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惡
破舊的小旅館隔音很差,走廊上的腳步聲宛如就在耳邊,夾雜着腔調濃厚的本地方言。
樓下前臺的破電視,播着一支不知名的老歌,聲音大到擾民。
房間裏的頂燈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床面上鋪了一層昏黃的光。
嘴巴好像是被咬破了,親吻中混合着一點很淡的血腥味。
他全無防備。
他現在才知道,原先淺嘗辄止地吻他的路執,到底收斂了多少。
十二月的鷺嶼不比盛夏,小旅館的房間裏沒有空調,薄毛衣的下擺被翻卷起來的時候,一絲涼意鑽進了他的衣服裏,讓他不由自主地戰栗了起來,輕輕地發着抖。
隔着薄毛衣,胸口也被磋磨着,又疼又難受。
原來這麽簡單的觸碰,都能勾起來他心底的眷戀。
路執壓在他腰間的手緩緩往下探去,勾住他衣服的一角挑開。
一些畫面自他的腦海中劃過。
意識到這人想做什麽後,他劇烈掙紮,路執單膝抵在他腰側,輕而易舉地扣住他的手腕,壓到了枕頭邊。
禁欲清淡的臉上,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不再掩飾鋪天蓋地的欲念,違和又真實。
方硯唯側頰抵在枕邊,硬質枕頭上粗糙的花紋貼在他的臉頰邊,硌得他發疼。
力量差距太大了,
他那幾下不起眼的掙動,根本抵不過路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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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路執的手中,像一只被捏住了咽喉的小動物,翻不出什麽動靜來。
這種被死死壓制的狀态,讓他原本就酸澀的心裏起了點委屈。
腰腹間,有個堅硬的東西抵着他。
他錯愕地怔了半秒,意識到那是什麽。
他分不清自己在發抖是因為冷還是灼熱。
“你別碰我了,我們分手了。”他說。
“随你。”路執說,“我沒同意。”
路執稍稍松開了他一點,讓他有了喘氣的空間。
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喘着氣,淺棕色的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頰邊,清澈的眼睛微睜,融着水光,有些失神地看向天花板。
像天生的妖精。
就算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也能勾起人的惡意和欲念。
床角的抽屜被路執拉開,路執從裏面抽出了什麽,撕開了塑料包裝紙。
窸窸窣窣的微小動靜。
路執又壓了回來,他擡手用手臂擋住了燈光,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男朋友,我不喜歡你了。”他用氣音說,“執哥,我不喜歡了。”
路執修長的手指撫上了少年的側臉。
一只失敗的紅狐貍,連謊話都不會說。
剛才的那一通親吻,他把人弄得亂七八糟,方硯唯的臉頰透着淺紅,被枕頭壓出了淺色的印子,鎖骨間還有幾道吻痕。
少年的眼睛單純至極,也撩撥到了極致。
“方硯唯。”路執沉聲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說’不喜歡‘的時候,別先喊人男朋友。”
為什麽有人能在說分手的時候,還把人勾到理智崩潰的邊緣呢。
連掙紮都忘了,似乎只要捂上那張煽風點火的嘴巴,就能讓人為所欲為。
手被抓起來,按在了一個堅硬的物體上,方硯唯聽見路執又撕掉了什麽東西的外包裝。
“我得走了。”他掙紮着坐起來。
手指上的傷口繃開了些,沁出了血珠。
路執的力氣太大了,僅一只手,就把他按回了床上。
“你也要丢下我。”路執說,“你和他們有什麽區別?”
指甲抵在指尖上,方硯唯已經不覺得疼了。
他想說我沒有。
可是他真的是很壞很壞的人,無惡不作。
他自诩正義,把路執的家人罵了個遍,每一個在他心裏都是做盡了壞事的惡人。
然後他也要離開路執。
路執掐着他的腿根,有什麽抵在他身後。
他瑟縮了一下:“別……”
路執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低罵了一聲,摘掉了什麽東西,扔在了地上。
床頭塑料瓶裝的透明液體,被路執揚手淋在了他身後。
指尖探入了雲似的柔軟。
他像是一只破了殼的蛋,柔軟和脆弱都暴露在他人面前。
太疼了。
路執剛頂進來一點的時候他就哭了,他眨了眨眼睛,想把那層淚意眨出去,別擋着他的視線,他想多看看。
他想在這個南方的小城,把少年的模樣刻在心裏。
指尖撫在路執的臉上。
我的神明,願你永遠驕傲,永不低頭。
幾乎是聽見他小聲呼痛的第一時間,路執就退了出來。
灼熱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整個房間的沉悶。
“對不起,方硯唯。”路執抱着他,右手抵在他的後背上,沿着他的脊柱,一下下地安撫着。
浴室裏流淌着嘩啦啦的水聲。
路執把他弄得淩亂,又一點點将他擦洗幹淨,給他套上校服,幫他把翹起來的淺棕色頭發一點點壓得平整。
像是在收拾一只喜歡極了的娃娃。
“這麽快?”退房的時候,前臺很驚訝,“不過夜?”
路執沒理會,帶他出了旅館,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鷺嶼機場。”
車窗開了一些,有海風吹進來,濕潤的氣味拂過,路執的聲音愈發地冷。
方硯唯沉默着,把臉頰偏向窗外。
“同班同學吵架?”司機看他倆的樣子問。
“分手。”路執淡淡地說。
司機一下子就閉了嘴,專心開車。
方硯唯的指甲緩慢地按進手心裏。
指尖疼,手心疼,身後被弄了一小下的地方也疼。
疼點也好。
鷺嶼機場,臨近登機。
“方硯唯旅客,請您聽到廣播後,前往登機口登機。”
冰冷的語音反複播報着。
“去吧。”路執說,“我同意分手了。”
他似乎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淡漠,黑色的眼睛空蕩蕩的,看不出什麽悲喜。
“哦……”方硯唯應了一聲,步履緩慢,往安檢口的位置走。
他孑然一身,什麽都不剩了。
誤機的話,是不是可以明天再離開?
可是明天,就不用離開了嗎?
“背包放上去。”安檢員說,“快一些。”
他慢吞吞地,摘下了背包。
有人從背後牽住了他的手。
“執哥。”他回頭。
路執站在他眼前,看着他。
冰涼的檀木佛珠串被人一圈圈地盤在了他的左手腕上。
108顆小木珠,寓意消解108種煩惱,心念安定,百歲無憂。
冰涼的白玉墜飾,抵在他的手心裏,他用力地攥了一下。
路執轉身,不告而別。
飛機轟鳴着,融入夜色,沖上了雲端。
夜色中的鷺嶼,在窗外逐漸變成了一張燈火零星的縮略圖。
檀木香氣清幽,好似能撫平人內心的雜音。
進入平飛,方硯唯拉開書包的拉鏈,想拿手機拍一張這個角度的鷺嶼。
書包的側兜裏,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
是兩張奶糖的糖紙。
路執給買的糖,他悄悄吃完,還不想讓路執知道,就把糖紙塞進了側兜裏。
沒想到,還能在這時候見到。
虧了啊。
分手炮沒打成,沒有爽到,還被捅了一下,現在還疼着。
虧了。
他把臉頰埋進手心裏,閉上眼睛。
海風和鷺嶼一起,離他遠去了。
他的路執,永遠自由。
早晨,鷺嶼中學校門口。
賣蚵仔煎的攤位早早地出了攤,不遠處的樹下,站着個身着深藍色校服的少年。
“同學!”攤主認出來,逗趣道,“昨天答應給你們個大的,今天這麽早就來了?”
“謝謝。”路執禮貌地說,“不過不用了。”
街對面的文具店開門了。
店主認識路執,他在鷺嶼中學的嘉獎榜上見過路執的照片。
年級第一,每次來他們店裏,都會拿上一盒0.7mm的黑色水筆芯,加上一疊印着鷺嶼中學名字的草稿紙。
偶爾,路執還會帶着一個淺棕色頭發的少年。
那男生長得極其好看,每次進到店裏,都有小姑娘偷偷地瞄。
男生很喜歡說話,也愛捉弄人,有次還拿店裏的貓耳朵頭箍往路執的頭上扣。
這位學霸似乎看着脾氣很好,怎麽折騰都不會生氣。
今天來的只有路執一個人。
他按平時的習慣,拿了一盒筆芯,然後停在筆架邊,目光落在旁邊的試色本上。
他翻了許久,似乎是找到了什麽。
“您好,這張紙可以給我嗎?”他問。
店主心說一張廢掉的試色紙,有什麽好問的,好學生就是懂禮貌。
“你把那一疊全拿走都行。”店主說,“寫滿了,我正要扔。”
路執只是撕走了其中的一張。
“謝謝您。”
路執和方硯唯的名字,以及方硯唯上次來時無,因為無聊在兩個名字中間畫下的紅線。
他推門出去,站在街角,靠在牆邊,把這張紙揉皺,又按進手心裏。
煙靜靜地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