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結局(上)
那本是透明清澈的雙眸變成了血紅。
誰能想到那外飄清冷無雙, 高雅禁欲,亂紅飛過也不入眼的男人, 正捉着她不眠不休地放縱。
天嬰在一次次極樂中昏睡過去。
最後又在晃動中被搖醒。
她嗓子已經嘶啞, 妄想把他踢開。
可睜開眼,看見容遠背對自己站在床前。
他正從容不迫地穿着月色長袍,平靜得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面對他的無恥她因為過于驚怒, 反而一時半會不知該說什麽。
但是回顧這整整一年, 她卻也是真正感覺到他是真的很愛自己和女兒。
愛得如大海般包容廣闊,也帶着大海的洶湧。
天地還在不斷在晃動, 天嬰坐在床上有些覺得莫名, “九重天有地震嗎?”
容遠扣着腰封:“沒有。”
說完他走向一個衣櫃。
那個衣櫃之中被施了結界, 連自己都打不開,容遠說放了很重要的東西。
那時天嬰乖巧,便不去多問這衣櫃到底是什麽。
此刻見容遠打開這一直塵封的衣櫃,天嬰發現裏面居然只挂了一件大氅,再自己一看, 這件素白色的大氅正是自己之前敷衍了事給他做的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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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極有儀式感地将它取出來,在鏡子前将它穿上。
鏡中青年, 容顏清媚無雙, 神情卻冷肅淡漠。
他淡淡道:“一會兒蘇眉會帶你和孩子去桃源村。”
天嬰一臉莫名地看着他準備走出房間。
“站住!”
青年停下了腳步。
天嬰:“你,你, 你, 不準走!”
青年轉過頭, 他依舊是那般隽美如仙,清絕出塵的側顏在光芒下顯得熠熠生輝。
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我以為昨夜你已經罵夠了。”
天嬰臉一陣紅一陣白, 昨天她真的是嗓子都罵啞了, 什麽她能罵得出口的話她都罵了。
鬼知道,跟給他打氣似的,反而越戰越勇。
真是谪仙皮囊,下面藏的是個魔鬼!是個變态!
容遠收斂了笑容:“還有什麽要罵的嗎?以後沒機會了。”
天嬰垂下了眼簾,反問“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了?”
容遠沉默片刻,轉身離開了房間。
天嬰看着筆挺修長的背影漸行漸遠,她抓着被褥,最終也沒有再說什麽。
在走出房間的一刻,容遠那清冷蕭肅的面容瞬間變得痛苦。
他緩緩閉上了眼。
沉默的離開,是最适合彼此的訣別。
他眉頭緊皺,直到看見宮娥抱來的愛嬰,眉頭才微微展開。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小愛嬰立刻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抱着小愛嬰:“嬰嬰,你爺爺是英雄,你姑母也是女中豪傑,你父親我這一生雖然冷心冷肺,但自認為無愧于天下。”
“唯獨有愧于你娘和你。”
“長大後幫我照顧娘親好嗎?”
說罷他戀戀不舍地将還在咯咯笑着的愛嬰交給了宮娥,對旁邊等候的蘇眉道:“在桃源村幫我好好照顧她們。”
蘇眉神色凝重,點頭應下。
容遠看着不斷掉着碎石的孤神像。
他蘇醒得如此之早,讓人措手不及。
容遠對蘇眉道:“她問起來說個謊騙騙她,她好騙得很。”
蘇眉:“大人……事到如今,你還不告訴她真相,要讓她怨你一生一世嗎?”
容遠緩緩閉上了眼。道:“這樣,我死後,她就不會哭了。”
天嬰在蘇眉還有一衆宮娥以及聖甲兵的護送下乘着仙攆來到了進入桃源村的結界。
一路上她看見孤神像最外一層的石壁不斷脫落,整個九重天都在搖晃,掀起珠簾問蘇眉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眉:“處于龍脈的孤神像年久失修,現在快要崩塌,導致龍脈被損,龍脈被損便引起了天界地震。”
天嬰:“天界什麽時候還有龍脈了?”
蘇眉:“一直都有。你不知道罷了。”
天嬰看着十名宮娥還有浩浩蕩蕩地三千聖甲兵也進入了結界。
天嬰:“這是什麽?”
蘇眉:“宮娥是照顧你和小姐飲食起居的,聖甲兵是保護你們的,我也會在旁邊輔佐你與小姐。”
開啓桃源之界的新秩序。
天嬰:“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眉:“天嬰你不是一直想回桃源村嗎?現在已經得償所願了。”
天嬰發現了桃源村附近還出現了無數個入口,有人妖仙還有動物從結界口遷徙一般走了進來。
“為什麽還有別人?”
蘇眉:“新的桃源村會有将近十萬人。”
天嬰聽得一頭霧水,“到底怎麽一回事,你說清楚些。”
蘇眉随口就來:“因為天界龍脈受損,靈氣一瀉千裏,天地失衡,即将崩塌。”
天嬰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聽他繼續道:“所以神君建造了這阿諾法之界,引入十萬生靈渡過此劫,為三界留下火種。”
天嬰:“……”
宮娥懷中的小愛嬰啼哭不斷,天嬰接過來卻怎麽都哄不好,畢竟愛嬰從出生以來都是容遠在照顧,每次哭鬧都是容遠在哄她。
她看向蘇眉:“他呢?”
蘇眉斂目,“神君在外面守護天地,确保三界生靈能夠順利進入這裏。”
天嬰哄着孩子不再說話,眼睛卻微微有些發紅。
她道:“你們還在騙我。”
蘇眉微微一愣:不是說好的非常好騙嗎?
還是自己的智商與神君不在一個水準,他騙得來自己就不行?
天嬰将哭啼的容愛嬰交給了宮娥,看着蘇眉,“前世我在藏書閣即便沒有書讀萬卷,也知道九重天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龍脈。”
“況且今早容遠才說,九重天沒有地震。”
蘇眉:……
“而且……”她用手摸着丹田,“我從今日一早就感受到了草種的躁動。”
“告訴我,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草種到底是什麽?”
蘇眉想着怎麽将她糊弄過去,天嬰已經下了仙攆,“你若不說,我自己去問容遠。”
蘇眉一急,這讓她出去了哪裏還得了,急忙用扇子擋住了她。
他收斂了向來玩世不恭的笑容,認真道:“天嬰,神君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天嬰猛然轉過身看着蘇眉:“為了我好?”
“我整整三世一直在蒙在鼓裏,不知真相,我又怎麽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
蘇眉道:“其實……我也認為神君沒錯,不知道真相對你來說确實是最好的選擇。”
“神君說了,在新的桃源界,你只要願意,我可以馬上擁你為女王,輔佐在你身旁,他為你準備了萬千靈寶随你使用,那三千精銳的兵符也在你手上,随你調派。”
“權力,財富,地位,孩子,你應有盡有。”
他看着天嬰:“你難道真的一點不動心嗎?”
天嬰:“我很動心。”
蘇眉:“那便跟我進去吧。”
天嬰卻沒有動,“但我現在更想知道,這一世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我的孩子沒有了父親。”
蘇眉一愣。
沒有孩子的他終是低估了父母對孩子的愛。
容遠深愛女兒,想給愛嬰最好的未來,而天嬰也愛女兒,想知道她為什麽會失去父愛。
天嬰:“容遠總是把我當成孩子,總把我看得過于脆弱,總是幫我做出選擇。可我已經成年,已是一個母親,我有知道真相的權力。”
蘇眉:“天嬰,我答應過神君,恕難從命。”
直到天嬰拿出聖甲兵的兵符,蘇眉臉色一變,“天嬰?”
天嬰:“你若不告訴我,我便帶着這三千聖甲兵沖出去。”
蘇眉:“你不要亂來!”
天嬰:“你應該知道,我執拗起來是不顧後果的。”
蘇眉臉色蒼白,卻也知道她那一根筋的執拗性格。
蘇眉嘆了一口氣,将前因後果告訴了天嬰。
“他将三界生靈的命扛在肩上,眼睜睜看着父親擔負萬世污名,看着姐姐獻祭自己的一生,看着自己的侄兒被殺,看着前世的你灰飛煙滅。”
“在歲月中他開始後悔。”
“為了重新見你,他扭轉了兩次時空,可是沒有一次讓他如意。”
“孤獨地承受這一切的他漸漸發瘋,漸漸變得讓人懼怕,漸漸變成了一個妖魔。”
“即便如此,他也不願意讓你知道真相。”
“不願你承擔他承擔的一切,願你一直單純美好,願你代替他而活。”
天嬰站在這他布下的桃源之界中,聽着耳邊的風,聽着遷徙的人的腳步,聽着駝鈴的悠揚,聽着飛鳥展翅破空。
她身體微微顫抖,大腦一片空白,只聽得見這些聲音。
直到蘇眉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他不想你失去女兒,他自己也不舍得。所以他放棄了不斷重啓時空,選擇了當初妖族救世的方法——讓一小部分生靈進入阿諾法之界,留下生命的火種。”
“但是封閉阿諾法之界需要極星的星光,所以他自己沒有辦法進入結界。”
“他也需要在外面守護十萬生靈順利進入結界。”
“所以,天嬰,成全他吧。這是他用了三生三世才做出的抉擇。”
“活着對他來說,太苦了。”
天嬰看着地上沙礫,道:“他該早告訴我真相……”
早告訴自己這些,前世她就不會再去和他糾纏。
他只需要草種長成,殺了自己取得草種,便可救得蒼生,他父親姐姐都不至于白白犧牲。
他就不會重啓兩次時空,最終得了這麽個曾經他不屑的結果。
偌大三界,只能留下十萬火種。
五萬年時間,哪裏再能出一個驚才絕豔的容遠去拯救這必将消亡的命運?
可是,這五萬年間,容遠将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了自己和女兒。
財富,謀臣,兵權,還有自己心心念念的桃源村。
他将別人一生可望不可即的一切留給自己,她還猶豫什麽呢?
她轉身準備往桃源村走去,沒走幾步她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問蘇眉:“對了,六尾會進來嗎?”
蘇眉一愣,道:“或許能,或許不能。”然後他又補了一句:“多半不能。”
天嬰看着蘇眉:“能找得到她,讓她進來嗎?”
蘇眉搖了搖頭,道:“神君幫你去找過,但是她藏得太好,一直沒有找到。”
是的,容遠就連六尾都幫她想到了。
天嬰臉色有些難看,“那六尾會死嗎?”
蘇眉垂下了眼,“進不了阿諾法之界的都活不了。”
天嬰看着蘇眉,試探的問:“容遠他那麽聰明,那麽善于計謀,一定能阻止孤神對不對?”
蘇眉:“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計謀并沒有太多用處。”
不然他就不會一直尋找草種了。
蘇眉安慰天嬰:“天嬰,生死有命。你也無需自責,這些跟你沒有關系,我們趕快進桃源村吧。”
天嬰細細地“哦”了一聲。
然後她又走着走着,問道:“青風會進來嗎?”
蘇眉:“我不知道神君會不會讓他進來當自己孩子的後爹。”
蘇眉有心調侃,想緩和一下氣氛。
但天嬰面無表情地又哦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她又問,“窮奇會進來嗎?”
蘇眉:“神君不會讓這頭兇獸進來禍亂新界。”
天嬰又哦了一聲。
然後她繼續走,一邊走一邊停一邊問,幾乎将她所有見過的人都問了一遍,包括京城時候的茶鋪老板。
蘇眉的答案,大多是不。
十萬人的結界,只能留下火種而已。
其餘的人都會被抹殺。
天嬰覺得自己全身都沒有什麽知覺,她周圍的人都成了模糊的聲音,周圍的聲音都變成了嗡嗡的噪音。
突然,她停住了腳步,轉身看着蘇眉,“容遠他,是不是,也不會進來?”
她眼中充滿了茫然,也帶着她獨有的無辜,一雙眼充滿了霧氣。
蘇眉一愣,他以為他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
容遠需要在外封閉結界,需要在外守護生靈順利的進來。
但是他還是确定地“嗯”了一聲。
蘇眉:“你不要難過,他不想看到你難過。”
天嬰紅了眼,道:“我才不會為那個騙子難過,我只是,我只是……”
她忍着眼中的淚水,“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死在我的前面。”
蘇眉看着天嬰。
神君,料事如神的你還是料錯了一點:
她終是,會為你難過。
宮娥們怎麽都哄不好愛嬰,只能來求助天嬰,天嬰抱起愛嬰,學着容遠那樣去逗弄她,她卻依然嗷嗷大哭。
容遠從自己懷孕開始他天天看各種關于妊娠,生産,育兒的書籍,将三界所有關于生孩子養孩子的書都看了一遍。
他過目不忘聰明過人,妊娠期,産期對自己照顧備至,有了愛嬰後對她也是得心應手。
跟容遠這個完美父親比起來,她顯得不太稱職。
但這其實也怪不了她,因為容遠包攬了愛嬰的一切,根本沒有給天嬰發揮的餘地。
“嬰嬰別哭。”天嬰哄着懷中哭得可憐的小人兒。
愛嬰卻越哭越是傷心,滿臉漲得通紅。
在愛嬰嘶聲裂肺的哭聲中,天嬰看着從結界之門進來的人群,他們一個個在這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倉惶無措。
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大聲哭喊:“娘,娘。我娘沒有進來!”
髒兮兮的男孩哭嚷着要去找娘,卻被周圍的人攔住,“出去你就進不來了!”
那孩子如愛嬰一般嗷嗷大哭。
除了他們還有很多孩子都在哭喊,也有很多人垂着頭在默默哭泣。
他們一個個都哭喪着臉,風塵仆仆。
這是一場三界的劫難,不幸的全部會死在結界之外,幸運點的也要背井離鄉,妻離子散。
天嬰哄着懷中哭得嘶聲裂肺的女兒,問:“嬰嬰,你是不是也在難過和父親分離?”
蘇眉臉色微微一變,對天嬰道:“天嬰,我們趕快去桃源村吧,小姐也許是餓了。”
天嬰搖了搖頭,“她才吃飽,只是想父親了。”平時這個時候容遠正抱着她在回廊上一邊來回散步,一邊說着故事。
天嬰抱着愛嬰,她不會講故事,便在她耳邊唱着歌謠,一首接着一首。
最後不知道是天嬰的歌将她哄睡的,還是她自己哭啞了嗓子,累暈了過去。
宮娥想幫忙接過愛嬰,天嬰卻抱着她緊緊不放手。
天嬰看着愛嬰,道:“你這倔脾氣和我還真像。”
她嘆了口氣,繼續道:“其實無論是愛嬰還是天下蒼生,比起我,都更需要容遠。”
蘇眉立刻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天嬰道:“我怨過容遠不能給我一個小家,可是……”
她擡眼看着那逃難的人群,看着他們風塵仆仆滿臉淚痕的模樣,道:“我終于明白,如果沒有大家,又哪裏來的小家呢?”
此時此刻,她終于理解了第一世的容遠。
“對他來說,殺了我,取出草種,才是最對的選擇,無二的選擇。”
無愧父母,無愧女娣,無愧天下,無愧蒼生。
根本不該有第二世,第三世。
她的故事在第一世那個大雪天中就該結尾。
她垂了頭,戀戀不舍看着懷中的安睡的愛嬰,親了親她的臉蛋,親了親她的鼻子,揉了揉她露在外面毛茸茸的長耳朵。
“他其實沒有錯,他唯一錯的就是不該一直瞞着我。”
說罷,她将愛嬰遞給了宮娥,上了仙攆,對宮娥道,“幫我找那件藍色的衣衫。”
蘇眉:“天嬰?”
天嬰在仙攆中換了衣衫,對着鏡子看了又看。
還記得第一世的最後一日,她也穿了這樣一件藍色衣衫。
那一夜她擦掉了所有的妝容,而此刻她卻給自己描了淡淡的妝。
這一世的她,已經出落得動人心魄,不可方物。
她該以最美的樣子,告別這個世界。
她拉開簾子看着越來越多湧進來的三界生靈,看着他們無助迷茫對未來充滿恐懼,對過去充滿不舍的模樣。
她搖着自己旁邊的小床,看着安然熟睡的愛嬰,“乖啊,別怕啊,娘馬上就将爹換回來。”
站在仙攆外的蘇眉瞳孔一縮:“天嬰!”
天嬰透過珠簾看着狼狽的路人:“我又怎麽會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就連容遠那般心智強大的人都在輪回的重負中變得瘋魔,誰知道我多久會瘋?”
蘇眉:“你沒有任何非救蒼生不可的義務!沒有誰必須為另外的人去死!”
天嬰:“可我女兒也是蒼生中的一個啊,為了她我心甘情願。”
蘇眉:“……”
天嬰:“五萬年對我來說已經夠了,可是如果愛嬰像她父親一般驚才絕豔修得大圓滿,五萬歲對她來說短了一些。”
她看着這結界中的一方天地,“她本該跟着父親在這三界翺翔,坐擁萬裏河山,看冰川看沙漠,看九萬裏瓊樓,看妖界血池,而不是拘泥于這一方天地,在這局限的小世界茍活餘生。”
蘇眉懊悔道:“神君說得沒錯!就不該告訴你真相!”
天嬰搖了搖頭,道,“可我并不後悔自己知道了真相。”
“我有自己做出選擇的權力,而并不是被動的被安排自己的餘生。”
她掀起車簾,緩緩下了車:“蘇眉大人,以後請告訴愛嬰:他爺爺,姑母,父親,容氏一族都是頂天立地該萬古留名的英雄。”
“她的母親——”
她轉過身看着那小小的嬰兒,柔聲道:“只是做了一個天下最平凡的母親會做的選擇。”
“讓她不要想我。”
想念會讓人悲傷。
作者有話說:
希望明天就能有(下),別有(中)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