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素陽
一雙薄薄的絲帕搭在陸瀾……
一雙薄薄的絲帕搭在陸瀾汐的腕子上, 兩指隔着這絲帕輕按在她的脈搏上,順着指尖兒看去,醫邪此刻正坐在一側閉着眼, 煞有其事的給她診脈。
房間裏站了一屋子人,無人敢大聲喘氣, 直到差不多半柱香的時辰過去, 醫邪才将手指從陸瀾汐的腕子上拿開,不等人問, 他便不慌不忙的說道:“她沒什麽事, 吃了我的藥, 這反應是正常, 這兩天恐怕會高熱不退,我給開副方子, 按方抓藥煎藥即可。”
“不過……”醫邪忽然側過身來, 看向一旁的淩錦安,“這藥,需要點藥引子, 不知王爺能不能弄得到。”
“什麽藥引子,你且說便是。”淩錦安急着問。
“人血一海碗。”
“這有何難, 單通,去取匕首和海碗過來。”淩錦安想都沒想便吩咐下去。
高清明在一側聽着不對, 今日這醫邪行事作風處處透着詭異, 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不多時,單通取了東西過來,淩錦安一把接過,擱置在小幾上,二話不說便撸起袖子, 單通見他手裏已經握上了匕首,忙阻止道:“主子貴體,切不可流血損傷,讓我來吧。”
淩錦安避開他的手,快速在手臂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繼而鮮血從刀口中冉冉流出,熱血鮮紅,不斷滴落于白瓷的海碗中,顯得分外醒目。
單通瞧着這海碗深又寬,若真的滴了滿滿一碗,人可受不住。
高清明自打一側看着醫邪的臉色,瞧着他像看戲一般,越發弄不清楚他想要作甚。
醫邪親眼見着淩錦安的傷口血流不止,直到滴了差不多半碗,他這才發話,“好了,這些就夠了。”
不知是不是高清明的錯覺,竟看着淩錦安的臉色比方才白了許多,淩錦安不急着收,只問:“這些夠了?”
“夠了。”醫邪單手虛擡,另一只手将碗拿開。
淩錦安這才收了手臂,單通忙上去拿着紗布為他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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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邪起身說道:“第一鍋藥我親自去煎,你們且在這裏等着就好了。”
話音落,他帶着海碗離開,路過高清明身側時,他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今日這人太過詭異,他不得不跟出去看看。
出門時,醫邪已經走出去老遠,出了垂花門行的不遠便是湖邊,他擡手将海碗一丢,在平靜的湖水中砸出了一個大窟窿,随之海碗沉底,裏面的鮮血在湖水層上暈開,鋪散成一大片。
“你這是做什麽?”高清明大步上前,盯着湖中的血花一片低吼道,“這不是藥引子嗎?”
“什麽藥引子,”醫邪冷笑一聲,“我看病哪裏用什麽藥引子,就連方才把脈也是多餘。”
“那你方才……”高清明指着湖面,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突然将我從宮裏帶到這裏來,我總得演上一場,否則也太不像話了。”
醫邪雲淡風輕的扯了扯袖子上的褶皺。
“那你讓淩錦安放血做什麽?”
“給你出氣啊,這王爺是你的情敵吧,你搶又搶不過他,我總得讓他吃點苦頭,給你找找場子。”
“……”
高清明一陣無語,早就覺着他今日不對,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話又說回來,對旁人的娘子這般上心,也真有你的,聽見她吐血,馬不停蹄的入宮找我,可是呢,待她醒過來,人家兩個花好月圓,有你什麽事。”這醫邪自打入宮以來,話也多了些,竟然談論起男女之事來。
從前他口口聲聲說最忌諱一個情字,如今看來,也不盡如此。
“你不也是對旁人的娘子分外上心,雖然長公主死了丈夫,可也是旁人的娘子,你聽見她眼睛出了問題,不還是不顧一切的從蘭庶跑到京城來!”高清明雙手環臂,歪着頭看他笑,“咱倆半斤對八兩而已。”
“此話有理,此話有理,我倒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像你這麽慘。”
二人好像在這一瞬忽然尋到了知音,笑的惠然。
……
“瀾汐,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瀾汐?”淩錦安這會兒已經包好了傷口,一切果然如同那醫邪所說,陸瀾汐身上開始發熱起來,臉色由先前的青紫變成了蒼白。
眉目始終皺着,像是在無聲隐忍着痛楚。
這會兒她身在混沌之中,什麽都聽不到,只覺着身子很沉很沉,像是置于水中,一點一點的朝深處墜落。
“王爺,那大夫可靠不可靠?我怎麽覺着這麽怪?”單通在一側忍不住開口。
淩錦安這會滿心焦灼,只擔心陸瀾汐的病情,哪裏還顧得上誰怪不怪,“那人是高清明帶來的,不會有錯。”
“安然等着吧,瀾汐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的。”這話是他在安慰自己,吐血是事實,高熱也是事實,醫邪用的從來不是藥,而是毒,只要是毒就會對身體有所損傷。
這些一切原本不用她來承受,可每每擔起這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淩錦安忽然覺着自己很沒用,何德何能,讓一個女子為他付出如此。
“瀾汐,你千萬別有事……”淩錦安扯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額前,低聲喃喃,“你是我的命啊!”
……
長公主的殿中茉莉花芬芳濃郁,稍待片刻,仿若覺着身上每處都是花香,讓人不免沉醉其中。
長公主端坐于椅上,眼上是由醫邪親手塗抹的藥,他一下一下塗的很仔細,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下弄疼了她。
待藥膏糊滿,醫邪招來宮女,在紙上寫了一段話,由宮女轉述。
“長公主,謝郎中說,您的眼睛再上幾天藥就能完全好了!”
他裝的是個啞巴,不敢在她面前開口,凡事都寫在紙上,由人念給她聽。
長公主聞言,輕笑一聲,而後道:“我覺着這兩日眼睛舒服多了,看的也比之前清楚了許多,謝大夫當真神醫。”
“青蘿,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同謝大夫單獨說。”
那個叫青蘿的宮女聞聲退下。
一時間,殿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二人靜默良久,雖然現在長公主眼睛覆了藥,可醫邪仍舊感到全身不自在,坐立不安,手足無措,一雙手無奈摳着袖角。
不敢擡眼看她一下。
長公主似乎感覺到了對面人的局促不安,笑容一點一點散去。
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你當真要在我面前一直裝啞巴嗎?——素陽。”
素陽二字一出口,讓醫邪整個人僵住。
這名字陌生又熟悉,多少年了,多少年沒人這樣喚過他了。
他心整個揪起,扯住袖口的手越來越緊,面上緊張神色驟然。
“素陽?”長公主細聽動靜,“你要在我面前裝到什麽時候?”
醫邪一顆心就在嗓子眼裏,一張口就能跳出來,一路滾到她腳下,他清楚,所以他不敢貿然開口。
喉結上下擺動,他在剎那的功夫,想着究竟該張口還是該閉嘴一直裝下去。
最終,他還是認命了,嘴唇張張合合幾次,終于鼓起畢生的勇氣念出了那個日思夜想的名字,“韶音……你……”
他深吸一口氣,“你怎麽知道是我……”
聞言,長公主終于露出一抹會心的笑意,遮住眼睛裏的疲憊惆悵之感,兩個梨渦嬌俏,仿佛回到了少年模樣。
“我一早就知道是你,自打你近了我的身邊,我就有所懷疑,直到撿到這個,”說着,長公主自袖口中舉起手來,手指上捏的是一個暗色的香囊,一見便是有年頭的舊物,花色已經褪的不成樣子,可繡線輪廓卻還在,“那天這個東西你給我上藥時,不小心将這個掉落到我身上,我自己繡的東西,當然摸的出來,我繡工那麽差,這是我這輩子繡過的唯一一個香囊,想不到你還一直留着。”
醫邪下意識的去摸自己身上,這東西前兩日不知掉到哪裏,讓他急了好一陣,食不知味,惆悵不已。
“這是當年你給我的,我當然要好好留着。”舊事重新爬上心頭,醫邪一時心動,眼底有些潮濕泛上眼眶。
“以你的醫術,想治我的眼睛,哪裏會用這些東西,”長公主擡手取出帕子,将自己眼睛上的藥擦掉,雙眼望着他,一個不算清晰的輪廓,“你故弄玄虛,騙不了我。”
她像是在說笑,眼睛裏卻蓄了淚。
僅這一句,讓他淚如雨下,再不能止,掩面而泣起來。
“自我走後,你去了哪裏?”長公主清楚聽到他的嗚咽之聲。
“蘭……蘭庶……”醫邪顫抖着聲音回答。
“蘭庶,好遠的地方,”沉默片刻,長公主又笑起來,“可是即便走了那麽遠,你還是回來了,為我回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韶音,當初我應該帶你走的,帶你走的……若是我帶你走,你就不會獨自在異鄉飽受煎熬這麽多年,”醫邪終于崩潰,心底壓制了太久的情感在此刻傾洩而出,“我來遲了,我來遲了……”
長公主閉眼,兩行熱淚串成雨簾,哭的肩膀都跟着顫抖。
許久她才睜眼,搖頭道:“不怪你,不怪你,當初是我不願意跟你走,當初是我自己執意要去和親,你為我磋磨半生,是我該對你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