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悔意
“吃了兩塊西瓜,我覺着……
“吃了兩塊西瓜, 我覺着我好像一點兒都不困了。”陸瀾汐在床榻邊上放肆的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
“你倒是不困了,你可知我這一整日可是一會兒都沒睡。”
“你為什麽不睡?”陸瀾汐不解。
“你還說呢, 你睡着了滿身的汗,我見你熱得難受, 便拿着蒲扇給你扇風。”
陸瀾汐一見, 小幾上的确躺了一把蒲扇,一時心悅, 身體前傾貼在淩錦安的身上, “那你現在去睡, 我也給你扇。”
淩錦安垂眸瞧着懷裏的一片嬌軟, 不着痕跡的将手裏盛西瓜的碟子擱到一旁,随之雙臂掐住陸瀾汐的細腰, 稍稍一帶, 整個人向前撲去,将人壓到身子底下。
“是得睡,可不用你扇。”說着話, 淩錦安的手開始不安份起來,寸寸側移, 覆蓋在一片綿軟上。
陸瀾汐低呼一聲,随之在他肩上輕推了一把, “天太熱了, 我一身的汗。”
“不打緊,我不在意,現在即便幹爽又如何,一會兒不還是要折騰的滿身。”說着他氣息越發相近,和着夏日流火的風一齊撲在陸瀾汐的臉上。
兩個人的唇才要交織到一處, 便聽門外有婢女的聲音傳來,“王爺,王妃娘娘的藥已經煎好了!”
淩錦安一怔,輕笑一聲,“我險些将這事兒給忘了。”
倒是陸瀾汐一陣懵,“什麽藥?”
他撐着胳膊起身下地,也不急着答,只朝外面喚了一聲:“端進來吧。”
陸瀾汐忙自床榻上坐了起來眼瞧着外面。
小婢女端了個銅盆進來,銅盆上騰騰冒着熱氣,随之一股藥香自那銅盆中傳散,彌漫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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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女頭也不敢擡,将銅盆平穩放在腳踏上便輕步退下。
陸瀾汐瞧着自盆中鋪在眼前的一片霧色,不明的看向淩錦安。
只見他脫了外衫随意丢在一旁,身上只着一件薄衫,挽了袖子自銅盆前蹲了下來,手指伸入盆中試了溫度,“嗯,還好,不算太燙。”
說着,便伸手去夠陸瀾汐的腳。
陸瀾汐一僵,“做什麽?要給我洗腳嗎?這裏是草藥嗎?”
一連三問,他也不急着答,只将她褲腿卷起,先是輕撩了些藥草水漫在她腳上先讓她适應溫度,而後才輕輕按入水中,藥草水沒過腳踝,剛剛好。
“上次見你來月事時嚷着肚子疼,我昨日進宮時便去找了宮裏的紀太醫,他開了副方子,說是每日以這幾位藥草煎湯泡腳,再加以足底的穴位按摩便可緩解,久而久之便可徹底祛寒。”
“聽說紀太醫是婦科聖手,治這個很是在行,寒病夏治,事半功倍。”
他這些話說的似不經意,但是卻讓陸瀾汐覺着心裏一軟,實際上次也不過是貪涼,碰上運氣不好便疼了些,竟沒想着他不聲不響卻一直惦記着。
“這些不用你做的。”陸瀾汐的眼中有光閃閃。
淩錦安頭也不擡,“我不做,難不成讓那幫婢子做,笨手笨腳的。”
明明自己亦不是幹活的手,他卻偏偏嫌棄旁人礙眼。
泡了片刻,他将一只腳自水中撈起,搭在自己膝蓋上,小心又笨拙的用拇指給她輕按足底,一邊按着一邊回憶紀太醫教給他的手法和穴位,水盆上的熱氣蒸的他出了一背的汗,打濕了薄衫,自背面看似一道打翻的水墨。
陸瀾汐瞧着他認真又笨拙的模樣,剎時覺着無比的幸福,淩錦安時常說,遇見自己是他的福氣,可她覺着,能讓他愛上,又何償不是自己的福氣呢?
..........
翌日晨起,陸瀾汐一睜眼便見着身側是空的,淩錦安一大早便不知去了哪裏。
聽見榻上有動靜,婢子行至前來,小心撩了輕紗,細聲道:“王妃娘娘您醒了。”
“王爺呢?”她坐起身來問。
“王爺一早就出門了,也沒說去哪兒,只說讓您好好睡,不讓吵您。”小婢女說着,蹲身下來将繡鞋擺到腳榻上。
陸瀾汐翻身下床,由婢女替她梳妝打扮,腳才一落地,便頓時覺着身子似輕盈不少,不知是否因得昨日藥草泡腳的緣故。
待梳妝好,陸瀾汐命人都退下,自己在妝臺前挑選喜歡的首飾樣式。
淩錦安不知何時回來,輕步踏入門中,見她正理着額間的碎發,不禁淺笑,倚在門口看了她一會兒,直到被她察覺,才入了門中,站到她身後去。
“你一大早跑去哪裏了?”她面對銅鏡,自銅鏡中看着身後的人。
淩錦安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去了趟刑部。”
一提此處,她便立即明了他是為了何事,陸瀾汐捏了手裏的梳子,垂眸問道:“如何了?”
“案子還未面聖,不過已經沒什麽懸念了。”
“她也......”
淩錦安捏了捏她的肩道:“是,必死無疑,長公主說的沒錯,僅欺君這一條,就足以讓她死無全屍。”
即便她知道周小蝶做的每一件都是惡事,可還是心裏一梗。
重重閉了眼而後睜開,“我可以去見見她嗎?”
“可以,今日便去吧。”淩錦安說道。
“好,我現在就去,”陸瀾汐将梳子放下,側過身來扯了他的手說道,“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馬上就來。”
“好,我讓他們去備馬車。”淩錦安也不耽擱,她想何時去就何時去,絕不拖沓。
待淩錦安走後,她坐在原處愣了會神兒,随後身子重新轉正過來,面向銅鏡,拔了方才戴的步搖,只挑了一副素淨的珠花随意插上了。
她微一抿唇,拉開妝臺小屜,自首飾堆裏扒拉兩下,挑出了一枚黃金戒指,将其戴在手指上,寬粗顯眼。
.......
天牢的死囚任何人不得見,可是承安王親自開了口,誰又敢不從命,于是只能讓行。
到了天牢門口,淩錦安下了馬車,将陸瀾汐自馬車上掐腰抱下,陸瀾汐落入平地,轉身朝他道:“我自己進去吧。”
淩錦安一頓,本想着陪她一起,但一想到她既然想過來,定是有許多話想要單獨同周小蝶講,也不執拗,只叮囑道:“裏面黑,走路時小心些。”
“好。”說着,陸瀾汐轉身朝門口行去。
門口守衛忙殷勤道:“王爺放心,屬下定看顧好王妃娘娘。”
說罷,便自門口提了燈,步步不離陸瀾汐身側。
淩錦安說的果然不假,一入了天牢便眼前一黑,眼睛适應了好一會兒才能将将看清裏面,随之一股惡臭伴着潮濕發黴的味道直沖鼻腔,忍不住讓人一嘔。
守衛提着燈籠帶路,也不知行了多久他才停下,指着前方不遠處說道:“王妃娘娘您小心腳下,那周小蝶就被關在那間。”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陸瀾汐眯眼看過去,隐約見了一處牢門,而後輕輕點頭道:“我看到了,我自己過去就好,你在這裏等我吧。”
說着,她提了裙角自行前往。
周小蝶被關于最裏面那間,這間裏面唯有一方小窗高在牆頂,是為透氣所用,夏日蚊蟲無數,從那沒有遮擋的小窗飛來,定會将人咬的慘不忍睹。
她立于牢門前,看着角落中有一人形窩在那裏,因了方才守衛同她講這是周小蝶住所,因此她才開口喚了一聲:“小蝶?”
聲音不大,卻在空蕩蕩冰冷的牢房中蕩出回聲。
稍許,裏面的人肩頭一聳,随之緩緩轉過身來。
一裏一外,二人皆認出彼此。
不難見,陸瀾汐氣色很好,面色瑩白,一身華貴之氣,再看周小蝶,身着囚衣,頭發淩亂若幹草,臉上有血污凝結,身上亦是數不清的血色,有楊行在,不會讓她好過的,陸瀾汐清楚。
裏面的周小蝶顯然驚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用髒手撐着牆才能勉強站立起來,起身時雙腿顫抖着緩了好一會兒,最終她是貼着牆根一路蹭過來的,用她最後的那股子倔強。
即便到了今天,她也要站着同陸瀾汐講話,這是她心中所念。
“你來了......”周小蝶的嗓音啞得不成樣子,嘴角撐起一絲幹巴巴的笑,“我是該叫您王妃娘娘呢,還是郡主大人?”
“不管如何稱呼你,你都是最為尊貴的那個人了,疼你的夫君,愛你的母親,你還跑來這裏做什麽?是要看看我周小蝶落到什麽下場?看看我的笑話”
她手一揚,随即滿布的灰塵揚起,“這天牢好不好看?”
“這一點兒也不好笑,”陸瀾汐一頓,“即便那日你在宮裏被揭穿,我都不願相信這一切是出于你的本意。”
“這一切就是我的本意,郡主是我冒充的,玉華街的大火是我讓人放的,楊碧妍也是我讓人殺的,有什麽問題嗎?”她挑眉歪着頭問。
“你不願相信,那是因為你不曾站在我的立場上想過。人人都說,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可為什麽有人能天生降于尊貴之府,有人卻只能做個任人驅使的下人?我以前以為我們兩個是一樣的,可是在我看到你腰上圖騰時,我便知道我們不可能一樣,你是早晚會展翅而飛的,而我,只能永遠在承安王府裏做個婢女,到年紀後再随便配個小厮嫁了,一輩子就這麽過下去,我的子子孫孫亦然!”
“我不服氣,憑什麽連楊碧妍那樣的品行都可以橫行于世我卻不行!”提到楊碧妍,周小蝶的眼中仍舊是解不開的恨意。
“我起初沒想殺你,我只是想借你的身份一用,做了郡主,說不定,我就能和高清明在一起了。”高清明這個名字,一提便能讓她落淚,可那日離殿時她便清楚,那是她見他的最後一眼,此生再無機會了。
“小蝶,在我的記憶中,你一直都是個很好的人,聰明、機靈,”陸瀾汐咬了咬牙,強忍住心口的哽咽,“我初入王府時,常被人欺負和穿小鞋,都是你替我出頭,幫我教我,那兩年在王府,屬你給我的照顧最多,即便後來到了錦秀苑,仍舊是你幫扶了許多事,從某種角度來說,你有恩于我,也有恩于淩錦安。”
“我娘親說,你若想去恨一個人,就先去想想那個人對你好的時候,将那些他對你的好刨去,剩下的再用恨意去衡量,”陸瀾汐一頓,閉目回想着從前養母同她所言的字字句句,無比清晰,“這番話我自小記到現在,今日我才懂了其中深意,許是我沒看到你做的那些惡事,許是那場大火并沒有要了我的性命,我每每回想關于你的都是對我的好,所以我不恨你,因而我今日才會站在這裏。”
二人對視良久,小蝶眼中似有淚光閃過,她沉默片刻忽然笑起,“可是我恨你啊陸瀾汐,從我知道高清明喜歡你時,我就開始恨你了,從我幫了你反而被楊碧妍羞辱的時候,那種恨就又加深了一分。我恨你,我也恨楊碧妍,所以我就要讓你們兩個去死!”
“我走到今日,什麽都嘗過了,嘗過被人踩在泥土裏的滋味,也有過被人捧上雲端的感受,這就夠了,做郡主的日子是我偷來的,我承認,我就是個賊,同我爹一樣的貨色,”她仰臉,臉上一陣瘋意閃過,“我爹......我爹周老六,他既沒給我一個好家世,又沒給我生一副好容貌,這也就罷了,他還欠了許多銀子被人找上門來,當着高清明的面......讓我好難堪,所以我也恨他,他也該死!”
周小蝶輕笑出聲,笑的詭異,在空蕩的牢中散開來,聽起來格外慎人。
見她這樣,陸瀾汐心疼萬分,明明是好好的一個人,怎的就成了這樣呢?心痛之餘,她手緊捏了戴在指節上的金戒指。
斟酌片刻,陸瀾汐緩緩開口道:“小蝶,我只問你一句,經了這些,你可有過悔意?”
這一聲打斷她的笑,周小蝶笑意收斂,轉而目不轉睛的望着他,良久才道:“悔?我為什麽要悔?”
随之她歪着頭點了一下,“哦,是悔,是悔過的,我後悔我當初下手時沒有幹脆利落,沒有将你們都殺得幹淨!”
“若再來一次,若再來一次,我定會做的幹幹淨淨,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
她再次大笑出聲,嘴唇因幹裂而撐開,唇紋中滲出血色來,染在牙齒上,加上腥紅的雙眼,淩亂的長發,如同在夜中舞蹈的鬼魅一般。
見狀,陸瀾汐用力閉上眼,掩住自己滿目的可惜,随之睜開,卻沒有再瞧她一下,随着長嘆一口,轉身離去,将她癫狂的笑聲甩于身後。
走出好遠,似是仍能聽得到那凄厲的笑聲,陸瀾汐眼前一陣濕潤,終于在出天牢前夕停下腳步。
伸出手背,低頭瞧了自己手上的那枚金戒指,她聽聞吞金可致人亡,傳說死後還可将富貴帶到來生,她實不願周小蝶會受盡萬般折磨,最後落個身首異處,念着她從前的那點好,所以她今日挑了這個帶來,可讓她少受些罪。所以她最後才問了她那句話,誰知,周小蝶當真是無藥可救。
“王妃娘娘,您沒事吧?”守衛在身側适時關切道。
“我沒事,”她咽下一口氣,将手上的金戒指取下,遞到守衛面前,“這個給你了。”
守衛低頭一見,倒是挺粗的一枚金戒指,既是王妃給的,定不是假貨,于是歡天喜地的收下了。
只聽此時陸瀾汐又道:“裏面的周小蝶,最愛吃的就是陳記的粟子細糕,勞煩您跑一趟,多給她買些。”
“啊......這......”守衛有些為難,不過轉念一想,這是承安王妃親命的,還有什麽可怕的,于是轉而痛快答應下來,“是,小的記下了,請王妃娘娘放心,陳記的粟子細糕!”
“多謝。”陸瀾汐再無他言,提步邁向天牢正門,踏向一片光明。
待人出去後,天牢的門又重重關上,笨重的聲音傳到周小蝶的耳中,她的笑才終于止了,強撐的那口氣終于散去,自牆上滑落下來,整個人癱坐在牆角,眼神清明喃喃低語道:“我本想着,淩錦安鐘情于你,即便你不做郡主,日子過的也不會太差......到底是我想錯了啊......一步差步步錯,補丁落補丁,越補洞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