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風凱旋那日很是風光。
大軍前的青風四處是傷, 但是絲毫不掩蓋他的意氣風發。
威風凜凜的少年将軍在看到最前方搖着扇子的蘇眉之時,他敏捷地從麒麟上翻身而下。
“神君可還好?”
“那用你說。倒是你小子吓死我。”
兩人擁抱之時, 蘇眉只覺得他手上那把梅花有些礙事。
“你這是什麽?”
青風耳根泛紅, 然後道,“凡間冬日,沒什麽花, 路過梅林就折了幾枝下來。”
蘇眉:“嗯, 折幾枝下來,然後呢?”
青風清了清嗓子, 目光望向了孤神殿, “兔子最近怎麽樣?”
蘇眉取出扇子搖了搖。
青風:“怎麽?”
蘇眉頓了頓, 道:“之前頂撞了神君,現在應該在院子裏思過吧。”
青風蹙眉:“這兔子怎麽就不知道安分乖巧些?”
青風口氣中都是嫌棄,腿上禦風的速度卻是加快了。
蘇眉看着他追風般的背影,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Advertisement
生司閣正門為青風大開。
容遠站在門口親自迎接青風,青風單膝下跪行禮。
容遠臉上含笑:“做得好。”
青風:“全靠神君當時克制住了窮奇, 讓他使不出燃魂陣。”
容遠斂目:“不,功勞在你。”
但是目光很快移到了他抱着的那一大捧梅花之上, 目光頓了頓。
青風道:“我在人間撿了一把臘梅, 也沒地方放,準備去西廂回廊那邊找一個瓶子。”
蘇眉只覺得他這理由找得讓他覺得頭痛。
什麽瓶子還非要跑到西廂去找?
蘇眉捏了一把汗。
這哪裏是什麽孽情?
簡直就是前世的孽債啊。
小天嬰說她是重生而來, 她是帶着前生的仇怨來讨債的嗎?
無論是神君還是青風前世是不是欠了她許多?
說完青風向容遠行了個禮便轉身向西廂走去。
容遠臉色微微一冷, 看着青風離去的背影。
最終卻是轉身向東面走去。
容遠沒有回到書房, 而是登上了九重摟,拿出自己的長琴, 奏了一曲《百鳥空啼》。
容遠在九重摟上遙看青風離去的背影, 他指下琴聲變得急促了一些, 一些回憶再次強橫地入了腦海。
……
前世,自己彈琴,她在旁邊撲蝴蝶,自己看書,她就在旁邊研磨,自己釣魚,她也擡條小凳子安靜地守在旁邊,只有自己釣上魚時,她才會拍手喝彩,那模樣,竟是比自己還要開心。
有一日,自己閉目養神之時,她把自己那張小臉貼在了自己手上。
她的臉,确實極小,而且極為的軟糯,貼上來的瞬間,居然讓人的心像漣漪一般蕩漾。
他未作聲,只是讓她這麽貼着,直到青風來,他才睜眼。
青風看到了這一幕,狠狠斥責了她。
她落荒而逃。
後來,她在自己書房也用手蹭了蹭自己的手背。
他也未制止。
那日青風進來看到她,嫌她妖氣太重,說了幾句重話要将她趕出去。
她當時很委屈,委屈地看了看自己。
可自己當時要事在身,與青風說起了收複無澤之事。
她悻悻地委屈轉身,容遠卻抽不出空暇來安撫她。
因為她哪怕再委屈,她明日都還會來。
果然,第二日,她還是按時來了。
看到自己的一瞬間,她兩眼彎彎,就像前日的委屈根本沒有發生過。
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樣。
“大人早上好!”
容遠活了很久,見了太多的世事無常,但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卻從來沒有變過,就像那恒久的星光。
她呆了沒有多久,青風似是忍無可忍,對她道:“你就不能等過了發/情期再來找神君?你味道熏到我了。”
青風說完這話,她那雙明亮的眼,瞬間就紅了,臉色很是難看。
她看向自己,很想自己幫她主持一下公道,而自己只是接過了青風遞上來關于無澤的一些消息,便不再瞧她。
次日,她又按時來了。
她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她已經委屈到了極致。
将青風扔了三只公兔子進她房間的事情哭訴了一遍。
說到最後,整個身子都在委屈地輕顫。
那一刻,容遠意識到,青風這次過了。
天嬰到□□期這件事,在容遠的計算之外。
又或者說,在原先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他費心的事。
她本是兔子,送公兔子給她交/配便可以了。
可與她相處這段時日,容遠心中卻覺不妥。
但是她是兔妖,一切生理遵循天地自然,這是無法規避的事。
若不是兔子,找誰與她交合?
難不成讓青風還給她找三個男人?
想到此處,他心中頓生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煩悶,酸澀,甚至有些許憤怒。
他立刻不去想這些畫面。
容遠向來善斷,極少在一件事上猶豫不決,自我消耗。
但這件事居然有些難住了他。
但是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世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見到自己沒有反應之時,她那雙眼的光飛快地暗淡了下去,那時候的自己,其實心微微動了一下。
他剛想叫住她,她卻已經轉身離開。
容遠想着,她明天又會精神抖擻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就如太陽總會升起一般。
天嬰離開後,他難得的訓斥了青風,并讓将那三只兔子處理了,讓靈犀立刻去尋這可以緩解發熱期症狀的藥。
然而,第二日,她沒來。
第三日,她沒來。
第四日,她依然沒來。
直到第五日,他喚了青風,讓青風将她喚來。
不久,青風獨自前來,眉頭緊蹙,“神君,我将整個生司閣找了一遍,不見她的影子。”
……
容遠突然從回憶中驚醒,發現自己居然彈錯了一個音。
他蹙了蹙眉,繼續拂琴。
只是回憶罷了。
卻在這時,只見青風倉皇的身影向九重樓跑來,那本是一張意氣風發的臉此刻沒有半點血色,但手中依然抱着那捧梅花。
他站在九重樓下,擡着一雙通紅的眼看着自己,驚惶地道:“神君,我找了整個生司閣,沒有看到兔子的影子。”
“噌”一聲,容遠指下的琴弦斷了,不僅斷了,還将他的手指割破,一滴血滴在了琴上。
容遠豁然站起,廣袖一揮,問道:“你說什麽?”
他在整個生司閣設了結界,她不可能離開。
但是,他想起了剛才那段夢境……
然而不待青風回答,容遠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用了一個縮地術,一腳跨入了天嬰的房間。
跨進來的一瞬間,他卻又被前世的回憶侵擾。
……
前世的自己并沒有設封印,因為他斷定天嬰不會離開這裏。
當時他一腳跨入西廂回廊,看到空蕩和整潔房間的一瞬間,整顆心沉了下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自心間升起。
……
他從記憶中抽離,還是那間西廂回廊,跟整潔二字扯不上關系,還是如那夜一般淩亂,甚至比那夜還要淩亂。
容遠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房間,這時候感到的不是心煩,是一種讓他從未感受過的感覺,與前世那股情緒疊加在一起,壓在他心底。
在這片淩亂之中,他難得發現了一封信。
信封上寫着:“容遠親啓。”
他拆開了信封,淡淡的香味飄出。
就在這時,青風進了房間,蘇眉也接踵而來。
他們只是見着容遠抽出書中的月桂枝所做的書簽。
他們認得這是容遠的書簽,它又怎麽會在天嬰這裏?
容遠想起了那個喝醉的夜晚,她半夜将自己搖醒,哭着向自己讨要那只被吃了的蟠桃。
他當夜心情不錯,給了她一個承諾,只要不違背孤神,可以答應她一件事。
想到此處,容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信封中除了這枚書簽外,還有張薄薄的信紙。
容遠将信展開,裏面只有兩行字:
“我唯一的願望就是遠離你們。”
“我會遵守之前約定百年後回來,也望你遵守承諾。”
蘇眉親眼看見容遠展開信紙的那一刻臉色有多難看,而旁邊的青風一張臉也變得如此人一般蒼白。
遠離他們。
是她唯一的願望。
青風手中的那捧雪梅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灑落一地。
容遠大步走到了院中,他廣袖一拂,一道白光劃過,整片蘿蔔葉被齊齊消去,在一瞬間燃為灰燼。
他們看到了一個兔子洞,她居然在生司閣打了一個兔子洞。
青風驚愕地看着這個蘿蔔葉下的洞。
所以她根本不是要種什麽蘿蔔?
而是從住進來的一刻就蓄謀逃跑?
而自己給她送種子,天天為這些蘿蔔澆水?
容遠用神識掃了一遍兔子洞,這個洞中的封印未必破壞,但是封印之外卻留下了她的兔子毛。
也就是說她知道破解封印的辦法,穿過了封印。
他未曾想過,前世自己将這些都告訴了她。
自己的血所畫的符咒可以破自己設下的結界。
容遠沒有繼續用神識去探這個兔洞,不用猜,他也知道這兔洞會通向無妄海。
那是離開九重天唯一的路。
銀龍吞噬了燭比,此刻還在沉睡,無妄海風平浪靜,哪怕沒有饕餮所賜的咒符也能夠……
青風顯然也想到了這點,“無妄海!兔子去了無妄海!”
“我去把她抓回來。”他語氣中帶着慌張,帶着一種無措。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道白光就掠空飛出,留下陣陣勁風。
容遠騎着他的坐下雪鳶朝無妄海飛去。
青風看着那道身影:“神君?”
他第一次見容遠騎他的坐騎雪鳶。
容遠在雪鳶之上疾行飛馳。大風吹得他的長發和白袍在空中紛飛。
前世的回憶再次湧來。
……
前世自己走到了無妄海邊。
那一日波濤洶湧,卷起十丈巨浪。
巨浪之下的銀灘之上坐着一嬌小窈窕的身影,随時可能被那滔天的銀浪吞噬。
他站在她身後,聲音有些啞:“過來。”
波濤之中,小妖聽見了他的聲音,急忙轉頭。
就在看見自己的一瞬間那張小臉是哀怨的,她雖然驚訝中帶着驚喜。
最終卻抿了抿嘴,低下了頭。
容遠在雪鳶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海邊危險。”
小妖忍着眼中的委屈,“不要那三只公兔子。”
然後她擡着頭看着自己,一雙眼在銀海的映照下顯得波光粼粼。
“我只喜歡祭司大人你。”
“無論是兔子,還是其他人,都不可。”
她說得那麽直白,毫不拐彎抹角。
容遠微微一愣。
但是心中之前那莫名的堵悶和酸澀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容遠道:“我不是早讓青風把兔子捉走了嗎?”
那三只兔子第二日就不見了,她以為是他們自己跑了,原來是容遠的意思。
那張委屈的小臉茫然的看着自己,怯怯問:“真的嗎?”
容遠嗯了一聲。
小妖又強調:“其餘人也不行,除了大人都不可以。”
容遠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喉嚨中居然不受控制地“嗯”了一聲。
“嗯”完後他極為後悔。
小妖驚訝之中帶着歡喜,“那大人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回家?
容遠的心微微一動。
然後目光柔和了些許,道:“是的。回家。”
那雙委屈的眼睛瞬間亮起了光,臉上展開了笑容。
容遠活了很久,見了太多的世事無常,好像只有那雙看了自己會發光的眼睛,從來沒有變過,就像來自天際恒久的光。
看着那滔天的巨浪,他啞着嗓子道,“過來。”
那小妖咬了咬唇,可憐巴巴地道:“大人,我擰着腳了。動不了。”
容遠走向了她,将她一把從地上抱了起來。
那一瞬間他想起一句話,世間最美好的詞不是心花怒放,不是春風得意。
而是虛驚一場。
小妖滿眼的慌張,驚訝,随即變成了羞澀和欣喜。
容遠冷冷道:“你是想離開九重天?”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竟然有些氣息不穩。
小妖詫異地看着他:“我只不過是想到這裏來散散心,然後扭着了腳。”
“只要大人在九重天一日,我永遠不會離開九重天的。”
……
容遠的雪鳶在無妄海上徘徊。
飽食的銀龍在沉睡,海面萬年來難得的平靜。
平靜的海面,平靜的銀灘。
一望無際的海岸線上沒有那熟悉的身影。
雪鳶在天際不斷徘徊,容遠的心一點點冷去。
最後他召喚出了大海中的龜仙。
龜仙打着哈欠懶洋洋地答:“哦,那只兔子精啊,早在前幾日就渡海,離開九重天了。”
容遠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她真的渡過了這無妄海,離開了九重天。
一身白衣的青年看着銀光閃爍的無妄海,白衣在海風中飄舞,緞帶在海風中翻飛。
修長的背影冷肅而蕭索。
腦中回憶着她清甜的嗓音。
——“只要大人在九重天一日,我永遠不會離開九重天的。”——
——“那大人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空中乘風而來的少年滿目通紅。
他看着雖然平靜但卻浩瀚無邊的大海,他并不接受這個現實。
少年聲音沙啞,滿目通紅:“她是只兔子,水性不好,怎麽可能渡得過這無妄海?”
杵着拐杖的龜仙人摸了摸胡子,眯着眼得意洋洋地道:“自然老夫駝她過去的啊。”
青風一聽,氣得将龜仙人一把拽着他的領口提将他起來,“你為什麽要載一只素未謀面的兔妖渡海!”
龜仙人四肢都縮回了軀殼中,無奈脖子被青風拽着實在是縮不回去,只能探着脖子悵然地吐了一口氣,“說來也是奇怪了。”
“老夫出來沙灘透氣,不想遇到那小妖找老夫說話,老夫本是不喜妖族,但見那小妖生得可愛,不像惡妖,于是便與她說了幾句,卻不想這一談就是半天,就覺得像多年的摯友,她像認識了老夫很久一般。”
“後來知道她在這九重天過得不開心,便馱着她渡了這無妄海,到凡塵去了。”
“老夫這也算日行一善吧。”
“悠悠天地,奈何蒼蒼啊。話說小将軍,你可以放我下來了嗎?”
青風此刻只覺得全身沒有力氣,這種無力感蔓延到手指,手指一松,龜仙人噗通一下掉進了銀沙裏。
容遠轉着手中的玉扳指。
種蘿蔔只是為了掩飾她挖的洞穴,容遠早就看出了,只是沒有揭穿,由着她去,畢竟他并不認為靠如此幼稚的方法能離得開九重天。
卻不想前世她居然知道了破自己結界的方法,那一夜取了自己的血,還向自己要了承諾,趁着銀龍因吞噬燭比沉睡,到了無妄海,找到了龜仙人,借他離開。
原來,她早就想清楚了。
自己百密一疏。
疏的是自負,輸的是對前世兩人之間關系的一知半解。
自己的血能破自己結界這個秘密,就連蘇眉青風都不知道。
她能知曉,只有一個可能:自己告訴她的。
又或許,自己前世對她,并非靈寵那麽簡單。
他看着海面,像是透過海面看到了人界。
青風再次将龜仙人從沙中拔起來,道:“載我過去。”
龜仙人還沒有回答。
後面一道聲音傳來:“你去做什麽?”
容遠微微側首,餘光瞥向身後,青風轉身。
只看見一位身穿粉色長衫的俊秀青年,蹙眉看着二人。
青風只以為蘇眉是在問自己,道:“把兔子找回來。”
蘇眉:“找她回來做什麽?”
容遠垂眼斂目,眉頭微蹙。
青風突然一怔,腦子飛快一轉,道:“她是草種容器,在外面不安全。”
蘇眉:“我倒覺得,對她來說,九重天更不安全。”
不待青風反駁,蘇眉繼續道:“饕餮當初答應将小天嬰許給燭比,是為了刺激獎勵燭比,如今燭比已死,饕餮本性貪婪,但凡想起天嬰,随時可能将她召回去。”
容遠默然。
青風頓時啞口無言。
蘇眉這時看着容遠:“神君大人,她是容器之事,是否能讓無澤長老等人知道?”
容遠毫不思索地答:“不可。”
蘇眉又道:“既然如此,無澤長老等老頑固怎麽可能會讓一只妖留在孤神殿的生司閣中,留在神君大人您的身旁?”
容遠看着手中的白玉扳指,依然沉默不言。
蘇眉道:“小天嬰年紀雖小,但有草種相助法力修為已算得上是一只大妖,除了這九重天的高手,妖界的窮奇等上古兇獸,這世間真打得過她的不多。她的實力在凡間,綽綽有餘,更為安全。”
蘇眉看似對着青風說的這些,但是目光也會時而看一下容遠,只是青風此時所有心思都在天嬰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蘇眉見兩人都是沉默,繼續又問:“她會時不時地發/情,到時候你準備怎麽辦?”
青風大腦轟然一炸,臉色突然變得通紅,大腦一片空白,他曾經沒思考過這個問題,現在被蘇眉一問,根本無法思考,只覺得全身燃燒了起來。
這個問題容遠卻思考過,聽到此處,他別開了頭。
青風大腦終于可以轉動,他:“靈犀仙子不是有藥嗎?”
蘇眉:“那藥不是長久之計,藥不管用了後怎麽辦?難不成給她幾只公兔子。”
青風大怒:“她已經成了人形!又怎麽能拿兔子來羞辱她!”
青風說完這話後,容遠終于擡起了眼,睨了一眼正在發怒的青風。
蘇眉點到為止不再提這個,話鋒一轉,道:“況且……讓她開心過完這百年,又有什麽不好?”
蘇眉看着遠方的孤神像,嘆了口氣,“看她留下來的信,可是厭惡咱們得很,是真不想留在這裏。”
他話音一落,容遠轉扳指的手停下了動作,青風的臉變得鐵青。
她的願望,唯有離開而已。
蘇眉又道:“神君向來說一不二,既然答應了她,應該不會反悔。”
容遠眉頭緊蹙,臉色蒼白。
青風朝無妄海中走去,平靜的海浪卷着青風的靴子,沒過他的膝蓋,他的大腿。
大勝歸來,本該萬人簇擁為他接風洗塵的少年将軍此刻站在冰冷的海水中,看着這無邊的大海。
一直站到深夜,又到第二日天明。
看着月起月落,旭日升起。
那捧梅花沒有送出去,也沒有讓她喝到月桂酒。
他在戰場上日夜思念的姑娘,在他回來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容遠沒有騎雪鳶,也沒有用縮地術,只是與蘇眉擦肩而過,向孤神殿走去,在銀沙之上留下一個個腳印。
前世自己離開這裏時,并不是孤身一人,她在自己懷中。
那一刻他記得很清晰。
她那是第一次被這自己抱起,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只是惶惑又欣喜地看着自己。
那張小臉燦爛得就如人間四月開出的花。
“大人,你真的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見自己不答,她有些害怕,“大人,你生氣了嗎?”
其實那一刻,容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氣。
他手指甚至有些發麻,他活了那麽久,第一次知道什麽是後怕。
見自己還是不答,她把臉在自己胸前撒嬌般地貼了貼,見自己沒有生氣,于是又蹭了蹭。
她那雙瑩白纖細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服,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大人,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走啊,只要大人不趕我走,我永遠不會離開大人的。”
她說這話時,那麽的天真,那麽的赤誠。
那雙眼,那麽明亮。
容遠活了那麽久,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目光。
就如遙遠天河中,恒遠不變的星光。
……
而此刻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再也沒有那溫軟的小妖。
她走了。
頭也不回,毫無眷戀。
他走到生司閣前,此刻漫天的星光與月桂花一齊閃爍,璀璨無比。
人間看到的星河是無妄海,而九重天看到的星河來自更遙遠的地方,據說連看到的星光都是數萬年前的。
世人以為恒久不變的星光,也許,早就滅了,他看到的光或許只是它萬年前的餘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