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譚将軍？”
唐遲遲遲疑着喊了一句。
火堆旁的那人轉過頭來，臉還是那張臉，人也還是那個人，但是唐遲遲從他的神情以及這麽久了都沒有說一句話的行為上判斷，眼前的這個人，還真的是譚大将軍。
因為他若是‘譚明睿’，早就按捺不住地開口了。
譚明睿就不是一個藏得住話的性子。
果然，人影沖着她點頭，平淡地喊了句‘唐姑娘’後，其他什麽話都沒說，要不是唐遲遲早就知道他是這個性子，恐怕要以為他對自己有什麽意見呢。
唐遲遲爬了起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然後走過去找了個離譚大将軍稍遠些的位置坐下，然後望着火堆道：“好香啊，譚将軍，這是你抓的嗎？”
譚子舟嗯了一聲，“唐姑娘請用。”
唐遲遲擡頭望着他，“這是給我的？那譚将軍你呢？”
譚子舟聞言表情未動，看了眼旁邊道：“我之前已經用過了一些果子，并不餓，這是留給姑娘你的。而且，我并不吃肉。”
難得見他說這麽多話啊。
唐遲遲暗暗嘀咕着，然後将目光看向了側方。在火堆旁的不遠處，擺放着一張還帶着水跡的大葉子，葉子的品種看不出來，但上面放着兩個果子，這果子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看起來脆生生的。
她探手過去拿了一個，發現該果子被洗得幹幹淨淨，仔細一看，上面還有淺淺的，鳥類啄過的痕跡。因為時間太久，還形成了一個小坑。
是了，在野外的時候，小動物是否吃過，是一個很好的判斷該東西有沒有毒的方法，吃過的就是安全的，沒吃過的最好不要采。
唐遲遲咔嚓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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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帶着澀味，但還算清甜的汁水随着她的咀嚼在口腔中回蕩，而安靜的洞穴裏，她的咀嚼聲音也非常的明顯。
她又咬了一口，然後擡起頭看向了譚子舟，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譚将軍，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譚子舟僵住了。
他沒想到唐遲遲會直接地詢問，雖然在他醒來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後就有了這個心裏準備，但還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知。”
唐遲遲沒忍住自己的詫異。
他的這意思是說，變成了譚明睿之後，他實際上是沒有記憶的，所以并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種事情發生在他身上，而他還能如此鎮定，這位譚大将軍還真不是一般人啊。
唐遲遲想了想，看着他道：“你的傷勢很重，那天你睡着之後就發起燒來了。在這海上沒醫沒藥的，我也不知道怎麽是好。”
“所以後來見你高燒不退，我就把那條魚殺了，将魚卵挖出來給你吃，另外将魚肉也刮下來喂給你，想着就死馬當活馬醫了。”
“幸好傳說沒有騙人，那魚還真有幾分奇異之處，喂你吃下之後你就退了燒，沒過多久人也醒了。後來雖有反複，但都平安無事。”
譚子舟目光低垂。
随後他又擡起頭來，看着唐遲遲認真地承諾道：“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待回到江州城後，必有厚報。”
“不必客氣。”
唐遲遲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但是那天你醒過來之後，你說你叫‘譚明睿’，譚大将軍是你大哥，總之，總之就是變了一個人。”
說完後，唐遲遲松了一口氣。
她選擇說出來，是有原因的，也是經過了仔細的思考和權衡。
首先考慮的必然是安全，看知曉情況的周太醫和盛大廚都活得好好的，那就可以肯定譚大将軍并不是那種為了保密就濫殺無辜的人。自己即使說了，那以後只要跟着保守秘密，不要告訴別人，那就不會有什麽事。
她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病情這種東西，屬于個人隐私，她肯定會幫忙保守秘密的。
至于第二個原因就是兩人目前是處于獨處的情況，在這茫茫的大海上，在這不知道多久才會有人尋來的小島上，他們想要平安地等待救援，那麽兩人互相幫助、互相信任就是必須的。
想要達成這種狀态，就不能存在太大的隐患，而一時是‘譚大将軍’，一時是‘譚明睿’的譚大将軍本人無疑就是一個隐患。
這件事唐遲遲若是藏着掖着不說，兩人之間就會有隔閡，最起碼唐遲遲就會擔心他什麽時候會變成譚明睿，什麽時候又會變回來，以及後面他會不會變成別的她不認識的人，如果是最後一種那就麻煩了。
誰知道他會不會把自己當做敵人呢？
而譚大将軍本人，他知道自己有時候會變成別的人，還知道唐遲遲‘認識’譚明睿。那麽他很可能會懷疑，在他沒有知覺的那些時光裏，唐遲遲和譚明睿之間會不會達成什麽不利于他的交易，或者會不會回去之後将這件事說出去等等。
那他會不會想要做什麽呢？
總而言之，唐遲遲覺得将事情說開是最好的。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不要有什麽隐瞞，坦誠布公。
而現在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洞穴裏很安靜。
在唐遲遲說完之後，譚子舟并沒有馬上回答，但他周身的氣氛卻沉凝了許多，顯然唐遲遲剛才的話對他不是沒有影響的。
于是唐遲遲沒有再說了，怕說得太多反而将他刺激得過了頭，那樣就得不償失了。于是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耳邊除了聽見隐約傳來的海浪聲外，就是樹枝燃燒時發出的噼裏啪啦響聲。
時間一長，唐遲遲捂着肚子就有些後悔。
早知道他是這個反應，不解釋不回答，還把氣氛搞得這麽凝重，那她剛才就先把手上的這個果子吃完，再吃個雞腿再說了，免得現在還要忍饑挨餓。她又望了譚大将軍一眼，總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大吃大喝的話不太好。
在這一瞬間，譚子舟擡頭，和她的目光相對，怔怔地望在了一起。
唐遲遲：“……”
她遲疑着開口，“譚，譚将軍？”
譚子舟忽地笑了一下，他将手中的樹枝折斷，準确無誤地扔進了火堆中，然後淡淡地開口道：“我姓譚，一歲時家父取名‘明睿’二字，十五歲加冠，字‘子舟’。”
“很抱歉吓到了姑娘。”
譚明睿。
譚子舟。
唐遲遲明白了，根據她以前了解到的情況，古代人和現代人是有些不一樣的。其中一個區別就是現代人的名字就一個，基本上一輩子都不會變化，除非自己想要改名，而古代人就不一樣了。
古代人出生之後，家人會給他取一個名，等到了加冠也就是正式成人之後，家人或者長輩等，又會根據他的性格，期望等等因素，給他再取一個字。一般來說，後面取的這個字會經常用到，伴随他的後半生。
就比如詩仙李白，字太白，李白是他，李太白也是他。
譚大将軍也屬于這種情況。
譚明睿是他，譚子舟也是他，而且因為他加冠之後以譚子舟自稱，所以時間一長大家就都喊他譚子舟。世人也知道譚大将軍就叫譚子舟，譚子舟就是譚大将軍，譚明睿這個名字知道的人反而很少了。
這也是江州城的其他人包括唐遲遲在內，這麽久了都沒有發現譚子舟和譚明睿兩人其實是同一個人的原因了。
想到這裏，唐遲遲又問道：“譚将軍，那‘譚明睿’應該就是以前的你了吧，你應該是生病了，所以身體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不錯。”
既然已經說了出來，譚子舟也沒有想過要再隐瞞，他道：“我十五歲便到了營中，期間經歷大小戰場無數，這病便是在西北得的。”
“犯病之時，記憶會停留在少年時期。”
“醒來之後則無知無覺。”
西北……
唐遲遲回想起之前聽過的，別人對譚大将軍的介紹，都說他是戰神轉世，殺死了蠻夷王護得北方安寧，是個大英雄。
可能他這個病，就是因為戰争吧。
在現代那麽發達的地方，也有人會得戰場後遺症，經歷過戰争的人多多少少會有心理問題，有的嚴重的還會分不清虛幻與真實，國外還有退伍軍開槍殺人的。
更何況古代的戰争是刀刀見肉，不是你死就是我死，這種戰争的激烈程度可比子彈打過去打穿一個洞要強多了。
唐遲遲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而譚大将軍繼續說道：“在西北的時候，這病偶然犯過幾次，我命他們不得外傳，後來回到了京城便沒有再犯，我以為已經大好了。”
“沒想到……”
來到江州之後，反而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他’出來的時間越來越長，并且也越來越沒有規律，這一切都讓譚子舟本能地覺得不妙，但又毫無辦法。周太醫的藥開始還有效，但後來也漸漸失去了作用。
譚子舟目光一沉。
手裏的樹枝啪的一聲，被他掐斷成兩半。
唐遲遲緩慢地跟着點頭，她看着譚子舟陰沉着的臉，想了想安慰道：“譚将軍，我雖然不知道你這個病是什麽引起的，但覺得應該和戰争有關系。”
“你回到京城後沒有犯病，就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好在現在朝廷也沒有戰事了，你還吃了包治百病的神魚，我覺得回去之後你只要配合太醫治療，多多休息，想一些好的事應該慢慢就會痊愈了。”
正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唐遲遲雖然不懂得心理治療，但也知道只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再觸及引發他人格分裂的事情，病情還是會有所好轉的。
譚子舟神情稍緩。
“借你吉言。”
……
江州城·大将軍府
自從幾日前的那場暴風雨過後，譚管家就有些心神不寧，他時常望着天空，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他在心裏盤算着。
京城應該是不可能發生什麽大事的，自從上次雙王謀反之後，整座京城就被大将軍帶人由上至下地清洗了一遍。那些反賊有的被當場擊殺，有的被關進了天牢，等待秋後問斬，至于其他罪名輕的也沒有放過，統統被判了流放，如今應該在路上呢。
而朝中的那些大人們，現在應該戰戰兢兢吧，有老爺、太後娘娘和閣老們在，鬧不出什麽大事來。
那剩下的就只有大将軍了。
大将軍出門去抓神魚，久久未歸！
而且前幾日江州城外的海面上，還出現了百年未遇的暴風雨，風浪之大即使是城內也被波及，現在街道上還一片狼藉。
也不知道大将軍他們怎麽樣了？
“譚管家。”
一個家丁走了進來，抱拳道：“門外有人求見。”
正在思考中的譚管家擡起頭來，他以為是前幾日來過的那些人今天又來了，于是不耐煩地随口回道：“求見？何人想要求見大将軍？你去跟他說，江州城的事不歸大将軍管，讓他找古大人去。”
“大将軍說過了，他不管政事。”
但那家丁卻沒有退下，他道：“回譚管家，來人姓唐，名二魚，他說他女兒此次随船出海抓魚，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想來問問您。”
聽到唐二魚這個名字，譚管家想起來了，于是讓人領他進來。
唐二魚腳步匆忙，進來之後沒有打量四周，也沒有寒暄，而是直接開口詢問道：“譚管家，不知您這可有小女的消息？”
“前些日子江州城外的暴風雨，我看着正是他們的方向，不知他們現在可安好，有沒有消息傳來？”
譚管家大吃一驚，“你說暴風雨是從将軍他們那個方向吹來的？”
“是啊。”唐二魚也憂心忡忡。
“前兩日的那場暴風雨，看着正是神魚所在的那個方向吹過來的，我先頭還不敢确定，便又去詢問了附近村裏的一些老人，他們都說十之八九。”
所以他一得到消息，就把兩個孩子托給了村裏的大嫂們照顧，自己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詢問了，現在一看到譚管家的表情，他便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譚管家，可是沒有信來？”
譚管家緩緩點頭。
他的臉色很不好，“此前大将軍半月會派人回來一次，上次還是十日前，我原本打算過一兩日就讓人送些東西過去，順便看看那邊情況的。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命人即刻啓程，去尋大将軍。”
“來人——”
門口的人走了進來，抱拳回應，“譚管家。”
譚管家揮揮手，“你當即點齊人手，再讓人準備最快、最好的船，對了還要帶上衣物、藥材等等，我們馬上出發去找大将軍！”
“是！”
唐二魚上前一步，“譚管家，請讓小的也一起去吧！”遲遲那丫頭雖然水性好，但茫茫的大海上什麽事情都可能會發生，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譚管家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也好。”
……
唐遲遲并不知道早在幾日前，風浪停了之後她爹就和譚管家一起出發來找他們了，不然她肯定會非常地擔心。
因為暴風雨又來了。
上次暴風雨來的時候，他們都在船上，只顧着抓穩東西以及躲避亂飛的雜物，對于暴風雨本身是沒有仔細觀察過的。
只覺得風大、雨大，但具體怎麽個大法卻是不知。
但現在她看到了。
大雨傾盆而下，遠處的風形如漏鬥，扭曲不定，間而還有閃電劈下，撕裂着田地。這樣的場景就和電視裏演的那樣，不過電視裏是特效，這裏是真實。
“龍卷風……”
唐遲遲低喃道。
這風形如漏鬥，卷起了周圍的一切東西，不管是海水還是海草，亦或者恰好游過的大小魚類，都被它毫不客氣地卷入其中。
然後翻滾、攪拌、撕裂。
唐遲遲怔怔地看着這一幕，不由得慶幸他們已經來到了陸地上，不然不管在哪裏，肯定會被這次的暴風雨影響的。到時候就他們那張木板船，也不知道會被吹到什麽地方去，到時候即使沒死，也會被吹到不知道什麽地方。
那樣就麻煩了。
她又看了一會兒，然後才回去。
“譚将軍，又起風了，外面刮起了龍卷風。也不知道周太醫他們去了哪裏，現在是否安好，還有譚管家有沒有察覺到我們出事了。”
譚子舟在打坐，自從兩人把話說開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就融洽了許多。譚子舟的表情沒有那麽冷峻了，話也變多了。而唐遲遲也樂于和他交流說話，畢竟這個地方就兩個人，不和他說話，她就只能和石頭說話了。
聽到唐遲遲的話後，譚子舟道：“譚叔是個有成算的，他見不到我派回去的人，那麽必定會安排人來尋我們。”
“所以不必擔心。”
“而周太醫等人，若是沒死，便也會回到江州城。”言下之意，如果他們沒死的話，以後會有機會見到的。
“也是。”
唐遲遲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現在擔心這個也沒有意義，她還是擔心下一頓吃什麽吧。暴風雨一來，野味應該就抓不到了，譚大将軍吃的果子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打落在地上，也就只有海灘上可以想一想了。
不知道海浪會送上來什麽海鮮。
心心念念着的唐遲遲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天一亮就走了出去，然後就歡呼起來，“哇，你看看沙灘上的那是什麽？好多的海帶，不，好多的昆布啊！”
“八爪魚！”
“螃蟹！”
“還有這只魚，咦，它還活着呢，那可以養起來晚上再吃。”唐遲遲高興地彎腰一把抓住，然後朝身後招手，“譚将軍你快過來，幫我抓着這條魚。”
“我們今天真是大豐收。”
唐遲遲喜滋滋地在海灘上挑挑揀揀，将一些好吃的海鮮都撿了回去，雖然沒有鍋，但烤一烤味道還是不錯的。譚大将軍吃不了肉，也不吃燒烤的海鮮，但她可以啊，只要是吃的她就不挑，統統都可以吃。
“你幫我抓着這條魚，看，那裏還有一條！”
唐遲遲興高采烈。
譚子舟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麽，跟着她一起忙碌。雨後的陽光傾瀉而下，在沙灘上照出了兩個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