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開卓烨家之後，姜萊回到學校宿舍簡單布置了一下。
周五的晚上，宿舍樓裏很熱鬧，女孩們有的湊在一起刷劇，有的張羅着周末出去玩，随處都能聽見笑鬧聲。
姜萊卻只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坐了一陣，有同學熱情地來約她一起去超市，她搖搖頭婉拒了。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之前明明還挺期待宿舍生活的，真的來了，卻又提不起精神。
手機拿在手裏戳來戳去，總是一不小心點開與某人的對話，又退出來。
最終，她有些喪氣地關了手機，起身決定去工作室看看。
路上，她遠遠地往校門口望了望，晃眼間瞥見一輛黑車，仔細一看，又不是她以為的那輛。
她站在路中間怔了一下。
說不定，以後再也見不到那輛車了。
這個想法在腦子裏閃過的時候，她有些羞愧又懊惱地擡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她是一個學生，有她該做的事情。
吉吉有一句話說的很沒錯，她得有點兒出息，不要總想有的沒的。
她深吸一口氣，加快去往工作室的步伐。
工作室裏，顧晨和學姐都在，正在進行最後的修複融合步驟。顧晨一見她便訝異道她臉色怎麽這麽差，學姐也在一旁附和，直問發生了什麽事。
姜萊原本還刻意調整過表情，以為自己一定是一張平靜中帶點冷漠的臉呢，聽到兩人的話立刻尴尬得怔住，支吾兩聲才扯謊說是在樓下撞到一只超級大的耗子，被吓了一跳。
學姐一聽便跟着大聲抱怨起老教學樓裏鬧耗子的問題，顧晨安慰了兩個女生幾句，三人才接着修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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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的作品造型複雜又華麗，到了最後的精細部分，姜萊已經完全幫不上忙，只有在一旁圍觀的份兒了，就連學姐本人也顯得有些不自信，幹脆請顧晨幫忙。
顧晨也沒有推辭，接過工具十分仔細地操作起來，中途學姐突然肚子疼跑去上廁所，他也沒有停下。
在操作的同時，他還不忘時不時地跟一旁觀看的姜萊強調一些技巧性的東西。
姜萊起先有些心不在焉，看了一會兒才逐漸被顧晨精妙娴熟的手法吸引，沉了進去。
因此，她沒能發現站在窗外的那個人。
窗外，卓烨站在沒有燈的樓道裏，靜默地看着工作室裏的兩個人。
他看見姜萊的眼神專注又熱情，看向身旁那個人的時候，帶着不加掩飾的崇拜。
對于那個人說的每一句話，她似乎都極認真地聆聽。
她不時地傾身靠近他，像是在被他吸引着。
卓烨在窗外站了一陣，便轉身走了。
工作室裏一直忙到接近晚上十一點，收工後姜萊又幫學姐收拾打掃了一陣才離開。
從教學樓出來時，她一眼發現靜立在樓前花壇邊的修長身影，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直到對方開口叫了聲她的名字，她才确信那不是她的幻覺。
“卓烨！”她心裏砰砰地跳起來，第一反應就蹭蹭地跑過去，什麽都沒來得及想，甚至也忘了和顧晨以及學姐說再見。
來到卓烨面前，險些收不住腳撞到他身上，她才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有點兒浮誇，于是連忙把表情收了收，往後稍微退了一點。
“你……回來啦。”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對方沒有立刻回應，只垂眼默默看着她。
夜晚的校園很安靜，只有風與落葉的聲音，他身後不遠有一盞昏暗的路燈，暖調的光勉強照亮了他的輪廓，卻讓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情。
“都……好晚了，你怎麽到這兒來啦？”姜萊忍不住，又一次打破了沉默。
說話間，她睜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卓烨的臉。
暗淡的燈火散落在她的眼睛裏，随着眨動跳躍閃爍，像不安分的螢火蟲。
卓烨隐匿在陰影中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這雙通透閃亮的眼睛。
姜萊問，他怎麽來了。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他也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
從離開海城到落地雪都，這個問題就一直盤旋在他的腦子裏。
他原本是不打算來學校的，可在車快開到家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臨時讓司機掉頭改道。
直到那時，這個問題才似乎有了答案。
“我來看看你。”他看着姜萊，像平時一樣語調淡然地開口。
這當然不是他的全部理由，但他不能告訴她更多，至少現在還不能。
他不能對她說，自己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忍受她不在身邊。
這就像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宿命感，從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糾纏着他。
她不必知道這些，因為她是自由的，想去哪裏都可以，想與誰相伴都可以。
他，亦或任何人，都不應該成為她的囚籠。
哪怕一分一毫的糾結或者困擾，他都不願意讓她去經歷。
卓烨看着姜萊閃動的目光，突然放松了蹙起的眉頭，淺淺地呼出一口氣。
姜萊聽到他的話，有些訝異，“看我？這麽晚了，怎麽不提前打個電話呀？”
“你怎麽知道我沒打？”卓烨笑笑。
姜萊這才想起手機先前被她關了。
“呀，不好意思啊，”她低下頭，心裏有些複雜地道歉，“我剛才在……”
“在聽老師講課，我知道。”卓烨接過話，替她說。
“诶？”姜萊一怔，忙問，“你看到啦？那，你不是已經等很久了，怎麽不直接進去找我？”
“不怕我打擾你們麽？”卓烨淡淡地反問她。
“不會啊，又不是正式上課。”姜萊搖搖頭，心裏還覺得挺遺憾，想着剛才如果卓烨直接進工作室找她，就可以順便介紹他和顧晨認識了。
但卓烨似乎沒想多聊這個話題，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先送你回宿舍。”
姜萊都差點兒忘了自己今天剛搬到宿舍住，經此一提醒才有點慌起來。
再晚回去，恐怕宿管阿姨都不給她開門了。
通往宿舍區的小路兩旁的立着高大的梧桐樹，落葉鋪了一路，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搬到宿舍，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走了一段，卓烨突然轉頭問她。
姜萊張嘴唔嗯了兩聲，本來想說她也是今天突然接到通知才搬過來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可話到出口的時候，卻突然變了。
“你去出差，不也沒告訴我嘛。”
她聽見自己悶悶的聲音從嘴裏滾出來，剛說完就感覺到有點兒怪，忍不住側頭，悄悄去看一旁的卓烨。
目光突然交彙，兩人都稍微停頓了一下。
“所以，你不高興了？”卓烨靠近了一些，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呃，沒有哇。”姜萊避着他的目光随口否認。
恰好前方就是通往宿舍區的小路口，她便朝他胡亂擺擺手，“你回吧，我前面就到了。”
“這裏太黑了，我送你進去。”卓烨看了眼前面的小路，沒有停步。
“不用了，”姜萊頓住腳，轉身看着他，“你快回去吧，都這麽晚了，等下耽誤你工作就不好了。”
“大半夜的，哪有什麽工作？”卓烨輕笑。
“那你之前……”姜萊脫口幾個字，又一下子收住，可是想說的話就像一股氣一樣悶在胸腔裏，有點關不住的感覺。
“你之前晚上都不回家，難道不是在忙工作嘛？”她掙紮幾秒，最終還是接着說完了。
姜萊的聲音又小又低，莫名帶着一絲委屈，卓烨聽見時微微一怔，把視線鎖定在她的臉上，看見她低垂着眼，目光在濃密的睫毛下面不停閃爍。
“怎麽，不喜歡我不回家？”他輕聲問她，一時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嘴角溢出的淺笑。
“唔……沒呀，”姜萊仿若不太自在地揉了幾下頭發，扭頭看向小路旁昏黑的樹林，“你自己家，回不回的，看你喜歡咯。”
她有點故意地學着卓烨那副淡漠的語氣，卻完全察覺不到自己的語調和聲音都已經起了變化，話一出口又輕又脆的，就好像的悶熱的夏季裏憋了一整天的雨，突然就在夜晚時嘩嘩地下起來了。
遠處路燈有些閃爍，但尚且還散發着一層柔光，很恰好地照亮着她緋紅的耳廓和頰側。
那一層柔軟的紅暈融進了卓烨的眼裏，讓他的眉眼無聲地彎了彎。
“那幾天，确實是在忙工作，沒有做別的。”他平淡地回答了她先前的問題。
其實他不是沒回家，只是回得太晚，又走得太早，偶爾也在深夜悄悄查看她的門縫裏是否還亮着燈，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當然，她也不需要知道。
“剛回公司不久，事情多了些，不過很快就可以每天按時回家了。”他稍微彎腰把嘴靠近她的耳朵，将語氣放軟了一些。
“喔。”姜萊聽完，動動嘴卻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心裏是一種松快的感覺，但又不想表現出來，于是最終竟然憋出一句：“按時回家才是乖寶寶……”
說話時恰好來了一陣風，她便順勢把肩膀一縮，拉起衣服上的帽子遮住一直發燙的臉，快快地朝卓烨一揮手。
“好啦，我回宿舍了，好冷哦。”她說着就悶頭往前走，也不管身後的卓烨。
剛走幾步，突然感覺頭上一沉，周身一股暖意包攏來。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卓烨用他自己的外套直接把她連頭包住了。
“都變天了，你怎麽還穿這一件衣服？”他的聲音隔着外套從頭頂傳進她的耳朵裏，邊說還一邊将手臂繞過她的脖子，扣好了外套上的兩顆紐扣，把她裹得像只海豹。
帶着體溫的外套遮擋了姜萊的一部分視線，她轉過身擡起頭，也只能看見他微微上揚的嘴角，看不見他的眼睛。
“呃我……還沒來得及去買冬天的衣服呢。”她說着在外套裏掙吧了兩下，把頭露出來。
她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粉紅色帽衫，裏面的衣服最近換了厚一些的，但外面這件從離家時一直穿到現在。
“不夠錢花？”卓烨看着她，接着問了一句。
姜萊一頓，囧得一張臉更紅了。
人艱不拆啊，大哥。
“不、不是啦！”她下意識地立即搖頭否認，雖然心裏一陣虛。
她的助學貸款還沒有放下來，最近因為在學姐那裏幫忙，又還沒有時間出去找兼職工作，所以穩妥起見，她暫時不打算把僅剩的錢用來買衣服，反正她也不太怕冷。
“是因為最近太忙了。”看卓烨貌似不信，她趕緊又補了一句。
卓烨也沒再多問，只點點頭，“那等你不忙了，記得買啊，不然回頭下起雪來，夠你受的。”
“啊，什麽時候下雪呀？”姜萊立刻聽偏了重點，眼睛亮了一下。
“喜歡雪？”卓烨轉頭看看她。
“我還沒見過啊。”姜萊有點遺憾地一聳肩，又充滿希冀地望了一眼天。
“很快就能見到了。”卓烨笑了笑。
接下來，兩人又無話，卓烨仍然跟在姜萊身邊，姜萊也沒有再拒絕。
就這樣一直走到到宿舍樓下，姜萊回過身與卓烨道別，卻突然又被他叫住。
“等等，”他看着她，眉毛微微擡起，眼神裏帶着詢問，“之前答應為我工作，還記得麽？”
姜萊聽見，愣了一下。
這件事她記得，但并沒太放在心上，因為總覺得卓烨不會有什麽真正需要讓她去做的事情，而且對她來說在外面随便找個兼職也沒什麽難的，沒必要再因為這個欠人情了。
“哦，其實你不用操心啦，我已經想好……”姜萊摸頭笑笑，唯恐卓烨又要費事為她做一番安排。
“我是真的有事想請你幫忙。”卓烨打斷她，“先前沒提，是想等你先适應學校的生活。”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上前半步，垂眼看着她，神态冷淡又帶點嚴厲，還真有點像是老板看着雇員的眼神。
“所以，你現在适應得怎麽樣，可以開始工作了麽？”。
“唔，可、可以倒是可以……”見卓烨那副認真的表情，姜萊突然又不好意思堅持說不了。
“很好。”卓烨眉眼微微一松，似乎對她的回答感到滿意，但語氣仍然嚴肅，“方便的話，明天先去工作地點看一看。”
“喔，好。”姜萊下意識把頭點了點，說不清為什麽，竟然不太敢拒絕了。
“嗯，那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來接你。”卓烨淡淡地說完，微微一擡下巴，示意她可以回宿舍了。
“嗯。”姜萊聽話地轉身準備上樓，剛走兩步又突然想起身上還裹着他的風衣，于是回轉身，兩只手急忙在衣服裏拱了兩下，想把風衣脫下來還給他。
“穿着吧。”卓烨出聲打斷了她的動作，“很适合你。”
說話間，他還擡手替她理了理衣領，臉上那副嚴厲老板的神态終于散去一些，目光中浮起一層淺淡的笑意。
最終，姜萊就裹着那件寬大的男士風衣一搖一擺地進了宿舍樓。
宿管阿姨兇兇地數落了她兩句，但她一點兒也沒有不高興，嬉嬉笑笑地混過去了，回宿舍的時候甚至還悄悄地在走廊裏蹦了兩下，眼睛不管看到什麽，都莫名覺得有點親切。
宿舍裏，室友已經關燈就寝，她蹑手蹑腳地洗漱一番，也爬上了自己的床。
躺在新鋪的小床上，她來回翻滾兩圈卻始終毫無睡意，忍不住又摸出手機戳開微信，心癢癢地點開卓烨的頭像。
卓烨的頭像是公司logo，非常寡淡無趣。
進入聊天界面，第無數次地把不長對話記錄來回翻了翻，姜萊猶猶豫豫了幾分鐘，最後還是忍不住扔過去一個表情包。
【乖巧.gif】
一如往常地，很快就等來了回複。
卓烨：還不睡？
姜萊：老板，我有一個問題嗷～
卓烨：什麽？
姜萊翻身趴在床上，兩手拿着手機快速打了一行字，思索片刻，才點了“發送”。
雖然剛才卓烨一臉嚴肅，但她想來想去還是有點不放心，怕他回頭為了幫她，給她安排個諸如“食物幫吃員”之類哄小孩似的職位。
要是那樣就難辦了，拒絕嘛，又好像辜負了朋友的一番好心，顯得特別不近人情，接受嘛，恐怕吉吉又要罵她“沒出息”了，她自己也沒那個臉。
所以，她決定提前問問清楚。
結果沒想到，對方好像隔着屏幕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直接回問她：怎麽，怕我白養你？
姜萊看得騰一下臉紅了，正想該怎麽回呢，對面的信息又來了。
卓烨：放心，沒那種好事。
姜萊：……
這個人怎麽突然這麽不可愛了。
她丢開手機，把臉埋進了枕頭裏，悶了兩分鐘，又忍不住把手機摸回來，找了幾個可愛的表情包給不可愛的人甩過去。
【心虛.gif】
【氣鼓鼓.gif】
【打你.gif】
卓烨：晚安。
收到對方标準的機器人風格回複，姜萊忍着删好友的沖動，又一次丢開了手機。
躺好了閉上眼睛，還是睡不着。
數了一千頭羊之後，眼睛睜開就看見了搭在床側的男士風衣。
深色的風衣版型筆挺，即便是随意放在那裏，肩膀的部分也依稀保持着人體的形狀，在黑蒙蒙的夜色中，看上去就像一個熟悉的身影。
像他的影子，他的一部分，安靜地守在她的床邊。
她悄悄伸手勾起風衣的一只袖子，拉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幹燥粗糙的面料散發着獨特的氣味，淡淡的，類似潮濕的苔藓，如果用力地嗅，就能讓人想起雨後的山林。
在接下來的一個夜晚，這件風衣變成了姜萊的被子。
當那股幽淡的氣味将她整個人包圍的時候，她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然後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她站在由潮濕的苔藓覆蓋的土地上，于一棵健壯的樹下，看見遠處有河水奔流。
中心公園，剛踏入家門的卓烨敲響了二樓袁元的房門。
才睡着不久的袁元撐着眼睛從床上爬起來，在門口聽卓烨吩咐了幾句，随後就苦哈哈地穿好了衣服，趕着出門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