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渡我
将近12月末的時候,黃毛他哥,白栖遠,在群裏問他們要不要去吃火鍋。
[黃毛]:執哥來嗎?那家那個菌湯特別鮮,我感覺方方應該會喜歡。
[白栖遠]:方方是你能喊的嗎?
[顧甜]:@方塊A,問問嫂子。
[方塊A]:救命,不要亂喊我。
[顧甜]:嫂子嫂子嫂子。
[方塊A]:退群了。
[方塊A]:代執哥說,他不去。
[顧甜]:區區火鍋,就想把老大叫出來。
[顧甜]:吃完了再去游樂園玩,新開了好幾個大型項目。
正在教室裏偷看手機的方硯唯猶豫了。
游樂園,他還一次都沒去過呢。
[黃毛]:……我恐高,已經有點想吐了,你們自己去吧。
路執推過來一張小紙條——
“方妲己,你很想去?”
手繪黃豆淚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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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硯唯:“還行。”
都成年了,還沒去過游樂園,丢人嗎?
白栖遠拉的群聊裏——
[路執]:去。
“方硯唯。”講臺上的語文老師點了名,“別總找你同桌說話,路執上課很守紀律的,你帶壞不了他。”
這還用帶嗎?
方硯唯不服。
據他的了解,路執的校服口袋裏,必然裝着包煙,再翻翻,搞不好還能有把折疊刀。
上次他幹啃蘋果皮的時候,路執就從口袋裏很自然地摸了把刀給他削了蘋果皮。
路執還教過他玩這種折疊刀。
他“哦”了聲,趴回了桌上,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書,垂在課桌下的左手悄悄地盤上路執的口袋,撥了撥路執口袋裏的煙盒,撬開盒子,把煙絲攆得淩亂。
課間陳老師來宣布了第一次模拟考試的消息——
“兩個星期後,是我們整個鷺嶼市高三年級的第一次模拟考試,大家都加油。”陳老師說,“剛好你們可以根據這次考試的分數,估測一下你們在高考時大約能考到什麽水平。”
“峽谷水平。”何歲歲在後排插嘴,“聽說鷺嶼每年的一模測驗都巨難。”
再難也難不倒路執。
“男朋友。”方硯唯問身邊人,“高考想考去哪座城市?”
“S市A大,醫藥學。”路執說。
醫藥學?
倒也不意外。
路執平日裏經常看相關的書籍,而且,溫雅阿姨本身就是藥企的研究員,如今在藥企還持有股份。
方硯唯上次聽方嘉彌說過,溫雅當年讀書時的乖乖女,路執的爸爸路建昌則是校霸級別的人物。
兩人相戀,不顧家裏的反對結了婚,但卻沒有好的結果。
路建昌終日無所事事,溫雅卻在科研的路上越走越遠。
兩人之間的間隙,也就越來越大。
重新回到鷺嶼後,溫雅跟路建昌也就離了婚。
歲月磨光了年少的意氣,路建昌的脾氣多年未改,慢慢地生了鏽與垢。
其餘的,方硯唯知道的也不多。
等等。
路執以後會不會嫌棄,他是個學渣?
都說喜歡一個人才會開始自卑。
向來無憂無慮的方硯唯突然憂心起了自己的成績。
“苗疆人。”課間,何歲歲問,“你在幹什麽?”
“你說,我把這疊試卷都給做了。”方硯唯比劃了一下厚度,“我能趕上執哥的分數嗎?”
何歲歲:“?”
“那您還不如回家吃兩口蠱見效快呢。”何歲歲說。
僅用五秒,一位苗疆少年放棄了他那不切實際的趕超計劃。
“想什麽?”路執問。
“在想你以後會不會因為我成績差嫌棄我。”方硯唯如實說。
“其實……”路執有些無辜又有些不确定地開口,“不用以後,你轉來那天我就嫌棄了。”
方硯唯:“……”
算了。
他就是有文化,也不多。
“你到底看中我什麽了?”他問路執。
路執板着臉,神情冷淡,撥了撥腕上的佛珠,用只有他能聽見的微冷聲音說:“沒文化,很乖,好騙,看上去很容易操哭。”
方硯唯:“?”
我靠。
陳老師敲了敲窗戶:“方硯唯你昨天是不是把活動室的鑰匙丢裏面……方硯唯呢?”
“老師。”路執坐姿端正,冷漠又不失禮貌地回答,“方硯唯在桌子底下。”
陳老師:“?”
路執嘴角微微勾了下。
“陳老師走了。”他說。
真的是狐貍,稍稍吓一下,就想躲進安全的巢穴裏。
方硯唯微紅着臉坐了回來。
“我說髒話讓你很驚訝嗎?”路執問。
驚訝。
方硯唯心說。
雖然見過路執打人,知道路執不是他原先以為的小白花。
但他總是下意識地,把路執往高嶺之花的方向擡。
年級第一,市三好學生,執哥必須是最好的。
“我不可以說嗎?”路執垂着眼簾,看着像是失落極了,甚至還把嘴角壓得平直,“方哥可以,我不行?”
“你行,你很行。”方硯唯搪塞,“接個水去。”
他手撐着窗臺,往外側翻。
路執右手抵着下颌,側目看向他離開的方向。
太陽不知道自己是太陽。
明明他才是需要仰望的那一個。
游樂園一日游定在周末,方硯唯一覺睡到了中午,以為要遲到,醒來卻發現,黃毛打死不來,顧甜臨時接了商演。
多人聚會變雙人約會。
鷺嶼的這家游樂場建得很有城市特色,方硯唯剛入園,就看見了一只碩大的章魚在揮舞着腕足,上面挂滿了各種聲嘶力竭的游客。
跳樓機做成了比目魚的形狀,過山車則是帶魚,連海盜船都是鯊魚的模樣。
他第一次來,覺得好奇,四下張望着。
路執卻跟平時一樣,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你以前來過游樂園嗎?”方硯唯問。
“來過。”路執點頭。
“幾個人?”
“兩個。”
方硯唯:“?”
兩個人,還一起來游樂園?
他頓時有些說不出的不高興。
“年齡差55歲。”路執補充。
“咦?”方硯唯問,“是你的……”
“爺爺。”路執說。
方硯唯還未從路執口中,聽說過這個爺爺。
“去世了,在我小學的時候。”路執說。
會帶孩子來游樂園的,應該是很溫柔的家長吧。
方硯唯心裏剛攀起來的那點芥蒂,全都消失不見了。
“坐過山車嗎執哥?”他躍躍欲試。
樂園裏的人不算多,顧甜給的還是vip票,他們走了快速通道,然後坐在了過山車的……第一排。
方硯唯:“……”
“你害怕嗎?”他有點不安地問。
“那我怕一點?”路執問。
過山車在方硯唯的慘叫聲中開了,從幾十米的高空驟然往下俯沖,他才想起來,這個人是會玩滑翔傘的,怕個屁的過山車。
方硯唯:“啊啊啊啊啊啊!”
路執:“。”
他催促地用力拍了兩下路執的手,指甲從路執的手背上劃過去。
路執敷衍出聲:“啊啊。”
方硯唯:“……”
“海盜船,去嗎?”下來後,路執把礦泉水遞給他,“這個過山車有點無聊。”
方硯唯這會兒有點想見黃毛。
過山車也太恐怖了。
“暫時不想去。”他說。
這輩子都不想再去。
“要拍照嗎?”一個大號玩偶熊走過來,“你們的票裏是包含拍照的哦。”
拍照?
哦對。
除了上次的晨會,方硯唯還沒正式跟路執拍過一張合照。
眼看着周圍沒人,方硯唯跳起來,原本是想抱住路執,結果路執卻雙手一托他的腿側,将他抱了起來,忽然懸空而起的感覺讓他把路執肩膀後的衣服抓出了褶皺。
這拍的,也太丢人了吧。
路執的臂力也太好了。
按快門的熊也驚呆了。
“給我吧,謝謝。”路執伸手。
拍立得照片正緩慢地顯現出畫面來,那樣匆忙倉促的一個擁抱,竟然拍得很不錯。
作為背景的天空與摩天輪,美得像夢境。
“給你吧。”方硯唯把照片丢給路執,“這是方哥的黑歷史了。”
路執把照片放進了口袋裏。
臨近傍晚,方硯唯跟他男朋友并肩,往游樂園外走去。
“累了?”路執感覺到他步速變慢。
“有點。”他說。
路執:“那稍等。”
路執租了輛自行車,載着他。
游樂園的自行車道修了好幾個坡道,路執沒按剎車,直接帶着他從坡上往下沖。
他驟然攥緊了路執的衣角,把頭靠在了路執的背上。
這似乎已經是他目之所及的一生了。
兩個星期後,鷺嶼市高三年級的第一次模拟考試正式來臨。
前一天晚上,班級群裏,最緊張的是陳老師。
[班主任-陳老師]:早睡早起,明早吃飽了再出發,審題認真,名字記得寫。
[何歲歲]:老師這只是模拟考。
[班主任-陳老師]:你這孩子,別打斷我,我這是在給你們營造氛圍。
何歲歲不在群裏說話了,轉而戳了方硯唯的微信。
[歲歲平安]:哇,實驗中學的人好狂,說這次市第一非他們莫屬。
[歲歲平安]:上次聯考,他們校第一差了執哥10分呢。
[方塊A]:執哥才是最棒的!
[歲歲平安]:對,你老公才是最棒的!
[方塊A]:那必然。
學校附近有一條深巷,是方硯唯當初初遇路執的地方,這周圍少有人至。
巷子邊有家流動攤位賣蚵仔煎,方硯唯每周都會去那裏買。
“方哥,我去買2b鉛筆。”路執說,“你在這站着,別把我丢下。”
“嗯。”方硯唯心不在焉地哼了聲,低頭咬他的蚵仔煎。
考前最後一眼看的內容,有很大概率會考到,這是個玄學。
他決定再看幾眼書。
肩膀被人拍了拍。
“這麽快?”他站頭。
路建昌站在他面前。
他皺了下眉,後退了一步。
“小孩,你在跟我兒子談戀愛嗎?”路建昌問。
方硯唯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會這麽直接。
“我能看出來。”路建昌說。
方硯唯并不打算回答。
“你用什麽身份問我?”他反問,“路執的親生父親,還是一個家庭暴力的施暴者?”
路建昌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我那是……那是不小心,那之後……”
“那之後你仍然在三番五次地傷害他,他頸邊的煙頭燙傷不止一個。”方硯唯說,“你後來不打他了,不是因為你不想打了,是有因為你打不過了,不是嗎?”
我沒素質,我想罵就罵了。
我把男朋友的家人都罵遍了。
方硯唯心說。
“您是人渣。”他說。
“說正事,你跟他分手。”路建昌說,“別的我都不計較了,但我兒子絕對不能是個同性戀。”
四十多歲的男人,大聲說起話來,忽然讓方硯唯有了一種這個人在無理取鬧的荒謬感。
他轉身要走,卻被人在身後推了一把,路建昌蠻不講理地,伸手想掐他的脖子。
一只黑色書包掄到了路建昌的頭上,路執掐住路建昌的衣領,把人往牆邊掼,目光像是結了冰。
“你就是我兒子。”路建昌的後背撞在牆上,他咬着點笑,說,“你這打架風格,跟我一個路數。”
“我警告過你了。”路執在他耳邊說,“你敢動他,你就去死。”
路建昌掙脫,被路執又一把按了回來,他抽了把短刀,往路執的臉上劃,被路執險險地躲開了。
這根本不是小打小鬧的級別,方硯唯之前就聽黃毛說過,說這對父子打架都是奔着死裏去的。
他拿了手機要報警,被路建昌撞過來,手機摔在了地上。
巷口賣蚵仔煎的阿姨聽見了這邊的動靜,驚呼了幾句他聽不懂的方言。
“我知道有的城市,不那麽在乎同性戀了。”路建昌喘着氣說,“但大部分人就是沒法接受,你一天不打死我,我就一天不讓你們在一起。”
路執用力的手骨微凸,手背青筋凸起,他從路建昌的手裏奪過刀。
“路建昌。”路執把刀往下壓,“你自己活得像爛泥,卻容不得別人生在光裏。”
他有軟肋了。
方硯唯就是他的軟肋。
“你們不分手,我就一直盯着他,去你的學校鬧,你總不能永遠都跟着他,我不會讓你們安生。”路建昌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要麽你就殺了我,把我解決了。”
方硯唯看着路執手裏的刀漸漸下壓。
路建昌不是路執的對手,但路執——
不可以。
他的路執是最好的。
不能成為下一個路建昌。
路執要平安地高考,去比鷺嶼遙遠的地方,去看山海,去看不同天空下的陽光。
路執擡手,神情冷淡得無悲無喜,對着路建昌肩膀的位置把短刀壓了下去。
“執哥!”一只手攔在了他面前,攔了刀刃。
方硯唯的五指間傳來刺痛,血滴落在路建昌的衣領上,泅開了紅色的花瓣。
路執瞬間松開了刀刃,路建昌跌落在地上,大口地喘氣。
“給我一刀啊,捅我啊。”他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是大吼着,“我坐過牢,你也去坐牢,我倆誰也不要嫌棄誰,你永遠都是我兒子。”
剛才那瞬間的恐懼,讓他站不起來,只能大聲地叫嚣着,罵着最難聽的話。
短刀被路執踩在腳下。
方硯唯微微發抖,顧不上五指的銳痛,抱住路執,染血的指尖無意中擦過路執腕上的細木佛珠。
“別生氣……不值得。”
換我來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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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球采訪當事狐
毛球:咕嚕咕嚕咕嚕?
方狐貍:當時我很慌,我很想丢個石頭過去,但我又怕混亂中砸着我老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