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僵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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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山神廟只有那麽點大,有多少線索都是肉眼可見的,七弦、溫念遠和寧修茂三人又仔仔細細地搜了一遍,除了那幾節麻繩之外,再沒有其它可疑的地方。
與火有關的東西更是尋不到一星半點。
沉吟着出了廟門,七弦用腳尖撥了撥腳下的山泥和野草。
野草生命力最是旺盛,雖然因為天旱而渴得泛黃,過了這麽幾天,當時陳英祥逃跑時所走過的路早也已迷亂難辨,不過,掉下懸崖的話,應該還有些痕跡可循。
山神廟本就建在山頂,離那片斷崖并沒有多遠,三人行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地方,卻齊齊感到些許驚詫。
七弦和溫念遠是曾繞道到過崖底的,當時以那個角度看去,這懸崖并不算多麽陡峭,甚至并沒有多高。
四木山本來就不是險峰,認真算起來,不過是個溫和的丘陵。
然而當他們站在崖邊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懸崖兇險得狠,一眼望去就感覺這山仿佛被什麽巨大的利器從山頂直接将它一分為二,帶走了其中一半,剩下的這片懸崖就陡峭至極,直上直下幾乎沒有任何緩和的弧度。
七弦站在崖邊,一眼往下望去,整個崖壁唯有怪石嶙峋,影影綽綽死人枯手般時不時地凸出凹陷。
從斷崖口那一線開始像有什麽神秘力量阻隔在兩邊,他們腳下還是淩亂的雜草,身後是幾近枯萎的叢林,懸崖往下山體上卻中不見任何木草枝葉,竟是個地地道道的兇崖。
若有尋常人從這裏落下,生還可能微乎其微。
望着崖口上簇新的岩石碎塊崩落痕跡,七弦和寧修茂雙雙陷入沉思,倆人時不時地擡頭望向對方,卻沒有半聲言語,只互相交換一個意味不明的眼色。
十足的默契。
溫念遠心底再次升起危險的感覺,他不是青桐,他并不清楚七弦與這個男人是怎麽認識的。
他本不想過問,既然七弦心中有數——要知道,七弦在江湖上漂泊的這些年結識的三教九流男男女女數都數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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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人,給他的印象實在很差。從槐樹底下那次交手開始,這個男人一邊警告七弦遠離陳家的案子,一邊自己卻對這事表現出了極大的關心。
他是誰從哪裏來想做什麽,一概不曾透露,竟似隐在層層霧中,一個來歷不明殺氣深重的男人……會不會可能,根本他就是這一系列事情的幕後主使?
溫念遠心下一沉,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盡管他不喜歡寧修茂,然而并不覺得他懷有什麽不利于他們的企圖。
可惜還是礙眼,看了一眼又在神秘交流的七弦和寧修茂,溫念遠幹脆退了一步,極目向遠處眺望,暫時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抛之腦後。
七弦捏着一顆石塊,正在手中旋轉查看,冷不防聽見溫念遠略帶不耐的感嘆,“今年天氣實在熱得古怪,那麽大片的野草全都荒了。”
他勾了勾嘴角,正想繼續凝神看手中的碎石,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捏緊了石塊,起身站到溫念遠身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越看,目光越沉。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就是你這般的無用之人。”他譏諷般橫了溫念遠一眼,沉聲道:“那不是野草,是旱稻。”
那是種着大片大片旱稻的田地,然而這些旱稻也沒熬過這個缺雨多陽的夏天,枯萎成了一片荒蕪的黃色,遠遠看着,倒像是大豐收。
這意味着,懸崖那邊,是有農戶居住的。
有一個念頭慢慢地在七弦的腦海中清晰起來,越清晰越荒謬,越荒謬越清晰,他捏緊了手中是石塊,一字一字地說:“懸崖那頭,有村莊麽?”
問完才意識到,現在與他一同在場的幾個人,于錦官城來說都是過客,對這些,還真不清楚。
他不由得失笑,搖搖頭又往崖邊走了一步,将手中石塊往下一扔,然後漫不經心地看着那小小的黑影劃出一道弧線,很快消失在視野裏。
“跳下去就知道了。”他調侃般地說。
溫念遠卻差點忘記了呼吸,眼前斷崖口那道飄逸幽然仿佛要馮虛禦風羽化登仙的修長背影讓驚慌下意識地沖進腦海。
他一伸手,卻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男人輕踮腳尖,竟然真地就那麽落下去了!
白影在空中一閃,仿佛驚豔剎那然後将永世消沉的流星。
“哥!”無措的吶喊從自己嗓子裏沖出來,變了味道,自己卻渾然不覺,猛地沖上前去,不顧一切地想撈住什麽,卻看見……
卻看見驚鴻一閃的身影輕盈地在崖壁上幾個點躍旋轉,從容地下到崖底去了。
寧修茂奇怪地看了失态的溫念遠一眼,讨人嫌地笑了幾聲,“原來他是你哥哥?倒沒聽說過七弦公子有個弟弟。還以為你只會面無表情一種表情呢,怎麽膽子這麽小。”
說完他也一縱身,潇灑地跳崖去了。
溫念遠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這懸崖只是看着兇險,其實又不高,對普通人來說當然是百死無生,對他們這些江湖人士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江湖人士,他已經是個江湖人了。
盡管他至今還常常忘記這一點,還以為是當年臨窗苦讀的少年,在喝完每天都必須喝的苦藥之後,偷偷去找另一個孩子。
等溫念遠也跟着跳下去的時候,原本以為那兩個人應該早已走遠,卻發現那一抹熟悉的白衣仍舊站在原地,正穩如磐石地等他到來。
看見臉色還有些差的溫念遠,七弦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淡淡地說:“走吧,我們時間不多。”
那一刻,溫念遠的心就定了。
無論如何,哥哥都是他的。就算現在不是他的,也一定會是他的。他要七弦知道,溫家沒有抛棄他,至少他,永遠不會抛棄他。
一路上的氣氛就變得有些不對勁。
七弦依然優雅自如地走在前面,溫念遠卻再不肯離開七弦一步之外,把人牢牢地掌控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抓到的範圍之內,七弦竟也沒有勃然大怒,任由他擠擠挨挨地跟着。
寧修茂笑意盈盈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臉恍然大悟的神色,卻又偶爾回頭,像是能從身後空曠的視野中找出什麽稀奇事物一樣。
這一路走得很久,将近有半個時辰。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同樣的,在山頂上看着并不遠的田地,實際的路程并不短。
等到走近那一大片田地的時候,一個小村落就躍然眼前。
村子就在田地的那一頭,不大,一眼望得到邊,粗粗看去大概八、九戶人家,搭的是最廉價的茅草房,雖然看着別有意趣,住起來想必絕不舒服。
然而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影。
就算是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子,在外頭玩耍的孩子總該有幾個,不過天氣這麽炎熱,躲在家裏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更奇怪的是,連聲音都沒有。
像是一個無人的荒村,不知裏面的村民都去了哪裏。
盡管田地裏那些幾乎缺水到成片死亡的旱稻意味着,這裏應該是有農戶居住的。
“有人埋伏在那裏。”溫念遠面色沉郁低聲道,伸手拉過七弦,盯着旱稻田中的一個黑影。
“蒼天呦大地呦,都不開眼呦。”所謂埋伏在那裏的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慢慢直起腰來,瞪了三人幾眼,拎着手裏的鐮刀,慢吞吞地田地裏行走,不停地嘟嘟囔囔。
寧修茂意味深長地嘆道:“果然有人埋伏。”然後滿面春風地向對方喊道:“老伯,您可是這個村子的村民?你們一直都住在這裏?”
老漢鼓着眼睛打量他,“廢話!”
寧修茂有點讪讪地,但很快就将小小的不愉快扔開,繼續再接再厲,“大夥兒為什麽不去錦官城住呢?其他的村民去哪裏了?”
七弦不動聲色地扯了扯溫念遠,在對方詢問的目光中兩人都退開幾步,離寧修茂遠些。
果然,下一刻那老漢就撿了把枯草往寧修茂所站的地方一扔,怒道:“住城裏?!城裏的宅子有多貴你曉得不曉得?嘿,輕描淡寫的,住城裏!個二愣子!”
溫念遠頓覺山青水綠,甚至還有稻花香。
七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溫聲道:“老伯,今年收成怕是不好,村民們可是尋生計去了?”
“可不是?大太陽一天大過一天,零星的那麽幾點雨,莊稼都死絕了,哪裏還能有收成?這都是妖物作祟惹的,一個接一個。”他叨咕了幾句,仍不肯放過寧修茂,又橫他一眼,恨恨道:“還住城裏,想的容易!”
“妖物?”
“就是僵屍!”老漢呸了幾聲。
“你說說,哪裏有這麽旱的天?肯定是僵屍作祟怨氣不散!咱地安村也不知犯了什麽煞,這不,上回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個燒了,結果只下那麽幾滴雨,根本不頂事。現在又去尋別的僵屍了,等把這些妖物都找出來,老天爺總該下場雨了吧。”
七弦低聲嘆息,“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