸秋蕊擡起頭看過來,并不怎麽意外的樣子。
“來都來了,就過來吧。”
她的語氣也聽不出什麽喜怒。
夏星眠心裏咯噔一下。
但她也別無選擇,只得走了過去。
好一陣沉默。
夏星眠先開了口,輕聲問:“你怎麽會來這裏,你不是特別恨我爸麽?”
良久,陸秋蕊才答:“我父親也葬在這裏。”
夏星眠只知道陸秋蕊和她家有仇,至于到底是什麽宿仇,陸秋蕊從來不說。難得的,她主動提起她父親。
這時候的陸秋蕊看起來也比往常少了許多銳利,那雙眼睛有些失焦,像浸在了回憶裏。
夏星眠濡了濡嘴唇,說:“不論以前發生過什麽,都已經過去了。”
陸秋蕊輕笑一聲,“過去?過不去的。如果你是我,你就會明白,有些執念已經成活下去的支柱了。就算知道有另一條路可以走,也沒法變道的。”
夏星眠:“你不止是在為難我,你在為難你自己。”
陸秋蕊沒有繼續和她沿這個話題說下去。
半晌,陸秋蕊收回目光,看向夏星眠,“最近錢夠花麽?”她問。
夏星眠淡淡地說:“夠……”
陸秋蕊:“以後每個月多給你一萬。”
“……”夏星眠皺起眉,“陸秋蕊,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
也不怪她這麽想,這人一邊跟她切割着關系,一邊又給她加碼塞錢。
除了人格分裂,她想不出更好的解釋。
陸秋蕊的表情一僵,咬着牙,看夏星眠的目光又多了熟悉的一抹輕蔑。
她冷笑:“你最好不要在我可憐你的時候挑釁我。把你的倔骨頭收一收,對你沒壞處。”
夏星眠面無表情道:“我不需要你可憐,更不需要你教我做人。”
陸秋蕊捏緊了拳頭,很顯然她不想在這種地方發火,強忍下那股怒氣,低聲不耐煩地吼:“滾!”
夏星眠也不想在這裏和她糾纏下去,雖然祭品還沒來得及擺上父親的墓前,也拎着它們轉身離開了。
先去山腰的便利店等兩個小時,等陸秋蕊走了她再過來好了。
軟飯硬吃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寄人籬下就該溫順一點,夏星眠懂這個道理。但她骨子裏的傲只允許她低着頭,不允許她徹底跪下。
找到便利店,她随便買了點吃的和熱水,找了個角落坐着消磨時間。
也沒有過很久,大概半個多小時,唐黎給她發了條微信:
【我們走了。】
夏星眠回複了道謝的話,唐黎回了句不客氣。
她起身,再次拎起水果,去往墓園。
進了墓園,拐入小道,走到父親的墓碑前時,她發現那裏多了一束白百合。
花瓣上還沾着露。
才被放到這裏,應該沒太長時間。
山路上。
唐黎握着方向盤,悄悄看了一眼旁邊的陸秋蕊。
陸秋蕊雙臂交叉抱着。忽然開口,說:“下個月不要給她錢。”
唐黎:“您說的是?”
陸秋蕊閉着眼,唇角一挑,“還能是誰?夏星眠。”
唐黎猶豫片刻:“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我聽說她最近突然找了很多兼職,應該是遇上什麽難處急需用錢,而且那些追債的……”
陸秋蕊哼笑,“她那臭脾氣就該被挫挫。說不給就不給,一分錢都別給,她要是問,你就說是我說的。”
唐黎:“可萬一她真的要錢急用呢?”
陸秋蕊的手指在另一側的胳膊上微微縮緊,抓起了一點褶皺。她慢慢睜開眼,飄忽地瞥向車窗外。
“如果她願意求我,向我示弱……”
她話沒說完就緘了口。但沒說出口的那後半句,也并不難猜。
唐黎沉默了一會兒,又拐過一個彎道,才輕聲問:“陸總,您真的有那麽恨她嗎?”
陸秋蕊的眼睛仍然看着窗外。
很久,她都沒有說話。之後她也一直不說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唐黎大着膽子直言:“其實您心裏真正喜歡的一直都是夏小姐吧?對陶小姐的青睐只是您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一種方式。”
陸秋蕊瞬間轉過頭,似乎覺得好笑,反問:“我對她這麽不好,你居然覺得我喜歡她?”
唐黎:“您總是口是心非。”
陸秋蕊:“你有病,臆想症。”
唐黎:“我說真的。”
陸秋蕊:“你真是有病。再胡說八道工資扣光。”
唐黎撇嘴。
她作為旁觀者,看得最清楚。陸秋蕊口口聲聲嫌棄着夏星眠倔、傲、脾氣臭,但是這麽多年,依然養着她供着她念書。
其實,如果真的很讨厭一個人,趕走她,看着她真真正正地在深淵裏堕落,一定比留她在眼前更讓人快活。
「報仇」不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就連唐黎都看得出來,陸秋蕊看夏星眠的眼神并沒有她所說的那麽仇恨。
很多時候她對夏星眠的為難,都更像是一種為報仇而報仇的例行公事,而不是真的恨她入骨。
或許……陸秋蕊只是還沒弄明白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