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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同眠 陸瀾汐眨巴着眼睛,擡手指了身…… (1)

陸瀾汐眨巴着眼睛, 擡手指了身後空檔位置。

高清明伸頭一望,看清來處後随之笑了笑,将書頁合上, “這種東西看看就算了,這是泊來物, 記載的東西大多不是中原所有的, 真假難辨,雖說這書樓裏的書大多是孤品難得, 但也不能全然倚仗, 随意翻翻就罷了。”

“再者, 你看這上面寫的, 什麽人血用引,擺明了歪門邪道之說, 不必深究。”

他說的輕飄飄, 但陸瀾汐不以為然,眼珠子還盯在那上面,上面內容繁複不清, 只記得一句,“可解百毒”。

高清明将那本陳書放入書架, 瞧了眼天色,淡淡道:“時辰差不多了, 今日外頭濕冷泥濘不好走,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今日我先不回王府。”

“不回去,那你去哪兒?”他問。

“我要去西市給大公子買些雜嚼,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要給他帶點新鮮東西, 他許久不出門,也不常吃到。”

一聽又是關于淩錦安的,高清明笑意有些勉強,只點頭應了聲,“好,那我送你出門。”

陸瀾汐怕在正門走過于顯眼,只讓高清明送到西門便止步,拐了幾個彎來到街市上,一頭紮進藥材鋪。

一連走了幾家,都沒有人聽過這叫雪祭的,有一家熱心的小夥計還讓她畫個圖樣出來,她按着回憶将圖在一張暖黃箋紙上畫出來,仍沒有人識得這東西。

一聽就是不吉利的東西,也不像是中原有的,難不成這同那書一樣也是泊來品?

腦中靈光一閃,想着東市向來賣的東西十分獨特,還有不少外商,許是去那裏能打聽出什麽來。

算着今日時辰不早,小心的将黃箋收入懷中,又悉心挑了幾樣小吃回了王府。

這兩日淩錦安明顯照比往常話更少一些,陸瀾汐心虛想着自己這兩日常出門,是不是惹的他不快了。

于是獻寶一樣将買的吃喝堆到他面前,一樣一樣給他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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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很高興,可細看下去又不高興。

“你不喜歡嗎?怎麽不吃?”她歪着頭瞧着方才塞入他手中的酸棗子,從開始到現在只是在手裏握着,一口都沒動。

淩錦安順勢将手臂伸直,摸索着小幾上的空碟,重新将酸棗子擱回去,笑道:“我不愛吃酸的。”

“哦,原是這樣,那下次我就不買這個了。”陸瀾汐蹲下,将盤中的酸棗子歸整好,端到身後八仙桌上,又另裝了旁的甜食給他。

一起一坐間,淩錦安仍是聞到那股熟悉的檀木香氣。

臉上瞧着是笑,可嘴角細看下去卻是朝下撇的,他啞着嗓子低喚了一句:“瀾汐。”

“嗯?”她應着。

“往後你若出門,不必刻意同我講,想去哪便去哪。”

從這句裏陸瀾汐才覺出不對來,從前雖也說過這樣的話,可語氣全然不同,擡眸望向他,卷翹的睫毛像是兩個大蒲扇,一眨一呼,遲鈍若她,如今終也感受得到一絲異樣,“我這兩日常出門,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準确的說,她出門他高興,只是她去的地方,讓他不那麽高興,只是他沒有權力也不想将她一輩子困在自己身邊,困在這牢籠似的王府裏,所以他不得不時常勸着自己寬心起來,早晚有一日,飛也随她,走也随她。

她自有不能言說的苦衷,現下聽他這般講,心裏隐隐一絲不安。

并沒有做過多解釋,陸瀾汐将他推到光亮處,便默默拿起剪刀裁料子,剪刀鋒利,線料脆生生的在鐵峰之間斷裂開來,一絲一毫聲響盡數落在淩錦安的耳朵裏。

二人一靜一動,在夕陽投下的光影中無聲拉扯。

陸瀾汐手上動作突然停下,側頭看着窗邊的淩錦安,此時正面朝光束,側面看去若冷峻的山峰,不問自寒,額頭眉骨鼻尖兒自連成一道完美的線條,光自外打在他臉頰上,投成一道斑駁的影,打眼一瞧竟是與從前無異,細看下去又多了幾分病态的孱弱。

陸瀾汐暗自捏緊了針線,心想的是:我定要将你治好,哪怕用上此生。

......

夕陽落下不久後,天色又漸沉下來,濕潤的空氣冰涼透骨,吹在人身上整個身體都忍不住抖了抖,感覺今日不妙,陸瀾汐提前取了藥讓淩錦安先服下。

入夜安穩,陸瀾汐于沐房處給他準備好了熱水,氤氲的水氣撲面,淩錦安擡手摸索着去解衣帶。

陸瀾汐将軟巾子搭在木桶邊沿,回頭瞧他,手上動作緩慢,不急不緩。

她行至跟前蹲下,輕柔将他手撥開,慢條斯理的替他整理衣扣,房內水霧充盈,将二人的身影埋入,若隐若現。

她氣息均勻,呼吸就在自己臉前,他感受的到。不知是否因為熱氣上湧,或是因為自己頭昏腦漲,他身子忽朝前探去,下一刻下巴便輕輕杵在陸瀾汐毛絨絨的發頂。

時光定格,陸瀾汐手上的動作僵住,只覺着眼前視線漸暗,再擡眸正好能看見他上下淺動的喉結。

“怎、怎麽了?”她開口,聲線因一時慌亂聽起來有些發顫。

随之暗啞的聲音自頭頂響起,既相近又遙遠,“沒事,只是忽然想離得你近些。”

随話之音,他的雙手緩緩擡起,捏上她肩膀兩側,他閉着眼,一時間很想知道,當初所有人都厭棄他時,她這樣單薄的肩膀,何以撐起一身孤勇來到他身邊。

“是身上又難受了嗎?”陸瀾汐僵硬的蹲在他身前的陰影下,一動也不敢亂動,眼睛眨巴眨巴,羽睫上凝了一層水氣。

“沒有。”好歹他服了藥,身上沒有,可心上有。

稍許,将她松開,手掌虛擡,輕拍了她的手臂,“我自己來就好,你出去歇歇吧。”

………

雪落無聲,漫漫飄動,若空中舞蹈的仙子,無論以各種姿态落地皆是唯美。再出門看去,院中又被疊了一層新白。

淩錦安自沐房出來,像往常那樣撐着胳膊坐到床上,細聽房內有聲,想是她還沒走,于是喚了句:“瀾汐?”

陸瀾汐将手中剪子擱下,随後朝他行來,“怎麽了?”

“外面是下雪了嗎?”他問。

這藥吃了心口疼,藥性兇猛,雖然暫且能抑制的住毒性,可四肢仍有陣陣麻痛感襲來,只是不那麽強烈而已,不過同之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別。

之前那錐心刺骨的痛,可謂神仙也難捱。

“下了,不過下的不大,你難受嗎?”她一臉關切,如今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擔憂不已。

“不,沒什麽感覺,甚好,”他笑的輕松安然,“天氣涼,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記得多燒些碳,別着涼了。”

陸瀾汐雙手交疊在一起,面色露出些許猶豫,“我不急,我還有點東西要做,你先睡吧,我做完便回房。”

她是怕藥效萬一失了,他再鬧起來,自己在廂房怕不能及時聽到。

這雪何時停更是未知。

“随你,”他輕舒一口氣,身子朝後仰去,“別太累了。”

……

夜色漸深,風雪未停,反比之前下的更大了些,屋裏碳火燃的熱烈,火苗竄出鐵罩籠,陸瀾汐悄聲撩開珠簾,見床榻上的身影起伏均勻,想來已是睡熟了。

她小步踏入裏間,就着拔步床下的腳踏坐下,蒸蒸碳火熱氣撲在臉前,疏散一身的冷意,方才一直在外間待着,身上都覺着冷飕飕的,手腳更是冰涼。

淩錦安本來睡眠就輕淺,這會兒存着心事有點聲響便醒。聽見身後細細聲動,猜測陸瀾汐壓根兒沒走。

也明白她這是不放心自己,生怕再出現什麽岔子。

思忖間,聽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夜漸深,她亦困倦,只不過打定了主意要在這裏靠上一宿,誰成想一宿未過,她先困的睜不開眼,雙臂環住膝蓋,下巴時而點點。

越到後來眼皮越是不争氣,最後頭一沉,整張臉一下埋進膝蓋裏,兩廂撞在一處,痛的她臉頰一陣瑟縮。

這一撞動反而清醒了不少,她一手揉着發酸的臉頰一手撐着膝蓋起身,床榻上的人仍舊沒有動靜,只是不知身上的錦被何時掀開一角,她見了便忍不住彎身過去,輕輕扯動錦被試圖給他蓋好,怎知才拉動兩下,手底下的人一點兒征兆都沒有便攸地翻身過來,随之一手準确地扯住她的腕子。

掌心幹熱傳來,整整包住她的細腕,陸瀾汐以為他是夢中驚醒,忙柔聲解釋道:“我見你被子沒蓋好……”

“你該回去睡覺了。”未等她将話講完,淩錦安便開口打斷她。

他的聲線非久睡乍醒的慵懶沙啞,而是清醒許久的分明。

“我這就回去,你快睡吧。”

她現在撒謊的本事已是信手捏來,尤其是在他面前。

知道雪不停她便不會走,也懶得同她廢話,幹脆手臂力道加重,稍稍一帶,将她人扯了上來。

身前驟然受力,陸瀾汐躲閃不及,重心不穩,随着他帶便朝前撲過去,鞋尖兒撞在腳踏上,整個人大頭朝下。

眨眼間,便覺身前一湧,兩個人撞在一處,鼻尖幾乎貼着。

她的頭發自後背滑散,兩縷砸到淩錦安的肩上,遠遠瞧着竟像是将二人串到了一起。

淩錦安忽覺着鼻前一陣香意襲來,仍舊是他熟悉的桂花香氛。

靜默一瞬,淩錦安覺着心口處有兩顆心髒交替跳動,節奏慌亂,他眉頭一蹙,意識到手上仍舊握着那只雪腕,随之再加力道,将人稍稍一帶,便帶到了裏側。

陸瀾汐的裙擺如同一朵收瓣的牽牛花,同她身形一同縮在床榻內。

将她手腕松開,淩錦安雙掌撐着坐起身來,一只手準确的抓住她的腳踝,一只手摘掉她的繡鞋随手丢到榻下,而後又單手将她朝裏推了推,最後自己才側卧躺下,扔了句:“睡覺!”

這一系列操作下來,讓人目瞪口呆,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便已然到了這般境地。

她小心蠕動兩下,淩錦安将身子又側過去一些,只留給了她一個後背,“我知道雪一刻不停你便一刻放心不下,既然不走就乖乖在這裏睡覺,放心,我不會怎麽樣。”

他的确不會怎麽樣,他會留一個完整的陸瀾汐,不會拖累她半分。

瞧着他的後腦,陸瀾汐不再試圖掙紮,心反而平息,乖乖的朝後縮了縮身子,規規矩矩側躺下來,二人中間隔着一個小臂的距離。

屋裏安靜的針落可聞,碳火冉冉,偶爾爆出聲響,窗外的風時而拍打窗楹。

良久,陸瀾汐才敢細提了氣息,身子稍稍動了動,手背觸到一縷頭發,是淩錦安的,小心的繞在手指上把玩,才洗過的發絲幹爽絲滑,不同于自己的柔軟易斷,他的要韌一些,竟和琉璃線一樣。

“還不睡?”他背對着陸瀾汐忽然開口,陸瀾汐一怔,手指僵住。

“你怎麽還醒着?”她反問。

明明聽着呼吸均勻,誰知還精神着。

心裏本來存着事就睡不着,加之身後有她,更睡不着。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同她講。

斷言片刻,只聽她大聲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

的确不舒服,他沉沉的悶應一聲。

聞言她驟然起身,朝他身邊湊了湊,“要不要再加些藥?”

倆人不在同一水平,所指并非一個意思。

只聽淩錦安恹嘆一聲,也并不回頭,只是反手将她頭摁回去,精準的像是後背長了眼睛,“乖乖睡覺,我沒事。”

她雖不大信,可也不敢貿然起身,想起之前的混亂場面,想着若是真的疼痛的不能忍,應當不會如此平靜。

她一顆心不高不低沒處着落,只能暗自祈禱風雪快停。

雙目緊緊閉着,嘴上忍不住碎碎念叨,忘記了淩錦安耳力極好,如數皆飄到了他的耳朵裏。

旁人或許不覺,可靜夜裏于他而言更是折磨,如同有人素手拽鵝毛,絨尖兒有一下沒一下的撩着心口柔軟處。

他眉頭一緊,擡手将自己身上的錦被掀開朝後丢去,将陸瀾汐整個人蒙頭蓋住,語氣中夾帶着些許惱意警告道:“若再不睡,我就讓你成為真正的通房。”

當然,這句話是拿出來吓唬人的,他也就嘴上說說而已,若真有那麽一天,他定八擡大轎明媒正娶,許她正妻之位。再者,如今,她再鬧,他也舍不得。

陸瀾汐呆呆的被蒙在被子裏,回味他方才那句話的含義後,不免臉熱,從錦被中偷偷探出兩個鼻孔出氣,不敢再出聲。

……

淩錦安幾乎一夜未眠,直到東方顯晗才漸漸睡去。

彼時醒來身側早已沒了人影,細聞小幾上有飯菜香氣,陸瀾汐一早起便将飯菜做好,怕他尋不到便擱置在此,而後人便跑的沒影了。

……

東市。

街道一條長路鏟開,商鋪林立各掃門前雪,鋪面前的雪堆高低不一。

昨夜積雪,天氣冷寒,稍稍出氣便是一層白霧,街上行人不多,兩個姑娘顯得十分惹眼。

陸瀾汐同小蝶一起,進了這間又入那間,皆是空手而出。

陸瀾汐悶悶的拿着那張黃箋毫無頭緒,在東市跑了一早,仍毫無頭緒。

小蝶有些不耐煩的扯過她手裏的箋子,上面的字她不認得,畫的圖案也看不懂,咬了兩下嘴唇擰眉道:“這東西根本不像人間的,是不是根本不存在啊?”

“誰知道呢,京城這麽大,總有見過世面之人。”她拿回箋子,仔細疊放好,擡眸前望,指了前方一個藥鋪道,“再去問問吧。”

二人朝前并肩行去,陸瀾汐并沒留意到身後雲鼎茶樓之上,有一雙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

雲鼎茶樓座于繁華東市最中心處,裏面最富盛名的乃是霜白露頂茶,冬日裏取山頂之上未落地的白雪化水烹制而成,只一小撮,價值不菲,楊碧妍一直視它為最愛,每每落過新雪,次日便會專乘馬車過來嘗鮮。

今日格外巧,她坐在樓上窗前觀晨景時,正看到陸瀾汐進了藥鋪。

“她倒悠閑。”楊碧妍微眯雙眼,塗着輕紅丹蔻的手指輕彈手底的汝窯天青釉茶盞。

小喜在側,聽出自家姑娘的言外之意,眼眉一挑燃火道:“姑娘要不要叫她上來問問話?”

只聽前人輕笑一聲,轉過身來,将茶盞擱下,而後悠閑的坐在椅子上,雙唇緩緩而啓,一雙上挑的眸子眼中閃過一抹淩厲,“你說呢?”

小喜笑容歡騰,倒是生怕不鬧出點事一般,跳着腳便出門去安排。

楊碧妍排場不小,每次出門身後跟着的婆子小厮不少,這會兒都在雅間兒外等候差遣。

不同先前,陸瀾汐這次再從藥鋪裏出來臉上已經挂了笑意。

沒走出兩步,小蝶回望身後的鋪子,輕拍她肩膀道:“你不會真信方才那個掌櫃同你說的話了吧?”

“為什麽不信?”陸瀾汐小心将箋子收好,抿起唇角。

“方才那人一見就不是老實人,說話滿嘴飛黃牛,就很我爹一樣,你竟然信他?”小蝶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啧啧兩聲,随之勸道,“我看算了,再想別的辦法,這上面的東西找得見找不見另說,冰天雪地的,你自己怎麽上山!”

二人方才入那藥鋪,陸瀾汐将箋子攤開,同掌櫃打聽,那掌櫃上下打量二人,随即像模像樣的眯着眼瞧了箋子半晌,而後抿着手指說他知道這東西。

陸瀾汐現下被豬油蒙了眼,憑他說什麽都信,果真就掏出些碎銀子給他。

掌櫃收了銀子,才開口,給她指了條路,說是城外山頭便有。

于小蝶而言,這種雜碎她自小同她爹周老六一起見得多,啧啧兩句,不由瞥了個白眼兒。

陸瀾汐一心想着有希望總要試一試,二話不多說,心裏又盤了主意。

未走出多遠,尚未拐到街角,便見着幾個婦人朝她們兩個走來。

這幾個人衣着不俗,不像小家之人,看年歲像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婆子。

幾人攔住她們去路,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黑着臉冷聲問:“你是陸瀾汐?”

見來者不善,這婆子語氣冷硬挑釁,眼神刻薄,竟像是尋仇家。

陸瀾汐微一打量這幾人,皆不是熟面孔,一上來便指名道姓,可見是提前認準了她,她自覺也沒什麽得罪人之處,于是不卑不亢道:“我是叫陸瀾汐,可我不認識幾位,不知有何事找我?”

那婆子陰笑一聲,而後晃動着粗糙的手腕,腕子上的素圈镯子倒是醒目,“我家主子讓你去一趟。”

“你家主子是哪位?”思來想去,能使得這般排場的人她也不認識幾個,一時還真想不到是誰。

“去了你就知道了。”那婆子沒心思同她廢話,給後面幾個示了眼神,那幾個五大三粗的上來便揪人,陸瀾汐小身板也就頂她們其中半個,哪裏經得住她們七手八腳,只稍稍一帶,便離了原地。

小蝶見勢不妙,忙上去阻攔,“你們幹什麽?你們是誰啊?”

不知是誰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将她推搡的險些摔倒,站穩一瞧,陸瀾汐已經被她們帶走,直奔前方的雲鼎茶樓。

雲鼎茶樓可不是給普通百姓開的,去得起這種地方喝茶的,非富即貴,小蝶腦筋一轉,明知這也不是自己輕易管得了的事,非得搬救兵不可,情急之下轉身而逃,奔往康遠侯府方向。

……

陸瀾汐直被帶入三樓的雅間,門自外推開,她被人用力一推搡跌跌撞撞進了門裏,而後門自外又被人合上。

瞧着她被推搡的狼狽模樣,端坐桌前的楊碧妍忍不住笑出聲來,雖用帕子遮了上唇,仍蓋不住她充斥滿眼的笑意。

小喜立在一側笑的更是歡暢。

陸瀾汐擡眼看去,屋內還立了兩個婆子,這陣勢倒是氣派。

其實方才她上樓時候便已經想到會是她,此刻楊碧妍出現在眼前也不覺意外。

“見到我家姑娘也不問安!”

俗話說狗仗人勢,而小喜便是那最為牙尖的狗。

這種人承安王府裏也有,她自是瞧不起,所以也不拿正眼瞧她,只沖楊碧妍問道:“不知楊小姐叫我來有何貴幹?”

她這一問,倒是讓楊碧妍忍不住注目片刻,一雙眸子上下掃視她,果真是粗布普料仍舊蓋不住的美。

若論家世,楊碧妍自是在這偌大的京城排得上號,可若論貌美,竟真是比不過眼前這個陸瀾汐。

她的妒意多少也與此沾邊,不全然是因為淩錦安。

與膚淺浮躁的小喜不同,好歹楊碧妍也是個主子,她仍舊坐在那裏,語氣不急不緩,微仰下巴問道:“最近錦安哥哥的身體如何了?”

她一想起上次去承安王府,正巧碰見淩錦安拿着帕子給病中的陸瀾汐擦手便覺眼熱。

“托楊小姐的福,一如既往。”陸瀾汐将眼皮垂下,光線投在她高挺小巧的鼻尖兒上,在臉側投下一道陰影。

絕美的側顏無可挑剔,讓一側立着的小厮也黯然驚嘆。

自家姑娘也算出挑明豔,可今日同這名不見經傳的女子相比竟然顯得遜色不少,素來可以拿出來單打的明麗氣質此刻也被殺的所剩無幾。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一時讓楊碧妍噎住,竟不知該怎麽問下去。

只好直轉正題道:“看來錦安哥哥定是對你不錯的,要不然,怎麽将你慣成了這麽嬌縱的性子。”

嬌縱一詞說的毫無道理,陸瀾汐聽得出這是想要找茬,也不接話,只是眉目微沉,暗想應對之策。

“你的容貌不錯,只是可惜……”她從檀木桌前起身,輕理了臂上雪緞披帛,緩緩行上前來,“身份太過低賤,只能給錦安哥哥做通房。”

楊碧妍小步繞到她身側,二人身量平齊,陸瀾汐聽見她頭上珠串步搖随之發出清脆聲響。

“若是換做從前的淩錦安,你以為,憑你可以近得了他的身?怕是通房丫頭都做不得。”

這話說的刻薄又滿覆憎怨,陸瀾汐怎麽也想不通哪裏得罪過這位,使得她恨成這樣,臉上堆着笑,可言辭之間皆是恨之入骨。

陸瀾汐不說話,知道她非将火撒出來才滿意,況且這些話也傷不到她,她心裏清楚,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會對能貼近淩錦安身邊的人格外憎恨。

她以為羞辱的是別人,實際上是那個羨妒旁人的她自己。

一顆石頭丢回去,卻換來前方湖面上的風平浪靜,此刻楊碧妍甚至感覺,前方若有波瀾回旋,首先打濕的是她自己的鞋子。

陸瀾汐的反應同她起先想的不大一樣,她本以為,陸瀾汐獨自見了她或是會吓得瑟瑟發抖,或是會痛哭流涕,誰知不僅沒有應她所想,還在聽了她這麽些難聽話後還能無動于衷,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更氣了,怒火碰上軟釘子,最為致命,哪怕此刻她再發作,都顯得不是那麽順理成章。

“如何,你不信?”楊碧妍又跑到她面前,瞧着她面頰細膩從容,眼光微閃。

陸瀾汐輕緩搖頭,良久擡眸,“楊小姐說的是。”

一雙圓大的杏目雙瞳清澈,卧蠶微微隆起,眼底帶着星星笑意,這笑在楊碧妍眼裏便成了嘲諷一般,讓她頓時怒火升騰。

她像忽然瘋了一般猛擡手捏起她的下颚,臉上原本故作輕松的笑意此刻化為扭曲的愠怒,發髻間的步搖晃動晃眼。

陸瀾汐被迫看向她,眉頭微蹙,眼中卻仍舊沒有楊碧妍期待的恐懼。

“你以為你是誰?你贏得了我?”她手上力道又加重一分,“我不要的東西,別人也別想沾染半分,尤其是你這種卑微的身份!”

淩錦安在此時便成了那個她不要的東西。

天地皆知,她說的話不實,淩錦安從來沒有她不要一說,只有她得不到。

畢竟淩錦安從未給過她眼色,明裏暗裏拒絕過多次,即便到了如今的境地,仍舊不曾接納過她。

這才是楊碧妍最恨的。

用力甩開陸瀾汐的下颚,她朝後退去兩步,身量如常,體态端重,重新坐回窗前檀木桌邊。

小喜給她面前的茶盞中添了新水,蒸蒸熱氣升騰,随之被茶盞蓋頂蓋住,這奢茶名不虛傳,茶香伴着雪氣在房間內四處散動。

“既然來了,也別閑着,你不是身子孱弱嗎,病了自有人悉心照顧。”她身子微微朝後仰動,随之朝身側的婆子眼神示意。

至此,陸瀾汐終于明白楊碧妍的怒穴所在,原是在此。

話中的酸意在此刻發散的淋漓盡致。

那兩個婆子得令,卷起袖口兇神惡煞的朝陸瀾汐行來,像是墳頭鑽出的惡鬼一般。

這樣的陣勢陸瀾汐在王府也見過不少,崔玉兒在教訓府裏不懂規矩的下人時,便常譴上幾個兇狠的婆子将人毒打一頓在先,而後發落。

如今輪到自己,她倒是也不怕,好歹是王府的人,想來她楊碧妍的本事也僅止于此,旁的也動不了,人命亦出不了。

既然趕上了,躲又躲不掉,跪下磕頭認錯更是不可能,索性迎難而上,大不了就受點傷。

正準備從容應赴,那兩個婆子尚未來得及夠到她的衣角,便聽身後一聲巨響傳來,衆人齊齊朝門口看去,陸瀾汐亦同時回頭。

高清明站在門外,才将雅間的門一腳踢開,兩扇木門壞的只懸在牆沿一角,搖搖欲墜,他身後緊緊跟着的是去報信的小蝶。

他第一眼便看向門裏的陸瀾汐,二人眼神交彙,下一刻他将目光別開,看着左右的兩個婆子,兇神一般,伸到陸瀾汐身邊的手因受驚而僵在半空,同樣是世家子,這場面他也熟。

一時氣惱,大步進門,擡起腳便将二人一前一後踹倒。

兩個婆子重重摔在地上,自然識得這人身份,哪裏敢爬起來造次,幹脆連滾帶爬的躲到自己主子身後尋求庇佑。

楊碧妍瞧着這二人身前的大鞋印眼神厭惡,随之起身,目光定到高清明臉上,怒道:“你什麽意思?”

“你方才看見的意思!”他大步朝前,不偏不倚正擋在陸瀾汐的面前。

這一瞬,動心的是門外小蝶,她知陸瀾汐定然是在這裏受了委屈,可此刻,她卻想成為她。

“高清明,你手伸的也太長了些,”楊碧妍手指陸瀾汐,“她可不是你們康遠侯府的人。”

“她更不是你們楊府的。”高清明面對姑娘家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謙讓之情,反而步步緊随不留餘地。

“我管教她與你何幹!”

“她既不是你楊府之人,你何來管教之權?”高清明冷眼瞧她,“就算有什麽錯處,也自有承安王妃教導,還輪不到你吧。”

京城中世家子不少,這一圈的人哪個又不知哪個,素日大宴小請也少不了擡頭不見低頭見,即便不熟,彼此秉性也略知一二。

在楊碧妍的認知裏,這高清明是向來沒什麽規矩又不服拘束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更是從不過問懶得插手,今日這般大張旗鼓的破門而入,又不惜同她針鋒相對,可見是有多重視這個陸瀾汐。

他沖的是誰,還不是淩錦安。

他在意多少,就是淩錦安在意多少,楊碧妍如是想。

“真是難得,”楊碧妍拍手冷笑,“我從未想過大名鼎鼎的高世子會肯為一個丫頭解圍。”

“廢話少說,她待了這麽久,你想問的也該問完了,人我帶走了,”他擡手虛指身後,“這破門的銀子我替你賠!”

說着,便轉身給陸瀾汐遞了個眼色,示意他随着自己離開。

才要跟上,只聽身後楊碧妍高聲怒道:“高清明,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可你今日若将她帶走,咱們的梁子可就結下了!”

聽到這種威脅,倒是讓高清明真的笑了,他漫不經心的回頭看去,眼中的輕谑不遮不掩,“怎麽,我怕你?”

滿京城,唯有高清明能一點情面不留将楊碧妍氣的只能暗自跺腳。

眼見着幾人出門,眼看着就要下樓,楊碧妍追出來亦無可奈何。

只能恨恨的給了小喜一個眼色,小喜這種事沒少幹,立即會意,沖過去朝正下樓的陸瀾汐推了一把。

這倒是讓高清明很是意外,意外到來不及反應,便見着身側陸瀾汐撞到小蝶肩上,二人齊齊朝下摔去。

好在臺階不高,二人只跌落到緩步臺上便停了,高清明大步躍下,一個箭步沖上去,陸瀾汐扶着牆将将起身,小蝶眼睜睜瞧着高清明的手伸向陸瀾汐,卻一個眼神都沒有分在自己身上。

那一個剎那,她分明瞧見他眼中的心疼與焦恐,竟都是為了旁的姑娘。

“你怎麽樣?傷了嗎?”高清明沉眉問道,一臉的緊張。

膝蓋方才磕到樓梯角上,這會兒正生疼火辣,可怕旁生枝節,陸瀾汐硬是咬牙忍了,搖頭道:“我沒事。”

“小蝶,你怎麽樣?”她問。

小蝶這會兒恍在夢中,腦子嗡嗡作響,方才倒地的瞬間是陸瀾汐跌在她身前,給她當了墊子,她哪裏會疼,只是這會兒心裏某處疼的厲害。

雙目空空望向高清明,卻只得了一張側臉,他此時根本沒有半分在意自己,只是對方才的那只推手怒目而視。

高清明三步并作兩步回了臺階之上,指着楊碧妍道:“虧你是個世家女,做的事既幼稚又可恥,我若是淩錦安,我也不要你。”

這句話最是戳中楊碧妍的痛處,她震羞之餘毫無還手之力。

愣在當前,轉瞬便見高清明扯起小喜的手臂一把丢了下去,他下手不輕,只聽小喜在樓梯處滾下兩層随之不知撞在哪裏,悶吭一聲便暈了過去。

“這次我讓你開開眼,若是還有下次,下去的就是你,”高清明一字一頓在楊碧妍面前說的清晰,“我才不管你爹是誰!”

瞧得出,這次高清明是真真的動怒了。

他轉身帶着人離開,楊碧妍還在方才的羞憤中沒緩過來,無可奈何,只能破口罵了一句:“高清明,你這個混蛋,我遲早要殺了你!”

高清明根本不把這種話放在心上,全當風在耳邊刮過。

……

一路不停,帶着陸瀾汐還有小蝶上了侯府的馬車。

小蝶還是第一次坐在這樣華麗的馬車裏,還是同高清明一處,可她此刻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像是根木頭,愣杵在那裏,與四周任何事物都格格不入。

高清明一門心思都在陸瀾汐身上,“傷了哪裏沒有?我先帶你去醫館看郎中。”

陸瀾汐臉色不太好看,目光掃過小蝶的臉上,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拒絕了,“多謝高世子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出來的久,要先趕回去,若不然大公子要擔心了。我沒受什麽傷,只是磕了一下,倒是小蝶,好像傷着了,今日連累她也是無辜,如果可以的話,高世子帶她去醫館看看吧。”

高清明倒是沒拒絕,也知陸瀾汐只要沾了淩錦安便不會再輕易改變主意,他不多勸,只是點頭應承下來。

離的王府不遠,他将陸瀾汐放下,馬車緩緩而行,他卻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肯将車簾放下。

這一切,全都被小蝶看在眼裏。

良久,他才想起車裏還有個人,于是道:“前面就是醫館了,你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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