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薛依依很早就聽說過祁一檸。
聽專業課的老師分享過祁一檸的優秀論文, 聽廣播社的學長對祁一檸的聲音和廣播稿贊不絕口,看過祁一檸在金融系的創新應用大賽的優秀作品。
她一直想見祁一檸一面,卻沒想到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她一直覺得祁一檸應該是那種一看就很聰明沉着的人, 可她見到的祁一檸趴在桌上,醉得像是一灘爛泥。
酒館昏黃燈光下,吊燈發散出的光暈一圈圈晃動,聚焦在桌上, 桌旁還放着很多空空蕩蕩的啤酒瓶,每個酒瓶裏都剩下那麽一點液體, 挂在瓶壁的氣泡緩慢地癟下去,而後滞緩地消散。
祁一檸手裏還攥着一個酒瓶,頭側枕在手臂上, 柔順晶亮的黑發垂落在肩上, 淩亂地蓋住大半張側臉,領口松垮。
幾乎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卻有種散漫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打破了她對“祁一檸”這個符號的想象, 這讓她覺得,那天晚上的祁一檸, 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她認識的學長周南坐在祁一檸旁邊,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是祁一檸, 你應該聽我說過。”
“嗯,我知道。”薛依依在周南對面坐了下來, 視線卻還是不自覺地在祁一檸身上流連, 她抿了抿唇, 問, “她怎麽了?”
“喝醉了。”周南言簡意赅地說,“今天打了個電話祝她畢業快樂,結果服務員看我是她的最近聯系人,就喊我接她回去,但我一個男的,她還醉了,單獨送她回去不太方便,用她的手機打了幾個電話也沒人接……”
他說着就嘆了口氣,“再喊不到人我就真得喊我媽過來了。”
“幸好你來了。”周南說。
薛依依把停留在祁一檸身上的目光收回來,看向一本正經地解釋着的周南,笑了笑,“想不到學長這麽紳士?”
“什麽叫想不到?”周南揚了揚眉梢,抱着雙臂,“我一直很紳士的好嗎?”
薛依依挑着眉心,仍是忍不住往祁一檸那邊瞥,她點點頭,“是是是,那我們先把人送回去?”
“你知道她家在哪裏嗎?”
“知道,之前拜托她幫忙在學校辦點事,去過她小區。”周南點點頭,将桌面上的酒瓶一個個移開,嘀咕着,“怎麽喝了這麽多,她平時也不太喝酒啊,我畢業的時候請廣播社吃飯,我還記得她一口酒都沒喝來着,說是有人不讓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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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念了一句,不過聲音有點小,在喧鬧的酒館聽起來有些模糊,薛依依随便聽了幾句,有些好奇,可到底也沒放在心上。
祁一檸很安靜,一路上沒發酒瘋,也沒吐,只是安靜地靠在車窗上睡着,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那麽多酒瓶的話,薛依依會以為祁一檸只是在閉目養神。
現在看來像是她想看到的那個祁一檸了。薛依依當時在車裏這麽想。
她和周南一起,把祁一檸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臨走之前,祁一檸也仍然是一副安安靜靜的沉睡模樣,薛依依想着好人做到底,拿了熱毛巾過來給祁一檸擦擦臉,結果還沒碰到,祁一檸就倏地睜開了眼,警覺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帶着水霧的眸子朦朦胧胧地盯着她,一言不發。
薛依依被盯得有些發虛,縮了縮手,可還是沒能将自己的手腕抽出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祁學姐你醒了?”
“那你自己來吧。”她把毛巾遞過去。
祁一檸只是靜默地盯着她,沒說一個字。
薛依依有些發懵,和一旁的周南對視幾秒,周南搖搖頭,“算了,別管了,反正到家就安全了,我們走吧。”
話音剛落,手腕上的力氣就一點點消散。
祁一檸松開了她。
薛依依松了口氣,轉了轉自己被握得有些疼的手腕,把熱毛巾塞給祁一檸,“學姐,那你自己擦一擦吧……”
她這麽說着,然後就想和周南一起下樓。
可眼神還是有些忍不住往後瞄。
站起來轉過身,身後就傳來微乎其微的嘶啞嗓音,不太好聽,像窗外喧嚣的寒風似的,落魄又狼狽。
“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祁一檸問。
薛依依停住步子,回頭望祁一檸。
熱毛巾被扔到了地上,祁一檸不知什麽時候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就這麽坐在冷冰冰的地上,雙手環住膝蓋,整個人被籠罩在昏暗的燈光下,肩上的黑發因為坐起來的動作垂落在臉側,映了大半的陰影。
看向她的眸光微微閃爍,隐隐約約帶着幾分濕潤。
薛依依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隐隐約約猜到了祁一檸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在回答祁一檸的請求之前,她猶猶豫豫地看向周南。
周南應該知道的比她多一些,這會正緊皺着眉心看着祁一檸,見她看過去,就嘆了口氣,溫聲回應,“借你的吧,她剛剛已經借過我的了,不過沒打通。”
“我先去車裏等你,等會電話打完你直接下來,我送你回去。”
薛依依茫然地點點頭,再回過神的時候身後的門已經重新關上,屋子裏只剩下她和祁一檸。
她抿住唇,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解了鎖點開通話界面,遞給祁一檸之前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要我給你撥過去嗎?”
祁一檸搖了搖頭,大概是因為醉酒之後的反應,她有氣無力地阖了一下眼皮,然後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伴着有些缱绻的呼吸,帶着點酒精香氣。
薛依依的指尖頓了頓,還是遞了過去,指尖擦過去的時候,祁一檸的手指很冰,明明喝了這麽多酒,手還是冰涼刺骨。
她突如其來地想到了這一點,然後走到了靠窗的陽臺上,回避着祁一檸的通話內容。
然後看到了一條乖乖趴在窩裏的柯基犬,軟軟糯糯,呼吸綿長,打着小呼嚕,小肚子起伏起來特別可愛。
她走過去,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柯基犬上。
但祁一檸卻沒有馬上打電話過去,室內仍然很安靜,只剩下綿軟的呼吸聲。
薛依依靜靜地等着,終于祁一檸開了口,可應該不是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的,而是對她說的,
“今天晚上我喝了……十五瓶酒,每一瓶的結果都是,我可以……再打一次電話給她。”
“我可以打嗎?”
祁一檸的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可以清楚地讓人感知到她醉得有多嚴重。
也能從這句話裏猜到大概發生了什麽事。
又是一個失戀人。
薛依依想說“你別打了”,可到底還是有些不忍心,“打吧打吧,等打完這個電話說不定你就死心了。”
她随口說着一貫安慰失戀人的話語,可身後的祁一檸像是收到了什麽指令一般,馬上将電話打了過去。
靜谧的室內,撥通電話的“嘟嘟”聲特別明顯,也特別漫長。
就在薛依依以為這通電話也打不通的時候,電話那頭有人接通了,是一個女聲,鼻音濃厚,說了一個“喂”字。
然後又是良久的沉默。
可雙方都沒挂電話,像是在打持久戰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薛依依忍不住想把電話搶過來說明情況的時候,祁一檸突然開了口,帶着哽咽,聲線顫抖,
“唐北檬,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這句話很輕很輕,特別是在柯基犬的呼嚕聲影響下,幾乎都有些讓人聽不清楚,可薛依依還是聽到了,感受到了,祁一檸這句話裏的脆弱和無助。
讓人想到手心裏握不住的沙,只能看着自己所珍視的一切一點一滴地消散。
然後是持久而無比漫長的寂靜,寂靜到讓人覺得已經挂了電話。
原來她喜歡的人叫唐北檬,聽起來是一個女生的名字。
薛依依想着,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望過去。
手機屏幕還亮着,淡淡的亮白色光暈映在祁一檸毫無血色的側臉上,慘白又漠然。
祁一檸定定地望着茶幾上的水壺,唇抿得緊緊的。
不知過了多久,薛依依終于聽到了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響,祁一檸也順着這句話望向了她,眸子裏的光像是沉進了深海,死寂又濕潤,
“她說讓你接一下電話。”
祁一檸直直地把手伸了過來,剛進門的時候她就已經幫她脫了外套,這時候手腕完□□露出來,上面有一個小小的紅色紋身。
薛依依一眼就看到了這個紋身,她有些驚訝,對這個紋身存在在祁一檸身上而感到驚訝,也對電話裏的“唐北檬”讓她接電話驚訝。
可她在祁一檸的凝視下,還是默不作聲地把電話接了過來,然後是疑惑。
顯然,電話那邊的人哭得比祁一檸還厲害。
她把電話放到耳邊的時候,唐北檬的哭聲都還沒來得及止住,抽泣地無法說完完整的一句話,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你好,請問……你是……”
帶着哭腔的清軟嗓音傳了過來,薛依依倏地回過神來,“那個,我是祁學姐的學妹。周南學長接她回來,讓我充個數,有女生在會比較方便。”
她這麽說着,可那邊的唐北檬仍然哭得停不下來,幾乎要喘不過氣。
薛依依看着始終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祁一檸,又聽着自己耳邊傳來的唐北檬的哭聲,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一時之間她都有些分不清這兩個人到底是誰甩了誰。
于是,她抿着唇,猶猶豫豫地問那邊的唐北檬,“……你還好嗎?”
電話裏的哭聲混雜着喘氣聲,不知過了多久才平複下來,可還是帶着哽咽,
“她喝酒之後……第二天頭會很痛,你記得先讓她……今天晚上多喝點熱水,或者是牛奶,這樣就會稍微好一點……”
“然後你一定要把她弄到床上去睡,別讓她就這麽睡在沙發上,不然她第二天肯定會腰痛,對了,空調溫度調到20度就好了,你走之前如果能幫她蓋好被子就好了,她睡覺很乖,不會踢被子的,如果方便的話,床頭櫃第二層裏有潤唇膏,你能幫她塗一點,還是算了,這樣不太方便,那你記得讓她多喝點水再睡覺……”
幾乎是長篇大論,囑咐了她一堆要注意的事情。
薛依依越聽眉心就皺得越緊,不是因為嫌麻煩,而是覺得都已經這樣了,一看就知道是放不下,為什麽還要分手呢?
她雖然不太想管別人的感□□,卻也完全不理解唐北檬的所作所為,所以她幹脆地問了出來,“唐學姐,我可以這麽喊你嗎?”
唐北檬靜了幾秒,吸了吸鼻子,“可以,是不是有點太麻煩你了?”
“不是。”薛依依否認,擡眼又看見祁一檸緊盯着自己的視線,帶着幾分揉雜在悲傷裏的希冀和期待,她又有些不忍心,聲音輕了幾分,“你為什麽不自己來呢?”
“她需要的應該是你,雖然可能是我多管閑事或者是誤會,但我覺得,你好像也很舍不得她。”
她利落地說完了這句話,可久久沒有等到回應,祁一檸安靜地盯着她,只剩下呼吸。
那邊的唐北檬也靜了很久,才重新開了口,幾乎是泣不成聲,可語氣仍舊執拗,“對不起……”
“但是,你不要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訴她,別讓她知道這件事,她醉得這麽嚴重,一般第二天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薛依依沒有馬上答應唐北檬的要求,她攥着手裏的手機,看向坐在地上的祁一檸,祁一檸手撐在地上,看向她的目光脆弱又易碎,這讓她有些不忍心。
她和祁一檸面對面對視着,和唐北檬在電話裏對峙着。
就像是沉浸式體驗的攝像機視角,從聲音,眼神,和彼此交纏的視角中,觀察着兩個人的反應,猜測着屬于祁一檸和唐北檬的故事。
也許是家長不同意,畢竟不是所有家長都那麽開放。
這種事在當時還是挺常見的。
薛依依當時這麽想。
嗚嗚咽咽的哭聲和眼前的淚眼漣漣并存,這讓她的心情都變得有些沉悶起來,也許她就不該插手這件事,可最終心底的柔軟讓她只能輕輕嘆了口氣,輕着聲音說,
“她看上去很痛苦。”
唐北檬仍然抽泣着,“我知道……但是她其實只要再堅持一段時間就好了,她會習慣的,也會忘記我的,今天晚上應該是醉得很厲害才會願意來找我,而且她斷片之後一般想不起之前喝醉的事,所以你一定別告訴她今天晚上的事情,也別告訴她她來找過我,不然……不然她會更難過的……”
“而且這樣的話,她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就算是分手。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還在為祁一檸着想。
希望祁一檸會是先放下的那一個。
薛依依不得不承認,當時聽着唐北檬在電話裏的哭腔,她其實是有些動容的,比起能親眼看到的祁一檸,她更好奇唐北檬那邊的狀況。
或者是說心疼。
兩個人她都很心疼。
似乎這世間所有感情充沛的人,都會想要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完美結局。
但任何人在別人的感情裏都是無能為力的。
所以在素未謀面的唐北檬的苦苦哀求下,那天晚上,薛依依還是答應了唐北檬的要求,按着唐北檬的吩咐把祁一檸收拾好後,然後下了樓,讓周南也別把打電話這件事告訴祁一檸。
後來直至畢業,薛依依也沒再見過祁一檸。
可她時不時還是會想起那天晚上的祁一檸,這幾乎打破了薛依依對于祁一檸的所有印象。
脆弱,易碎,醉鬼,紋身,失戀,聲音嘶啞,還有“唐北檬”……所有的這些關鍵詞,将她腦海裏的祁一檸打破重組,變成了一個更生動的祁一檸。
出于對唐北檬請求的遵守,她沒把這一切告訴任何人,就算是那個電話的內容,她也沒和周南說。
她一直覺得,這不過是她人生裏特別小的一段插曲,仍然有些好奇唐北檬和祁一檸發生的故事,卻也沒生起過主動去探尋的心思。
後來,她畢了業,遇到了已經在公司工作了一年的祁一檸。
這其實也沒什麽,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巧合而已。
只是有些可惜,可惜祁一檸真的不記得她,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聽說是同系學妹之後,祁一檸待她很好。
她剛來的那天上午,祁一檸就給她發了公司地址,還給她推了附近幾家好吃的外賣。
她做錯事被上級罵的時候,其他人都安慰她,祁一檸卻沒安慰她,只是中午吃飯的時候順手給她遞了一罐可樂,還擦幹淨了罐口再遞給她。
之後她實在忍不住跑到廁所裏哭,再出來的時候,桌上多了一包紙巾。
故事進行到這裏,她就應該心動了,像所有人故事裏的心動場面一樣,她該産生某種最大的人生錯覺:也許祁一檸喜歡她。
可她并沒有。
她比誰都清楚,她不能産生這種可恥的錯覺。
這是一種很正常的行為,作為對同系學妹的照顧,祁一檸并沒有什麽出格的行為,甚至都沒和她聊過幾句天,每次也只是不痛不癢地和她打着招呼。
所以她只是對唐北檬更加好奇,好奇這樣的祁一檸喜歡唐北檬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好奇唐北檬究竟有多好,會讓看起來沒什麽情緒的祁一檸,在分手這麽久之後都還念念不忘。
唐北檬是在她畢業那年火的。
薛依依還不知道網紅唐北檬就是那個唐北檬,只當是同名。
那會大家對網紅的看法不一,有人覺得是個賺錢的路子,有人覺得網紅就是新型網絡乞丐。
有天辦公室的人讨論起了唐北檬,薛依依聽到熟悉的名字,立馬豎起耳朵聽着,不自覺地觀察着祁一檸的一舉一動。
祁一檸字寫歪了,筆握不住了,紙被揉成團了。
然後說,“她很好,比我們這些坐在格子間裏只配說閑話的人好多了。”
這是一件罕見的陰陽怪氣的話,在祁一檸身上特別少見,反而有種特別反轉的魅力。
薛依依差點沒笑出聲,可她還是憋了回去,附和着讓大家別聊了趕緊做事。
後來她想,原來這個唐北檬就是那個唐北檬。
她也覺得唐北檬挺可愛的。
連她看了幾次唐北檬的直播後都會忍不住喜歡唐北檬,難怪祁一檸會一直忘不掉唐北檬。
要是擱她身上,她也忘不掉。
直到某天晚上,她加完班,看到祁一檸的辦公桌還亮着,于是她又看到了趴在桌上的祁一檸,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無助而脆弱,眉頭緊蹙着。
然後輕輕喊了一聲“唐北檬”。
薛依依靜靜凝視着祁一檸,知道自己應該喊醒祁一檸然後讓祁一檸回去睡。
可是。
在世界上的所有詞語裏,帶有轉折意義的詞有很多,出現在她人生裏的次數也很多。
最醒目的一次就是這句“可是”,她看着趴在辦公桌上的祁一檸,沒說一句話,只是想這麽靜靜看着祁一檸,心底有種莫名其妙的沖動似乎要破土而出。
最後,她像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和懦弱一樣,忍不住了一句,
“你究竟有多喜歡她呢,喜歡到明明當時這麽痛苦,但就算過了五年,還會在別人提到她的時候維護她?”
可惜祁一檸并沒有給她答案,安靜又無聲無息地睡着。
她看了一會,遲緩地開始意識到她真的喜歡上了祁一檸,并且止不住地産生想要被祁一檸這麽喜歡一次的想法。
應該早就喜歡了,在第一眼,祁一檸狼狽又脆弱的那個晚上,她卻覺得這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控制不住心動,是人間常态。
愛而不得更常見。
她就像個矛盾的瘋子,一邊關注着祁一檸的一舉一動,把她所有的小習慣都不自覺地刻在腦子裏……
另一邊又覺得可惜,可惜唐北檬放棄了祁一檸,可惜祁一檸最終沒能和唐北檬複合。
在大學畢業後換號碼的時候,她有猶豫幾秒,想着說不定唐北檬會打過來問問祁一檸的情況。
可她還是換了號碼,并且沒過多久就将這件事抛之腦後。
可再一次看到祁一檸因為唐北檬産生不一樣的情緒時,她沒由來的開始後悔,也許她不應該換號碼。
說不定唐北檬真的打過電話給她呢。
她真的很奇怪。
因為她覺得自己絕對不會喜歡一個心裏有別人的人,她看到的祁一檸也沒有活在別人嘴裏的祁一檸那麽優秀和不可一世,完全不是自己所設想的完美戀人,連性別都和她之前設想的不一樣。
這種喜歡沒有任何由來,而且既矛盾又病态。
她仿佛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和祁一檸是共生體,共情着祁一檸的悲傷和喜悅,期待唐北檬有朝一日能夠回來說清楚這件事……另一部分又産生了一種她絕對絕對不會說出來,也不會和其他人承認的心思。
這讓她一看到唐北檬的視頻就會忍不住刷過去,害怕,羞愧,種種情緒讓她開始回避着唐北檬。
只是時不時仍然會想起很久以前在她電話裏哭的唐北檬,這種感覺很難受,可她又沒辦法完全割舍和放下祁一檸。
特別是祁一檸身邊出現其他人的時候,她既為自己覺得難受,又隐隐約約會想起唐北檬那天晚上撕心裂肺的哭聲。
白天經過祁一檸辦公桌,看到祁一檸漂亮又專注的側臉的時候,她也偶爾會想,要是她沒有接過那通電話就好了。
也許那樣她會更加問心無愧,說不定真的哪一天就把祁一檸撬過來了,管唐北檬做什麽呢。
可是她沒有。
可是唐北檬真的回來了,以站在祁一檸旁邊的方式。
而她坐在桌子的角落,怔怔地望着這兩個人,像是搬走了一塊沉在心底的大石頭,然後搬來了一塊新的,徹底将她壓垮;又像是終于刑滿釋放,然後手起刀落被判定了死刑……
于是她痛苦地做出了正确而幹脆利落的決定。
現在回顧起來。
她又覺得,她像是祁一檸和唐北檬這段早晚會破鏡重圓的關系裏的見證者,夾在這段複雜的情感關系裏,狼狽不堪,卻又不肯放棄。
她一邊希望唐北檬永遠不要再出現,好讓祁一檸不必再深陷痛苦不堪的泥潭……
另一邊又希望唐北檬能夠再出現一次,好讓她不用成為那個艱難地知道一些事情,卻又因為自己的自私和可恥的喜歡,而不停勸告自己“是唐北檬不讓她說的”,冠冕堂皇地将那個電話隐瞞下來的人。
最終她只能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沉寂下來,隐藏下來,至少不能讓祁一檸在某一天記起她的時候會覺得:啊就是那個,知道我喜歡別人還喜歡我五年的人。
她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在祁一檸記憶裏被打上這樣的标簽。
于是,她只是将她在那個電話裏聽到的內容全盤托出,告訴祁一檸。
“她當時聽起來很痛苦,特別痛苦。”
薛依依用這句話給她久久不能忘懷的那通電話做了結尾,以一個簡潔幹淨的旁觀者的角度,完全沒将她的任何情緒置于這段往事裏。
所有她注意到的細枝末節,全都掰碎了講給祁一檸聽,甚至有些害怕因為自己的疏漏,或者是自身的某些情緒,而又讓祁一檸和唐北檬之間産生什麽誤會。
她并不想成為故事裏的惡毒女配,只希望祁一檸和唐北檬最後能有個好結局,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産生過的那些微小心思。
徹底解釋清楚之後,天邊的雪花已經變成了鵝毛般的大小,慢悠悠地飄下來,落在過路人的肩上,頭發上。
落在地上,緩慢融化,然後又慢慢堆積起來。
路邊已經有了薄薄的積雪。
祁一檸肩上亦是落滿了碎雪,發頂也是。
還有脖頸處圍着的千鳥格圍巾上也落了些細細碎碎的雪花,不過很快被白皙漂亮的指尖拂去,馬上變得整潔又幹淨,甚至沒有一絲褶皺。
祁一檸很珍視這條圍巾。薛依依想。
“圍巾是唐學姐送的嗎?”于是她這麽問了,像是一定要得到答案才罷休似的。
她明明知道,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可祁一檸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落了滿肩的雪,思緒似乎還停留在她給出的那些信息裏。
良久,祁一檸終于有了反應,卻還是沒回答她的那個問題,眸子裏的光輕輕晃了晃,朝她揚起唇角笑了笑,
“謝謝你,依依。”
是一個特別摯誠,讓人看一眼就覺得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卻沒有她害怕看到的震驚和不理解。
于是,薛依依在這個笑容裏找到了自己的釋懷,她垂眸,也輕松地笑了笑,“謝我做什麽,你不怪我我就已經很感謝了。”
祁一檸搖頭,“不怪你,這有什麽好怪你的,本來就是唐北檬讓你這麽做的……”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換了說法,“而且,就算你當時和我說了這通電話的事情,也仍然沒什麽用,她已經下定決心分手了,就算我打多少通電話,就算這通電話能證明她……當時可能還有些心疼我,或者是我們分手還有一些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結局也都已經注定了。”
“她遠比你想象的要執拗,倔起來的時候像頭驢,誰說都不會聽。”她輕聲說着,情緒平靜了許多。
薛依依仍是垂着眸,“要是我當時和你說了的話就好了……”
“沒事。”祁一檸動了動唇,“說不說都一樣,現在說和之前說,也沒什麽區別。”
“也仍然改變不了什麽。”
她這麽說着,仿佛之前的五年時間沒被她放在眼裏過。
薛依依愣住,也許她最希望聽到的就是這句話,可真正聽到之後,她并沒有為自己感到輕松,反而心情有些沉悶。
“我畢業之後就換了電話號碼,也許她在畢業後的那幾年,也想過打我的電話問問你的情況。”她這麽說着。
祁一檸眸光微微閃爍,而後朝着薛依依揚起唇角溫和地笑了笑,“也許吧,但你沒必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無論發生過什麽事情,都只是我們兩個的事情,和你沒關系的。”
祁一檸這句話說得正确又合理,可薛依依步子還是不免有些僵了僵,她垂了垂眼簾,插在衣兜裏的指尖攥緊着,最後所有的想法都歸于一句,
“那就好。”
輕松而平靜的“那就好”。
祁一檸又“嗯”了一聲,輕聲說了一句“沒事的”,她不知道薛依依是抱着怎樣的想法,才會在出國之前都一定要把當年那通電話的事情和她說清楚,總之應該是挂記了許久。
于是,她又說,“其實我應該和你說一句對不起的。”
薛依依有些驚訝地看向她,“為什麽?”
祁一檸眼睫動了動,“畢竟我借了你的手機打過去,唐北檬又讓你為她隐瞞這麽久,可能讓你記挂了許久,甚至還影響了你這五年來的心情,我不知道你是以怎樣的心情來記住這件事的,但我想至少不會因為介入我們之間的事情而感到開心,所以實在是感到有些抱歉。”
“雖然當時隐隐約約有一點被送回家的印象,但沒想到是打了電話給她,還……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薛依依怔了幾秒,微微出神地盯着她,反應過來後又連忙移開視線,“哪有什麽抱歉不抱歉的,你抱歉來我抱歉去,反而弄得有些尴尬。”
“也是。”祁一檸揚了揚眉梢。
薛依依稍稍揚起下巴,朝她笑,“反正現在說了,我也松了口氣,不然要等我真的出了國,把所有聯系方式都換了,那罪過就大了。”
“所有聯系方式都要換嗎?”祁一檸覺得有些驚訝。
薛依依抿唇,“嗯,可能會,就是怕萬一要換,到了國外的話,除了家人,可能也不會怎麽跟國內的人聯系。”
祁一檸點點頭,“也好,專注學業比較好,亂七八糟的社交其實不如不要。”
“亂七八糟的社交?”薛依依聽到她的形容忍不住笑出聲,“那學姐也是嗎?”
祁一檸擡了擡眉心,“這可能要看你怎麽想。”
薛依依的笑容還沒收回,正想說些什麽,馬路邊傳來一聲“滴滴”的喇叭聲,打斷了她的話。
路邊停了一輛車,薛玫從副駕駛車窗探出頭來,看見她們眼睛亮了亮,興奮地朝祁一檸揮了揮手,“祁學姐!”
祁一檸朝薛玫點點頭,當作打招呼。
然後望向薛依依,“要走了嗎?”
薛依依也從薛玫那邊收回目光,“嗯,差不多了,和家人一起吃頓飯就要去機場了,這邊離機場有些遠。”
“好,一路順風。”祁一檸輕聲細語囑咐了一句。
薛依依柔和地彎起眉眼朝她笑了笑,目光微微有些出神,然後突然說,
“學姐,其實……”
“我有特別短暫地喜歡過你。”
這句話來得太過突然,讓祁一檸幾乎沒有反應過來,然後薛依依就又眨了眨眼睛,用着開玩笑的語氣,
“騙你的。”
祁一檸眸光顫動一下,張了張唇,可是又不知道說些什麽來回應薛依依的玩笑。
可薛依依又接着說了,仍然是帶着笑意的語氣,眸子裏帶着幾分少見的狡黠和俏皮,
“你老實說,剛剛我開玩笑的時候,你是不是想起唐北檬了?”
“覺得自己除了唐北檬不能再接受其他人的喜歡,覺得任何人都比不上唐北檬,這輩子不和唐北檬在一起的話寧願一輩子一個人……”
“聽說在收到告白的時候想起的第一個人,才是自己最喜歡的人。”
她自顧自地說着,停頓了幾秒又垂下眼睫,笑着說,“我就是想幫你試一下,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清楚自己的心意,既然其他人都不可以,只有唐北檬可以,那就幹脆一點,直接坦蕩一點面對自己的內心。”
祁一檸算是明白了薛依依的想法,原來又是一個來勸她的,她到底是有多少好朋友,才會獲得那麽多的支持。
暫且不談她剛剛到底想到了什麽,薛依依出國之前都要給她來說上這麽一件事,她是得讓人家安心出國的。
她笑着點頭,“知道了,你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別再為我們兩個的事情心煩了,專注學業要緊。”
薛依依垂下的眼睫擡了起來,笑容溫婉,
“好,學姐再見。”
“嗯,再見。”祁一檸說着。
然後薛依依轉過身,走到路邊,上了車。
頭還探在車窗外面的薛玫朝祁一檸擺了擺手,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一樣,皺起眉心,從車裏面掏了一把傘出來,
“祁學姐,下雪了,這把傘給你。“
祁一檸下意識地接過,想了想,說,“我讓林殊意還給你。”
薛玫瞬間彎下眼睛,笑得純真又羞澀,“好~”
祁一檸揚了揚眉梢,然後退後一步,輕着聲音,“注意安全。”
“嗯嗯知道。”薛玫點了點頭,然後又朝她揮了揮手,搖上了車窗。
祁一檸又往後車窗看了一眼,緊閉着的車窗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清,她只得移開目光。
很快,起步的車帶着明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