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情況比我想象中要好一點, ”高醫生把結果單子推到藍星面前,起身給藍星倒了一杯水說,“雖然是重度抑郁, 但他本人比較有求生欲。”
搖搖晃晃一整夜的心終于落回了心窩, 藍星沒忍住長舒了口氣,擡手捂住了額頭, 手掌擋在眼前。
這時房門被敲響,高醫生擡頭,看到來人是柯羽鳶。
“柯柯,”他啓聲,“好久不見。”
柯羽鳶彎唇笑笑,“高叔叔好。”
高醫生點點頭,問柯羽鳶, “喝點什麽?”
柯羽鳶:“不用, 我就是來看看。”
高醫生:“你來的正好, 有些問題,我想着問你媽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
柯羽鳶坐過去,問:“什麽?”
高醫生說:“整個治療過程中, 游令只醒過一次,我問他怎麽了,他迷迷糊糊說了一句話。”
藍星放下手, 看向高醫生。
高醫生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 口吻平淡,“他說他想見蘇蘇。”
藍星兩腮瞬間繃緊,聲音隐忍沙啞, “還有嗎?”
“還有, ”高醫生說, “他又停頓了下,随後說了句,算了。”
“所以我想問,蘇蘇是誰?”高醫生說,“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從她入手呢?”
可柯羽鳶卻直接拒絕說:“不行。”
高醫生疑惑。
柯羽鳶伸手拿過結果單,垂眸說:“他不會願意的,他說的‘算了’就是不想這樣見到蘇蘇,也不想讓蘇蘇看見這樣的他。”
“高醫生,你可能不太了解游令,”柯羽鳶一扯唇,笑得無奈又袒護,“他不是個會賣慘的人。”
“他很能裝逼的。”
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從高醫生辦公室出來,藍星情緒不太穩定,鼻息一直很急促,在走廊盡頭的窗前站了很久才緩解一點。
她拿紙擦了擦鼻子,聲音悶悶地說:“你說,他是不是在擔心……”
話未說完,柯羽鳶斬釘截鐵地說:“是。”
藍星一下子沒控制住眼淚掉出來,她捂着鼻子說:“傻不傻啊他。”
柯羽鳶不知道說什麽,因為至少在她眼裏,游令一直都挺傻的。
精明的人大多都自私。
自私的人都舍不得讓自己吃一點苦頭。
而他呢?
他對自己太不好了。
良久,藍星才問:“那你說蘇蘇會嗎?”
“我……”柯羽鳶一下子答不上來,想了想才說,“我不知道。”
“我對她不是特別了解。”柯羽鳶說。
藍星沉默着,長長地吸氣又吐氣。
好一會兒,擡手摁了摁柯羽鳶的肩頭。
柯羽鳶都懂,說:“我會的。”
病房一直沒開燈,游令不讓。他蜷縮着身子,臉埋進被子裏,眉頭擰得很緊,始終不睜眼。
渾身都很疼,鎖骨更是,頭腦昏沉,四肢無力,一會兒讓人覺得自己就真真切切睡在床上,一會兒又讓人覺得好像飄在半空中,身.下是摸不到盡頭的懸空。
房門傳來推開又關上的聲響,腳步聲很輕,停在他床前。
他擰着眉裝死。
直到柯羽鳶出聲:“別躺了,躺兩天了,再躺死了。”
“滾。”嗓音沙啞得很難聽清咬字。
他講話難聽柯羽鳶也不是第一天領教了,她沒所謂地靠在床尾說:“我滾了倒是沒什麽,你不怕你女朋友也滾了?”
游令睜開了眼睛。
治療導致的深度頭疼是止痛藥緩解不了的,長久不眠誰都扛不住,更何況他身體現狀根本不好,所以一睜眼,眼睛裏全是紅血絲,薄薄的眼皮折出更深的痕跡。
三天沒到,瘦得眼窩都出來了。
下巴也更尖。
怎麽看怎麽不健康。
柯羽鳶不可避免地皺眉說:“你多少吃一點,瘦成這個鬼樣子,她看了直接懷疑你去整容削骨了,更不可能和你和好了。”
游令聽不得“和好”這兩個字,出聲強調:“沒分手。”
柯羽鳶冷笑一聲,轉身去開燈。
白熾燈瞬間照亮整個房間,也照得游令面色更蒼白,他支起身坐起來,寬松的上衣領口微斜,露出鎖骨過敏的傷。
已經紅腫破皮,估計過兩天就會開始潰爛。
如果放在之前,也許恢複起來不算慢,可現在身體機能代謝那麽差,估計要很久才能緩過來。
柯羽鳶不知道能說什麽,只問:“晚上想吃什麽?高醫生說随你高興。”
游令一挑眉,“我這就不行了?”
柯羽鳶嗤笑:“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游令:“那還随我高興?”
“暫時随你高興,”柯羽鳶說,“他說你狀态不錯,明天想去上學就去,按時複診就行。”
“哦。”也不說想吃什麽,倒頭繼續睡。
柯羽鳶不想在這讨煩,體貼地幫他關了燈,出門跟護士交代酸口湯粉或者面都行,還特意補了一句:“給他拿兩瓶AD鈣奶,有嗎?沒有我出去買。”
“應該沒有。”護士不好意思地笑笑。
“沒事,我出去買。”
晚上電梯有些停運,只留下單雙號單向行駛的,柯羽鳶站在雙號前等着,她在最後面,前面站了一對夫妻,手裏牽的有孩子。
女人對男人說:“真是不明白,咱們窮人苦點熬不過來就算了,怎麽他們有錢人還有過不去的坎兒,要我看,都是作的。”
“哎,你看見沒?”女人說着那胳膊肘頂男人,“長得還不錯呢,啧,不過那女的一看就很有錢,也不老,不知道倆人啥關系呢。”
男人一直低頭玩手機,時不時附和一句:“那不是嗎,錢多得花不完,不作還能幹什麽?”
話音落下,電梯“叮”一聲打開門,一家人前後腳進去,柯羽鳶沒什麽表情地跟進去。
她一進去就拿起手機,自顧自地說:“遇到倆傻逼,真是當哪兒都是自家炕頭,也不怕閃了舌頭。嗯吶,可不嘛,你說怎麽什麽事都讓他們攤上了?又窮又傻逼,這還不上趕着積德,也不怕下輩子都跟着遭殃。”
這電梯裏只有他們四個人,柯羽鳶聲音不大不小,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醫院電梯非常快,這會兒不是高峰期,所以下滑到一樓幾乎就是柯羽鳶話音落地的同時。
女人和男人聽出柯羽鳶的意思,臉色非常難看。
可是柯羽鳶又拿着手機,他們不好直接質問。
直到梯門打開,小女孩忽然仰頭說:“漂亮姐姐,你的手機拿反了。”
柯羽鳶煞有其事地“哎呀”一聲,“還真是。”
她唇角一勾,放下手機,“那算啦,本來電話那頭也沒人的。”
說完,擡起頭,唇邊笑意收起,眼眸泛着冷意掃男人女人一眼,先一步擡腳離開。
她走遠了女人似乎才敢罵兩句,“這人什麽意思!罵誰傻逼呢!”
柯羽鳶都懶地回頭。
一路上,迎面碰上的是形形色色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屬,有人眉宇皆是擔心和不安,有人滿面愁色,已經麻木僵硬。
痛苦。
痛苦是平等的。
都說錢能解決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煩惱和痛苦,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如果連有錢都解決不了,是不是代表它更痛苦,也更煎熬。
從醫院大門出去,旁邊的大屏幕剛好在播某個很火的相聲團隊的相聲。
演員身着長袍,挺拔直立在桌前,手輕扶桌面,笑說一句:“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屏幕下,人來人往,柯羽鳶閃身進入一家便利店。
白天全天在醫院,臨到五點,游令忽然吐了。
他午飯吃得晚,這會兒基本全吐出來了。
藍星緊急把高醫生喊過來,高醫生仔細檢查一遍才說:“過敏導致的頭暈。”
他說着扒開游令的衣領,“你這個,是不是要處理一下?”
游令沙着嗓音說不用。
他說不用高醫生就真沒再管,開了單子讓人給他打一針止吐針,又補了點止疼藥,放人去學校。
游令不管什麽時候進學校都規規矩矩地穿校服,最近暴瘦,寬松的校服顯得更胖,直起身時隔着校服都能看到平直凸顯的鎖骨。
頭發長長了也沒剪,松軟地趴在頭頂,遮擋了一些眉目。衣領被他拉得很高,下巴縮進領口,乍一看,只露了半截鼻梁,倒是掩藏了部分病态。
從廣場往走廊走時,剛好和蘇蘇陸宇舟迎對面。
三個人都沒料到,意外地停在原地。
不近不遠的距離,蘇蘇和游令對視。
蘇蘇沒再剪頭發,也沒紮起來,柔軟的發尾垂在肩窩,長長的劉海随便撥到兩邊,有點八字劉海的痕跡,額頭和臉全部露出來,白白淨淨,健康又好看。
晚上只有路燈,她眼睛卻依然透亮,細碎的光像暖燈,縱使天氣清冷,也看得人舒心。
反觀游令,薄薄一層碎發遮擋,眼底除了墨色幾乎看不到別的。
片刻,喧鬧聲起,三五成群的人搬着書從圖書館的方向的過來,從蘇蘇和游令中間的空位走過。
恍若一場突如其來的兵荒馬亂,蘇蘇和游令遙遙相望,各自無言。
最終,他們什麽也沒有說。
陸宇舟帶着蘇蘇去別的更安靜的地方,而游令則是徑直去往教室的方向。
耳邊陸宇舟一直在說,“我想了很多,覺得還是要正面道歉,蘇蘇,真的很抱歉。”
游令也會想很多嗎?
他會想什麽?
又想了什麽?
究竟是想了什麽,才會從之前的卑微乞求,轉變成今日的平淡路過。
或許是長大了吧。
邁過了新的一歲,從此往後的方向,都是新生。
挺好的。
大家都要往前走才好。
蘇蘇微微眯眼,望着頭頂的彎月,終于回給陸宇舟一句:“不用道歉。”
也不要道歉。
都不要道歉。
不要讓她覺得,誰都可以傷害她,然後道了歉又覺得沒關系。
她不是……
不是真的沒關系。
不是的。
作者有話說: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郭德綱
六十六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