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倒也不必這般急。”
譚明睿看着譚管家激動的模樣，好笑道：“明天端過來就行了，對了要有我喜歡的栗子糕和桃酥，其他的你看着辦吧。”
譚管家連連點頭，“是是是。”
周太醫冷眼旁觀着這一切，十年前他并不認識大将軍，也就不知道‘譚明睿’的性子是如何的。之前還有些懷疑譚管家怎麽會斷然認為這是不同的兩個人，但這一會兒的觀察下來卻發現，譚管家不但沒有說謊，他還說得太對了。
要是一個不知情的人，怕不是以為大将軍真的有一個叫做‘譚明睿’的弟弟，不然怎麽會言行舉止都不一樣了呢？
就好比多寶架上的那匹玉馬吧，往日何曾見大将軍關注過？
但剛剛‘譚明睿’卻捧在手裏把玩，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更別說那些和大将軍差異性更大的動作，比如臉上的燦爛笑容、眨眼睛、詫異地盯着人看，随意地拍去手上的灰層，帶着少年氣的漫不經心表情……
還直言自己喜歡吃栗子糕和桃酥？
若是任何一個人周太醫都不會感覺奇怪，但那是大将軍，十八歲就率領手下的将士們反殺到草原，殺穿了草原王廷的譚子舟譚大将軍啊。
聽着他和譚管家的對話，周太醫都覺得自己有些精神恍惚，是不是沉溺在某種夢境裏而不自知，吓得他下意識地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脈上。
後面譚管家再說了什麽，恍惚中的周太醫沒有聽太真切。
于是譚管家加大了音量，“……周太醫，周太醫？”
在他回過神來之後，譚管家指了指已經坐在了桌旁，疑惑地看着他的譚明睿道：“周太醫，你該給明睿少爺把平安脈了，明睿少爺最近幾天沉迷于看書，不知日夜，你幫忙看看他的身子可有什麽不妥？”
譚管家給他使了個眼色。
周太醫尴尬地笑了笑，然後道：“明睿少爺見諒，我剛剛是在想這次出海的事，還請您伸出手，讓我給您把一把脈。”
譚明睿依言伸出了手，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出海了？對哦，江州臨海，你坐船出海并不奇怪，大海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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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波濤洶湧，人所不能及也。”
周太醫随口回答，然後仔細感受唐明睿的脈象，只覺對方脈象平穩、有力，與其他習武之人并無二樣。若是有什麽奇怪的話，那就是眼前之人身為‘譚大将軍’的時候，隐隐有郁結藏于心中，但現在的這個‘譚明睿’卻沒有。
他簡直比譚大将軍還要正常。
這真是太不正常了！
“如何？”
譚管家有些緊張地問道，他希望周太醫能找到結症，好讓‘明睿少爺’能夠變回‘大将軍’，但結果卻讓他失望了。
周太醫伸回手，“明睿少爺的身子很好。”
譚明睿笑了起來，“我就說嘛，譚叔你真是太緊張了，我的身子壯得能打一頭牛，一點事都沒有。”
他有些洋洋自得。
周太醫微低下頭，頂着大将軍這張臉的‘明睿少爺’做出這樣充滿着少年氣的動作，實在是讓他感到非常違和。別的沒有見過大将軍的人恐怕不覺得，但對于他們這種和大将軍打過照面，見識過他平常模樣的人來說，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所以當他和譚管家告辭離去，沉默着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時候，周太醫開口了，“大将軍變成這樣，譚管家你得拿個主意啊。”
“若是讓外人知道了，恐怕會惹出不好的事情來。”
譚管家也有此顧慮，如果是像上次那樣，沒有多久就變了回來，那麽只要下令不得外傳那就不會有事，伺候大将軍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
但是今天……
想到‘明睿少爺’今天還出去找東西吃，譚管家就一陣頭疼，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吩咐下去，說明睿少爺是剛從京城來的，大将軍的，大将軍的親弟弟。”
“貼身伺候大将軍的兩位小厮都是從京城帶來的，幾代的家生子，不會亂說話，将軍身邊的親衛也是如此。”
“從明天起，我就讓他們寸步不離地跟着将軍。”
譚管家想完了這些，又繼續說道：“至于其他人，明睿少爺和大将軍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言行舉止卻不一樣。我再讓繡娘趕制不一樣的衣裳鞋襪，置辦不同的發冠等等，想來只要不是朝夕相處的人，不會輕易發現這裏的異常。”
周太醫緩緩點頭，“那我回去也翻找一下醫書，盡早給個方子。”
末了，他又補充，“‘明睿少爺’什麽都不知道，還請譚管家留心，等大将軍醒來的時候一定要向他禀告。”
“此事非同小可。”
譚管家凝重點頭，“這是自然。”
大将軍很快醒來還好，但若是他長久不醒，那麽他們就必須派人向京城報信，将此事告訴公爺和夫人，甚至是太後娘娘。
……
唐遲遲并不知道将軍府在這個夜晚發生了許多事情，有些人被調派到了別的位置，而有的地方也被明裏暗裏地看守了起來。
她因為下午睡得太久了，晚上便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輾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睡意，直到聽到三更聲響，才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她覺得有些精神不濟。
好在今天沒有什麽要出門的計劃。
用過早飯後，姐弟三人并沒有出門而是待在了房內，在等待着那位繡莊的老板将做好的衣服送過來。
而那位老板也很守信，中午不到就送來了一個大大的包裹，裏面都是唐遲遲昨天定下的衣裳，有她自己的兩身，也有雙胞胎的各自兩身。
三姐弟當即換上。
“不錯不錯。”
唐遲遲滿意地看着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的雙胞胎，以前他們兩個頭大身子小，就像是書裏描寫的小蘿蔔頭。除了營養不良之外，臉也幹癟枯黃，至于頭發就更不用說了，也不知道被誰剪過，就跟狗啃的一樣。
但經過近一個月的仔細調理，現在很不一樣了。
在家裏的時候，唐遲遲頓頓都給他們做好吃的，要麽是魚、要麽是生蚝、還有其他比如八爪魚、海螺、蛏子、蝦等等。
海鮮富含豐富的蛋白質等營養成分，所以現在他們的身上開始長肉了，皮膚也白嫩了一些，就是精神狀态也和之前很不一樣。
如今姐弟三人都換上了新衣服，唐書的新衣服是藍色的，上面沒有繡什麽圖案，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身，但很适合他。頭頂還被唐遲遲用同色的布巾紮了一個小發髻，顯得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而唐絲的新衣服也是藍色的。
這時代的染色技術應該不是很好，她和唐書身上的這身衣裳并不是深藍色，而是更偏向于淺藍色，但很适合他們。
唐絲的頭頂上同樣被紮了小揪揪，一邊一個很是可愛，唐遲遲同樣找了藍色的絲帶給她綁上了蝴蝶結，歡喜得她時不時地伸手去摸。
至于唐遲遲，她也換上了一身淡藍色的新衣裳。
這是她昨天在繡莊的時候選中的成衣，衣擺和袖口處繡了一些好看的花紋，唐遲遲當時一眼就看中了，又讓繡莊老板按着她的尺寸改動了一下，所以現在穿上去很是合身。
至于頭發，唐遲遲不會挽那些繁複的發髻，所以只是和之前一樣簡單地紮了一下，不讓頭發披散下來而已。不過在梳頭的時候，她摸着自己光禿禿的頭頂，想要去銀樓進行大采購的心思又浮現了出來。
她唐遲遲，可不是那種會虧待自己的人。
不過今天不是很合适，她正準備今天好好地待在屋裏休息呢，而且聽說那位周太醫昨天晚上回來了，下午正好去拜見一下，問一問便宜爹的情況。
“你爹還在船上。”
聽明了唐遲遲的來意，正翻看着醫書的周太醫和善地笑道：“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差不多确定了方位，正在尋找神魚出沒的地方。”
周太醫說這話的時候，還有幾分遺憾。
他原本想要親眼見一見神魚生長的地方的，但可惜的是譚大将軍突然出事，吓得譚管家火急火燎地派人來找他。
以至于他不得不連夜趕了回來，不然的話按照他們的進度，再過幾天估計就能夠親眼看到神魚，沒準還能發現他們的老巢呢。若是真的如此，周太醫是很想研究一下這種神奇的神魚的。
差不多找到了啊。
唐遲遲道：“那既然這樣，我爹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來了？”
畢竟之前說好了的，唐二魚只是帶路，具體的抓捕工作是譚管家派的人去做，不會再讓唐二魚冒險入水的。
既然是這樣，那找到了地方之後，唐二魚應該就可以回來了吧。
周太醫沉思了一下，“若是順利，再過三五日你爹應該就會回來了，若是不順利，他們那些人始終抓不到或者找不到神魚在哪兒，那估計就要再過半個月，等船上的水用盡才會啓程回來。”
因為這件事關系到譚大将軍的病情，所以船上的人都很重視，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回來的。而唐二魚的重要程度不夠，譚管家也不會派船過去接，因此他應該會跟着那艘大船一起回來。
這個道理唐遲遲也明白。
于是她謝過周太醫，帶着兩個同樣很關心爹什麽時候回來的弟妹走了。
這一天唐遲遲他們幾個沒有出門，也就是吃飯的時候到廚房幫了一下忙，本來是用不着她動手的，但今天盛大廚和盛鐵鍋忙得腳不沾地，說是譚大将軍的弟弟譚明睿公子突然叫了許多菜以及點心。
廚房這邊一大早就在忙碌了，午膳過後才堪堪忙完。
不會是因為自己昨天晚上的建議吧？
唐遲遲看着一盤盤不重樣的點心被裝進食盒，然後提着食盒的那些人再在某個表情嚴肅的小厮的帶領下往外面走去，心裏面泛起了嘀咕。
昨天晚上她在廚房做炒飯，然後就遇上了自稱是譚大将軍弟弟的譚明睿，對方說是有兩天沒有好好吃飯了，肚子餓得咕咕響。
于是唐遲遲就給他做了炒飯，還建議他可以擺一些點心在屋裏，這樣肚子餓了的時候順手就可以拿着吃了。這樣一來，以後譚明睿譚公子不管有沒有錯過飯點，都不會再像這次一樣餓肚子。
但這些點心，貌似也太多了吧。
想到這裏，唐遲遲便問了出來，“盛大廚，你今天做的這些點心，是要送到哪裏的啊？我看有差不多二十份了，将軍府今天是有宴席嗎？”
盛大廚的表情有些奇怪，“是送去給明，咳咳，是送去給明睿少爺的。譚管家說明睿少爺這些天沉迷于看書，時常錯過飯點，于是就讓我老盛把拿手的點心都做一份，送去給明睿少爺品嘗。”
“我這都忙了一上午了。”
“好在庫房的東西夠，不然可真是有些為難。”
原來真的是因為昨天晚上出現的那個譚明睿公子啊，唐遲遲在心裏暗暗抱歉，若不是自己的提議，恐怕對方還不會想到這一折。
“這位譚公子，我見過。”
唐遲遲正想說出昨晚的事，但盛大廚聽到她的這話卻吓了一跳，整個人臉色都變了，險些跳了起來，“你，你見過他？！”
“你在哪裏見到的？”
“你是什麽時候見到的？”
“昨天晚上啊，”唐遲遲有些莫名，于是她把昨晚上的事情說了一遍，“昨天晚上就在這裏，因為我們三個人錯過了飯點，所以我就帶着弟妹過來找吃的。但是時間太晚，廚房除了一些剩飯之外沒有別的東西了。”
盛大廚的表情更奇怪了，又是糾結，又是啼笑皆非，“廚房？你說你是在後廚這裏看見譚，看見明睿少爺的？”
“是啊。”
唐遲遲點頭，“我昨天晚上做了炒飯，做好之後突然有人跟我說他肚子餓了，可不可以分一些給他吃，當時把我吓了一跳。”
盛大廚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你說譚大将軍他，不對，是明睿少爺他，他跟你說他肚子餓了，讓你分一些那什麽炒飯給他吃？”
“你見到的真的是明睿少爺嗎？”
盛大廚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又再問了一遍，“就是長得和譚大将軍一樣的，他們長得一樣的，真的是他親口跟你說他肚子餓了嗎？”
唐遲遲再度點頭，“是的，雖然我不知道譚大将軍長怎麽樣，我也沒見過他，但是昨天晚上那個人的确是叫譚明睿，他親口告訴我的。對了，他還說他是譚大将軍的親弟弟，因為沉迷于看書，所以錯過了飯點。”
“然後我就跟他說，可以放一些點心在屋裏。”
後面這句話唐遲遲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可能就是她的這一句話害得盛大廚從早忙到現在，連口水都顧不得喝的。
盛大廚沒有在意，對他來說偶爾這樣的忙碌并不是壞事，相比起這件事顯然另外一件更讓他在意，于是他小聲嘀咕。
“原來他居然也會餓肚子……”
他以前在宮裏的禦膳房當差。
因為本身并不是太監，所以他在宮裏并不受重用，日常也只是給一些普通的妃嫔或者是尋常的大人們做膳食。
後來太後娘娘和承恩公府想要找一個廚藝好的人跟在譚大将軍的身邊，于是他想了想幹脆毛遂自薦，來到了江州城。
但沒想到出師不利。
說譚大将軍并不喜歡他做的飯菜并不恰當，事實上是譚大将軍不管是誰做的飯菜都不喜歡，吃飯這件事看的是他的心情和胃口。
有時候吃得多，有時候吃得少，有的時候某道菜合了他當天的胃口，于是就吃完了，有的時候沒有一道菜合胃口，于是就一口不吃，什麽樣子提過去就什麽樣子提回來。
這對于一個廚子來說，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若不是見他日漸消瘦，盛大廚一度以為譚大将軍是要成仙了呢。
他是知道譚大将軍是沒有什麽‘弟弟’的，所以譚大将軍的狀況譚管家并沒有瞞着他，今天一早就說了，‘明睿少爺’就是譚大将軍。免得被蒙在鼓裏的盛大廚覺得怪異，反而生出什麽事端來。
所以現在聽到對方居然承認自己肚子餓，哪怕只是生病的時候，出自于莫須有的‘明睿少爺’之口，也讓盛大廚一陣驚奇了，只覺得心中的怨氣一掃而空。
他在心裏暗罵一聲‘該’。
放着好好的飯不吃，活該餓肚子！
“哈哈哈。”
盛大廚突然拍着桌子大笑起來，“鐵鍋，鐵鍋快去把我的酒拿來，哈哈哈，今天真是個大喜的日子，我要好好地喝兩杯！”
這邊盛大廚突然要喝酒，把小徒弟盛鐵鍋指揮得團團轉，而那一邊将軍府正中的某個院子，譚管家正緊張地看着譚明睿吃飯。
他沒有忘記上一次，‘明睿少爺’就是吃了一口飯，然後就突然吐得昏天黑地，不一會兒就變回譚大将軍的事情的。
所以現在看着明睿少爺拿筷子，譚管家就緊張了起來。雖然今天早上明睿少爺已經平安地吃過早膳了，但譚管家覺得，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譚明睿不知道譚管家的想法。
他今天早上起來用過早膳之後，就拿着書看，直到譚管家詢問他是否要用午膳，他才驚覺已經到中午了。
中午的這一餐，很豐盛。
盛大廚并沒有因為要忙着做點心而對這次的午膳有所敷衍，最正中的那一盤擺放着的是他剛從唐遲遲那裏學來的釀三寶。
苦瓜切段，挖去裏面的白芯，茄子也切成段，然後再在中間切半刀，而細嫩的白豆腐則用勺子輕挖兩下。這幾樣菜裏填入由菌菇、馬蹄等菜制作的素餡，下鍋煎熟之後再淋入由蚝油、醬油等調制的料汁，香氣撲鼻。
它旁邊的那道糖醋藕片，涼拌龍須菜，同樣是唐遲遲的主意。
糖醋藕片的味道酸酸甜甜，涼拌龍須菜同樣帶着點酸，但同時也有一種蒜香，聞起來就讓人胃口大開。
當然，除了唐遲遲想出來的菜色之外，桌上還有盛大廚的拿手好菜。比如那道細如發絲的文思豆腐，還有非常費功夫，由十幾種菌菇做成的雜菌湯，還有碧綠誘人，由盛鐵鍋精挑細選，每一顆大小都一樣的白灼青菜等。
桌上一共有八道菜，六菜二湯，這些菜裏面有醬香濃郁的、也有清淡怡人的，有甜有鹹有酸有苦，保準這位‘明睿少爺’不管喜歡什麽口味，都能找到他愛吃的。
盛大廚也是破費苦心了。
而結果也沒有讓他失望，譚明睿一動筷子就沒有放下，他先是把每樣菜都嘗了一遍，然後重點就放在自己喜歡吃的上面。
直到吃飽後他才滿意地放下了筷子。
“譚叔，今天的飯是誰做的？”
譚管家見他今天不但沒吐，而且還吃了三大碗飯，心裏也在暗暗欣喜，現在聽他一問便高興地說了出來，“是盛大廚。”
他解釋道：“盛大廚之前是在禦膳房當差，後來就跟着，跟着大将軍來到了江州，不但今天的早膳和午膳，就是屋子裏的這些點心，都是盛大廚的手藝。”
“那你給他一筆賞銀吧。”
譚明睿一邊喝着茶一邊說道：“他的飯菜和點心都做得很用心，爹說有功當賞，有過則罰，你就，唔，你就賞他十兩銀子吧。”
譚管家沒有意見，“是，少爺。”
譚明睿又喝了一口茶，然後突然問道：“對了，我們府裏，可是有一位唐姑娘？就是十五六歲，個不高。”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唐遲遲的模樣，免得傳出去對她不好，而是道：“她帶着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她的弟弟妹妹大概六七歲模樣的。”
“譚叔你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