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一覺睡醒, 腳上的傷看着更吓人,肋骨的傷也更疼。
蘇蘇坐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起床。
暑假天熱,為了不那麽曬, 舅舅舅媽上班去得早。
她剛起, 舅舅舅媽就已經要出門了。
舅舅看到她起那麽早,就問:“怎麽不多睡會兒?”
蘇蘇說:“我報了學校圖書館的兼職。”
舅舅一愣, 有點愧疚地皺眉,“蘇蘇,家裏還沒那麽困難呢。這暑假天氣那麽熱,來回跑還遠,好不容易放了假,在家待着多好。”
蘇蘇笑着說:“不是,我就是閑着也是閑着, 圖書館還有免費空調呢。”
舅舅還想說什麽, 舅媽拉着他走, “行了,她那麽大要做什麽你還能插手管?以後還要嫁人呢你也管那麽多?”
說着拍上了門。
聽到“嫁人”的字眼,蘇蘇眼前閃過少年深邃含笑的眼眸, 沒忍住抿抿唇,伸手撓了撓耳根,去衛生間洗漱。
因為沒想到她會起那麽早, 舅舅舅媽沒給她留早飯, 蘇蘇随便喝了杯清水,出門前輕輕敲了敲蘇煜的門。
沒想到蘇煜醒了。
蘇蘇說:“我進去了?”
“哦,好。”
蘇蘇推門進去, 蘇煜一臉木樣, 任由風扇對着他的臉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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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多少遍, 風扇不要對着頭吹,會頭疼的,”她走過去把風扇轉向旁邊,然後跟蘇煜說,“我去學校了,你一個人在家?”
蘇煜含糊着嗓音“哦”一聲,還沒清醒。
蘇蘇交代說:“中午不要吃亂七八糟的,想自己弄就自己弄個雞蛋面,不想弄就去樓下吃點。”
“知道了,”蘇煜重新倒回床上,有點清醒過來,問蘇蘇,“你去學校做什麽?不是放假了?”
“去圖書館,”蘇蘇說,“兼職。”
蘇煜立刻皺眉,“家裏缺你吃了?”
蘇蘇失笑,“不是,又不是什麽特別累的活,這不是閑着也是閑着嗎,我去了,你別亂跑。”
“哦,幾點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蘇蘇說,“你在家老實待着別亂跑。”
“哦,”蘇煜翻身鑽進薄被裏,嘀咕,“有男朋友了不起。”
在家裏冷不丁提起這事,蘇蘇還有點驚慌,她沒忍住打了下蘇煜,“別亂說話。”
蘇煜一只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晃兩下,“知道,拜拜,關門。”
蘇蘇這才放心離開。
去圖書館不用太着急,而且沒什麽心理壓力,所以蘇蘇下樓慢吞吞的。
平時上課總是趕得急,今天終于可以慢悠悠散步了。
從樓道口出來時,蘇蘇聽到幾聲貓叫,她下意識停下腳步,微微彎腰,更加輕手輕腳。
忽然餘光一道身影晃過,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瞬間被拽着拖進懷裏。
她吓一跳。
緊接着整個人被一股熟悉的、冷調的鹹濕氣味包裹。
她一怔,擡頭。
抱着她的人垂眸看她,唇邊噙着壞笑。
蘇蘇失語片刻,“你怎麽來了?”
游令直接伸手捏她的臉,“問的什麽廢話。”
“我路過?”他表情有點嫌棄,“你信嗎?”
蘇蘇故意說:“我信。”
游令氣笑,手上更用力,“我從哪兒抓的你這個沒良心的?”
蘇蘇翹着唇角笑。
暑假早餐鋪子都開門晚,這會兒門口顧客絡繹不絕,蘇蘇扭頭問游令,“你吃了沒?”
游令敷衍擺手,顯然對這些沒興趣。
蘇蘇想起他平時在學校時的不良習慣,皺着眉問:“說話。”
游令一愣,顯然沒想到她哪來的脾氣。
“兇什麽?”他說,“吃炮仗了?”
蘇蘇不理他,又問一遍:“你吃早飯沒?”
游令“啧”一聲,把手機揣兜裏,斜睨她,“管我?”
蘇蘇不語。
片刻,游令輕輕哼笑一聲,“給你管。”
然後大步走向早餐店,簡單買幾樣。
蘇蘇看他在排隊,轉身去了隔壁便利店,再出來游令還在排隊。
終于買到手,游令遞給她:“吃完再走?”
蘇蘇說:“沒事,先拿着,到那兒再吃。”
游令蹙眉,“會涼吧?”
“沒事。”
怎麽什麽都沒事。
游令挑眉,“那麽好養活?”
蘇蘇順口應一聲“嗯吶”,然後從口袋摸出一個東西遞給游令。
游令垂眸,只見小姑娘手裏攥着一瓶AD鈣奶。
她手小。
襯得這瓶奶前所未有的大。
好像裏面裝的不止有奶。
一早上波瀾不驚的心湖就像忽然落了一顆石子,小小的,卻激起一大片漣漪不斷的水紋。
晨光直照上面,穿透心底。
整個心房都是熱的。
游令目光不移,盯了很久,直到那只手左右輕晃,他回神,擡眸,目光落在蘇蘇臉上。
蘇蘇看他一直沒有動作,攥着奶的手指忽然發緊。
她以為游令今天不想喝這個。
于是動作有些遲疑地收回,然後假裝觀察公交車是否到站,扭頭看向站牌處說:“我們走吧。”
話落,手裏的奶,連同自己的手都被人攥住。
她一怔,低頭。
而後又擡頭。
神情很淡,眼睛卻睜得圓圓的,看着游令。
游令模仿她,也沒什麽表情,眼睛微睜。
幼稚。
蘇蘇扭開臉。
游令也扭開臉。
兩個人幾乎同步地往公交站臺走去。
假期裏,圖書館沒什麽人,偶爾有學長學姐過來,也是自主翻閱書籍,蘇蘇每天只需要忙自己的。
因為時間多,又規律,除了做作業,複習和預習,蘇蘇還閱讀了大量的課外書。
小十天過去,蘇蘇幾乎把所有作業都做完了。
于是每天的內容除了複習和預習就是看課外書。
這天蘇蘇正在看學校書庫新進的懸疑刑偵類小說,劇情講述幾個人陸續在一家恐怖主題的旅館裏離奇死亡,專案組帶人查案,其中一個組員為了近一步接近真相,和朋友一起住在旅館裏。
行文言語裏,敘述得很恐怖。
蘇蘇沉浸其中,後背莫名發冷。
就在她看到主角在睡夢中忽然察覺後頸有呼吸傳來時,她驀地渾身一僵,臉色發白。
因為,她也覺得後頸好像有呼吸輕輕撲在了她肌膚上。
此時臨近下班時間,整個圖書館只有蘇蘇一個人。
忽然,牆壁上的挂鐘時針挪動一格。
輕輕一聲響。
幾乎是瞬間,蘇蘇身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她沒忍住,眼眶堆滿生理眼淚。
就在她準備調節一下呼吸回頭時,耳邊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兇手是旅館老板。”
蘇蘇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嗆得差點背過去。
她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回頭,肇事者一臉不以為然,看到她臉上有淚,還挑了挑眉,“吓哭了?”
他拿走書,随便翻兩頁,“這節劇情還好啊。”
蘇蘇終于緩過神,閉了閉眼睛,假裝他不存在。
默默起身,收拾東西,走人。
她走得幹脆又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步子邁得也快。
游令這才意識到惹到人了,兩三步跟上,頑劣地拽她的背包。
蘇蘇不理,手上也不松力。
背包在兩個人手裏艱難生存。
“嘶,斷了。”游令忽然一句。
蘇蘇猛地停下,狠狠瞪他一眼,用力把包抽走,低頭檢查。
完好無損。
根本沒斷。
“……”她再次擡頭,眼眸瞪得更狠。
唇瓣也抿起來,下巴微收,像只作狠的貓崽子。
自以為炸毛兇狠。
實際上沒半點威懾力。
甚至讓人覺得可愛。
游令手欠,捏她臉,手指輕輕一怼一擠,蘇蘇就被迫嘟起了金魚嘴。
更可愛了。
游令失笑。
蘇蘇氣得要命,打掉他的手。
游令這才開始哄人,“剛剛吓到你了?”
蘇蘇還在生氣,說話都重,“廢話。”
“嚯,”游令語氣浮誇又故意,“那麽氣?”
蘇蘇幹脆扭開臉,繼續不理人地往外走。
走到門口,蘇蘇順手把燈關掉,手正要收回,手腕被游令攥住。
他動作總是出其不意,蘇蘇沒有防備,晃眼間被他攥着手腕推到牆壁上。
圖書館白天空調不斷,牆壁滲透了冷意,蘇蘇貼了一後背冰涼。
她忍不住瑟縮一下肩,卻沒有辦法和牆壁拉開距離。
因為游令和她實在離得太近。
她但凡再上前一步,就要鑽進他懷裏了。
她抿唇,面無表情看他,實則耳根漸漸升起高溫。
“幹嘛?”她問。
“錯了。”游令唇邊翹着笑。
就會嘴上認錯。
蘇蘇知道他就這德行,“哦”一聲:“原諒你了。”
然後作勢推他:“讓開。”
游令跟耍賴似的,拽着她的手把人拉進懷裏。
他胳膊長手大,胸口也寬厚,好像一堵牆。
蘇蘇根本掙脫不掉。
夏天穿得薄,蘇蘇因為空調屋裏涼多穿了一件外套,但是一被游令抱進懷裏,那層薄薄的布料好像就沒有半點用。
反而把她身上裹得更熱。
“你怎麽就這一丁點。”游令說着還捏她的胳膊。
蘇蘇失聲“哎呀”,身子往一旁躲。
游令挑眉,“怕癢?”
蘇蘇怕他做更過分的,忙不疊抓住他的手。
一手抓一個。
瞪眼,滿臉警告:“不準再動!”
游令臉上還挂着笑,沒半點正經樣兒,被兇了也不生氣,“哦”一聲,“不動。”
幾秒後。
他忽然動動手指,蘇蘇瞬間如臨大敵。
如果真的是貓,她的毛已經炸起來了。
游令看她這樣警惕,更覺好玩,忽然湊近。
蘇蘇呼吸一窒。
游令眼眸含笑,微彎,“我不動,你就牽牽手?
“不打算幹點別的?”
蘇蘇愣一下才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下意識就松了手。
像是預料到她會松手一樣,游令比她更快一步地反手攥住她的手,然後牽着她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放。
蘇蘇立刻手上用力,“我不要。”
游令揚眉,故意問:“這都不要?那別的怎麽辦?”
別的什麽別的!
“就不要!”蘇蘇就差跺腳了,“游令!”
游令看真的快把人逗急了才松了力。
但也不是白松的。
他說:“那跟我去玩?”
蘇蘇滿口答應,“好!”
游令這才滿意地松開手。
松手的下一瞬,蘇蘇一腳踩在游令腳上,游令“嘶”一聲,蘇蘇丢下一句“就不去”,然後轉身就跑。
游令愣了愣,反應過來以後站在原地頂腮失笑。
不過蘇蘇還是沒跑掉。
她多高游令多高,她費勁巴拉地跑出幾百米,被他輕輕松松跟上抓住。
校園裏空無一人,只有鋪天蓋地的落日晚霞,教學樓被彩色的光澆築,每一扇窗戶都閃着耀眼的光。
游令追上蘇蘇,直接扛起來就往校門口走。
蘇蘇忍不住失聲尖叫,叫一聲又急忙收聲,拿手捶打游令的腰。
游令頓時停下來。
蘇蘇以為自己的暴力行為奏效了,忙不疊開口說:“快放我下來!”
她臉都要因為倒挂充血發麻了。
然而下一秒,蘇蘇只覺天旋地轉,她沒忍住又叫一聲,求生本能讓她在一片混亂中摟住游令的脖子。
兩三秒,她胸口輕微起伏,眼眸不可置信地睜大。
游令居然就那麽把她由扛着變成了抱着?
他……胳膊是鐵做的嗎?
“男人的腰也能亂動?”游令看着她說。
蘇蘇緩過神,意識到他在說什麽,臉漲通紅。
“我沒動!”
不是。
“誰要跟你說這個!”蘇蘇急地直翹腿,“快點放我下去!”
游令一聲:“哦。”
就在蘇蘇以為他要放她下來時,只見游令淡淡掃她一眼,“我不。”
然後大步往校門口走。
就算暑假學校裏沒有學生,可保安室的保安還在啊。
蘇蘇急得不行,最後發現游令可能真的不打算放她下來,幹脆摟緊他的脖子,把臉往他胸口一埋。
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擡起臉了。
臉頰下,少年胸口震震,傳來低笑。
路過保安室時,保安“喲”一聲:“這是怎麽了?”
平時不見這人那麽健談,今天卻非常娴熟地搭茬道:“沒怎麽,撒嬌。”
“……”
蘇蘇決定再也不會穿這身衣服進學校了。
出了學校,蘇蘇依然繼續埋胸。
眼睛閉得很安詳。
游令沒忍住笑出聲,喚她:“不下了?”
蘇蘇繼續安詳。
“行。”
爽快一聲,游令繼續走。
直到停在一輛車前,車門打開,裏面的人扭頭看一眼,喊出聲:“操,嘛呢?”
蘇蘇身子一僵,下意識擡頭。
和車裏的司機對視。
看到她的臉,司機挺意外的挑眉。
這時副駕駛的人出聲:“怎麽樣?是不是不一樣?”
這人的聲音蘇蘇很耳熟。
她看過去。
明天眯眼微笑,揮手:“嗨。”
蘇蘇:“……”
扭回頭,看游令。
游令表情很無辜,“問過你,你不下。”
蘇蘇:“……”
默默從他身上下來。
然後轉身就走。
游令笑着把她撈回來,塞進車裏。
“陪我玩會兒,”游令還牽着她的手,說,“晚上送你回去。”
蘇蘇把手抽走,臉扭向窗外。
不理。
明天看熱鬧不嫌事大,“喲,咋啦?”
游令睨過去一眼,“滾。”
明天笑着拿胳膊肘怼梁岩,擠眉弄眼的。
梁岩笑着從後視鏡看一眼後座的兩個人,“我還以為他們在誇張,原來是真的啊。”
他話說得模棱兩可,但是游令知道他的弦外之音是什麽。
兩三秒。
游令沒反駁。
梁岩更為意外地挑眉。
明天聳肩,“游少也有今天。”
梁岩點頭,“那确實沒想到。”
他們一唱一和,蘇蘇聽不懂,也沒心思聽,滿腦子都是今天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車子停下,她才不冷不淡地問游令:“做什麽?”
“随便玩玩。”游令幫她打開車門。
蘇蘇沒下車,說:“我晚上要回家。”
游令笑,“知道。”
蘇蘇猶豫了下,這才下車。
他們來的是一家私人會所,應該是朋友家開的,經理和他們很熟。
梁岩是大學生,看着更成熟穩重一點,跟經理打完招呼說:“今天小游少的場。”
經理笑着說:“游少挺久沒來了,前幾天柯柯他們還在這兒。”
蘇蘇聞聲表情有片刻的失神。
游令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很平淡地“嗯”一聲:“我們先進去。”
他們應該是常來,有固定的包間,最開始只有他們四個人,沒多久周任和許奕然還有唐一霖就過來了。
後面又陸續來了兩三個女生。
許奕然坐在蘇蘇旁邊,進來一個人解說一個人。
“這人叫娜娜,大名不知道,明天帶來的,應該俱樂部的顧客。
“這人也是顧客,不知道叫什麽,随便喊小姐姐得了。”
“哦,這是肖晚,周任嫂子,”說着許奕然笑出聲,嬉皮笑臉地喊,“嫂子好。”
肖晚沒理會,周任抓一顆開心果扔過來。
許奕然笑着躲開,“那麽小氣,咱們晚晚姐都沒吭聲。”
“我吭什麽?”肖晚和娜娜不是一種類型,她穿着簡單的吊帶闊腿褲,腰線弧度和人一樣漂亮,性格也好,大大方方地走到周任旁邊坐下,“你哥呢?怎麽沒來?”
周任面無表情道:“不知道。”
肖晚嗤笑出聲,擡手揉一把他的寸頭,“你們兄弟倆的小氣真是一脈相承啊。”
廢話。
睡了人不認賬,拐回頭還要說人家活次,誰能大氣起來?
周任就是上回沒當回事,和肖晚坐一起吃了頓飯,晚上回家就被親哥撂了一頓。
他親哥可是從小就在部隊裏泡着長大的人。
真是現在想想骨頭都還疼着。
于是周任想也沒想,起身坐到別的地方。
肖晚托着下巴樂,樂着樂着看到蘇蘇。
倒不是她特意注意蘇蘇,而是蘇蘇的穿着打扮,包括整個人的氣質都和他們這幫人實在不搭。
那麽乖的小孩,放進這堆人裏,還不得被啃得渣都不剩?
肖晚朝蘇蘇揚揚下巴,“小妹妹,誰帶你來的啊?”
這話問得蘇蘇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她不想說是游令帶過來的,那樣顯得她很沒有主見。
可直接介紹名字,肖晚也不認識,大概還是要問一句誰帶來的。
她抿唇,猶豫間,許奕然忽然舉起了手,“晚晚姐你猜啊。”
肖晚:“喲?這是有故事的意思了?”
許奕然嘿嘿嘿地笑。
“你要這麽笑我可就往不可能的地方猜了啊,”肖晚說着看向游令,“小游,不會是你吧?”
包廂裏安靜一瞬。
肖晚本來就是随口一說,大家一安靜,她不可置信地一頓。
而後衆人看着游令身子往後一仰,懶懶靠在沙發裏,他手臂橫架在沙發背上,沒有碰蘇蘇的任何地方,卻在舉手投足裏,盡顯對蘇蘇的占有欲。
“怎麽不會?”他表情很放松,唇邊有淡笑。
“是我。”他說。
肖晚真的挺意外,臉上有明顯的不可思議,“你……”
話未說完,游令又一聲淡淡的,“我女朋友,蘇蘇。”
肖晚這次有點震驚了。
倒不是說蘇蘇的身份,而是,游令的态度。
以往那些女朋友,他們也見過,但是每一次游令的态度都很敷衍,別人打趣問叫什麽,他就混不吝地說句:“叫嫂子呗。”
從來沒有哪一次,他這樣介紹過大名。
盡管語氣神情都很淡,可于他們而言,尤其放在游令身上,已經算得上隆重。
他這是在把蘇蘇往自己的圈子裏正式介紹。
肖晚不由得認真起來,她朝蘇蘇笑笑,主動說:“你好啊蘇蘇,我叫肖晚,我比你大點,你就跟他們喊我晚晚姐就行。”
抛開圈子和身份頭銜,只在年齡面前,蘇蘇确實要喊一聲姐,她很有禮貌,也乖,“晚晚姐。”
肖晚“啧”了一聲,看向游令,“你他媽是不是耍什麽髒手段了啊?”
她就是随口一說,游令臉上原本的笑意卻少了一層。
不明顯。
肖晚不确定自己看沒看錯,等她再看去時,游令又是那副懶樣。
說話也混蛋,“誰找媳婦不耍點流.氓啊。”
肖晚拿瓜子砸他,“滾。”
然後沖蘇蘇說:“蘇蘇,不用手軟,下回他再這樣直接抽他,放心吧,他不會還手的。”
其他嘻嘻哈哈,跟着起哄打趣。
一片吵鬧中,蘇蘇耳邊掃過一道溫熱的呼吸,餘光瞥見游令過來,她沒來得及躲,被游令湊近耳畔,聲音低低地說:“确實,不還手。”
蘇蘇現在就挺想打他的。
又沒喝酒,幹嘛跟喝醉了似的往她跟前湊。
她推了他一把,眼神躲閃,嘴上說:“別湊那麽近,熱。”
游令随手抓一把她的手,冰涼,正要問她怎麽熱,一擡眸看到小姑娘耳根子一片紅,滿臉不自然,勾唇笑了。
明知道她已經非常害羞,還要故意湊上去,“那讓人把空調再打低點?”
游令前面喝了酒,本就低的嗓子被酒精泡過以後,聲音更低,帶着點啞。
湊得很近時,在包間裏他們唱得混亂的歌聲襯托下,顯得更好聽,更抓耳。
蘇蘇的心仿佛也被抓住。
她本來就是随口說的熱,現在被人追着問,不免心虛,眼神躲閃得更厲害。
“不用。”她試圖抽走自己的手。
“怎麽不用,”游令說,“我在這還能讓我女朋友熱着?”
蘇蘇有點惱羞成怒,“哎呀,說了不……”
一扭頭,對上游令笑吟吟的眼睛。
被這人逗了那麽久,就算是頭豬也該長記性了。
蘇蘇一看就知道他又是故意的,立刻抽走自己的手。
抽走以後想了幾秒不解氣,又重新抓起游令的手,作狠地打他掌心。
這人除了臉皮厚,手掌也厚,挨了打不怒不氣,反倒攥住她的手,笑着往沙發裏倒。
蘇蘇看他臉上的笑,心裏無奈嘆氣。
真是拿他沒辦法。
中途蘇蘇去了趟洗手間,還沒出來時,聽到娜娜和另一個小姐姐對話。
“真誇張,游令這是定下來了?”這是小姐姐的聲音。
娜娜笑:“怎麽可能,男人不都這樣,嘴上誰不會說啊。”
“我剛都問梁岩了,他們倆在一起還沒一個月呢。”娜娜說。
另一個小姐姐聞聲:“嗐!還沒一個月啊?我說呢。”
“是吧。”
倆人說着離開洗手間,說笑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
蘇蘇也是這個瞬間才恍惚意識到,今天,好像就是她和游令在一起的第一個月。
從前生活裏只有上學,因為還不到高二,一個月需要面臨的甚至連月考都沒有。
可自從和游令在一起,一個月這個時間就像拔不掉的一根刺。
她已經很盡力忽視這些,卻總是被各種人明着暗着提醒。
原地駐足很久,蘇蘇輕輕吐了口氣。
她仿佛瞬間回到那一天,她因為游令總是态度輕.浮生氣跑去學校廁所,然後一個人站了好久。
如出一轍地自我調整,然後緩口氣,走出洗手間,洗手。
出門。
這裏沒有安全通道。
也沒有安全通道裏藏着等着哄她的游令。
走廊裝潢偏暗,燈光也偏暗,好像這裏就不适合發生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
光影在她臉上明滅,在拐彎的一瞬消失不見。
眼睫低斂,遮去眸中淡淡情緒,蘇蘇手放在門把手上,正要推開門,聽到娜娜跟游令說:“游少,一會兒喊你女朋友一起喝點酒呗,我看她都沒動杯子,別不是玩得不開心啊。”
游令沒說話。
是肖晚答的,“一醉解千愁,到底是不開心了喝還是喝了圖開心啊。”
娜娜笑道:“那還不是姐你說了算。”
“得了,還是小游少說了算吧。”
話落,音樂再次響起,對話模模糊糊,聽不清楚。
蘇蘇站在門口,垂眸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推門進去。
她進門才發現娜娜坐在了她位置的旁邊,她猶豫了下,沒說什麽,也沒選擇別的位置,還是坐在了原處。
剛坐下,娜娜果然拉着她喝酒。
蘇蘇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說:“我不會喝酒。”
“嗐,這有什麽會不會的,就跟喝水一樣呗,喝水總會吧?幹嘛?別不是不想跟我喝吧?”娜娜笑,“游少可愛喝着呢,你以後不陪着他點?”
聽到這話,蘇蘇回頭看向游令,發現游令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完全沒有要解圍的意思。
蘇蘇只看了他一眼,便神情不變地收回了目光。
娜娜已經把話說到程度,她不喝應該是不行了。
看她沉默,娜娜主動端起杯子送到她手裏,“來嘛,走一個。”
說着碰了下她的杯子。
玻璃相碰,清脆一聲響。
很輕一聲,卻聽得蘇蘇耳膜漲疼。
杯中酒水輕晃,水面波紋四起,水下卷起水泡,陸續頂到水面,又依次炸開。
空氣裏有酒精苦澀的味道。
因為太濃,已經遮蓋了鼻尖那一股鹹濕清冽的氣味。
她眼睫微斂,端起酒杯,屏住呼吸喝了一大半。
沒喝過,不習慣,嗆得咳嗽,鼻頭和眼睛都發酸。
她放下杯子,捂着鼻子傾身去抽紙。
游令幫她抽一張塞進她手裏,看她有些狼狽地擦臉,只覺得可愛。
“好喝嗎?”他湊上去問。
蘇蘇随手把紙一團,放在桌子上,開口嗓子有點啞。
“還行。”
“喲,沒看出來,”游令一笑,“那麽厲害?”
“你別不是假乖吧?”他開玩笑。
蘇蘇卻說:“是啊,假的,不然怎麽跟你談戀愛?”
游令一頓,“啧”一聲:“罵我?”
蘇蘇不再理會。
游令拿腿碰她的腿。
蘇蘇挪開腿。
游令追過來,繼續碰她的腿。
蘇蘇看過去,游令揚眉,幼稚地挑釁。
蘇蘇卻覺得自己被碰得整個人都有點暈,她眨了眨眼睛,起身,“我出去一趟。”
說完沒給游令反應時間,從娜娜那邊出去了。
游令沒怎麽在意,只是目光落在蘇蘇的杯子上,玻璃杯處處都幹淨,只有杯口一處泛着濕潤的痕跡。
他盯看幾秒,擡手拿起來。
這一端起來,才覺得哪裏不對勁。
鼻尖輕嗅,他皺眉,聲音很冷地扭頭問娜娜:“這酒你倒的?”
娜娜本來還在跟旁邊人說話,聞聲扭頭,“是啊,怎麽啦?”
游令臉直接拉下來,“你有毛病?”
娜娜一怔,臉也挂不住了。
肖晚問:“怎麽了?”
游令沒理,直接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扔,起身走了。
玻璃杯在玻璃桌面上滑了一道才停下來,肖晚隐約意識到什麽,起身拿起杯子聞了聞,皺眉,“你倒了野格?”
娜娜:“大家不都這麽喝嗎?”
肖晚扯唇,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也問一句:“你有毛病?”
原本放松的包間氛圍瞬間凝滞。
門外,蘇蘇一出門,屋內外光線明暗差距讓她瞬間晃了神。
她手撐着牆壁,第一反應是往洗手間走。
那裏亮。
可是頭忽然就變得很暈,手腳也控制不住得發軟。
她胸口起伏劇烈,重重吐一口氣,渾身開始發熱,臉也滾燙。
走到隔壁時,手撐在隔壁的包間門上,門被推開,整個人瞬間失了力,順着門打開的趨勢往裏面倒。
直到一只胳膊猛然攬住她的腰肢,她控制不住地往這人懷裏靠,撞了一鼻子清冽的鹹濕氣味。
熟悉的氣味讓她一下子安心又委屈,心裏被壓制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緒如浪潮猛漲,她眼睛泛着潮氣,眼圈一層明顯的紅。
游令擰着眉,沒心思跟這包間的人致歉,直接抱起人就往外走。
蘇蘇卻忽然來了脾氣,她揮手蹬腳的,“不要!放開我!”
就算人再輕,鬧起來也難控制。
游令在這混亂裏還能思想發叉地想,前幾次蘇蘇還是沒真跟他鬧,否則他哪能抱得住她?
忽然,蘇蘇一巴掌抽在了游令的臉上。
游令臉往旁邊偏,愣住。
蘇蘇也愣住。
好幾秒,蘇蘇反應過來,她伸手覆到游令臉上。
一時無言。
許久,她才小聲說:“對不起。”
游令頂了頂腮,把人放地上。
蘇蘇順着牆就往下蹲,游令拽都拽不住。
“醉了?”游令沒氣那一巴掌,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只盯着她問,“要吐嗎?”
蘇蘇點頭又搖頭。
“我是誰?”游令又問。
蘇蘇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他,就在游令準備再次把人抱起來走人時,蘇蘇忽然很輕地說一句。
“男朋友。”
游令一頓。
蘇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在問什麽不确定的問題。
“是嗎?”
游令不知該氣還是笑,他咬着牙,“是。”
“明天酒醒了你男朋友就要揍你。”他說。
“騙人。”蘇蘇忽然說。
游令:“什麽?”
蘇蘇推開游令,窩成一團,下巴放膝蓋上,小聲:“你騙人。”
不鬧騰了。
也行。
游令幹脆蹲着陪她醉。
“怎麽騙人了?”他問着,伸手幫蘇蘇捋臉前淩亂的頭發。
手上動作是自己意識不到的輕柔。
眼睛裏也一片專注。
蘇蘇沒答,只是沒頭沒尾地說一句:“一個月了。”
游令順着問:“怎麽呢?”
蘇蘇本來盯着地面發呆的視線擡起,落在游令臉上。
她盯着看,半晌問一句:“你不要跟我分手嗎?”
游令聞聲一頓,眯眼,“你要分手?”
蘇蘇歪頭,“不行嗎?”
本以為瞎鬧騰已經是這位乖乖女平時見不到的樣子了,沒想到還有這一茬。
游令直接氣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湊近,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思。
“只有我甩別人的份,沒有別人甩我的,懂?”
騙人。
柯羽鳶就甩過他。
還是初戀。
蘇蘇有點煩地打掉游令的手,舌頭發硬:“不懂,就要分手。”
游令想到剛剛那麽久,在包間裏,她都是格格不入的樣子,沒由來開始煩。
和他們格格不入。
就是和他格格不入。
而這一個月裏,他和她,有無數個格格不入的瞬間。
游令沒喝多,卻莫名情緒有點頂,頂得他無可發洩。
他盯着蘇蘇被酒精染紅的唇,眼前閃過那玻璃杯口的濕潤痕跡,腦海裏的某根弦忽然就斷了。
一時沒控制住,他直接大手摁在蘇蘇肩頭,傾身就要吻上去。
本來就暈,蹲也是憑本能蹲的,肩膀忽然壓上重力,蘇蘇一下沒蹲住,失力坐在了地上。
鼻尖和游令的唇擦過。
兩個人都各自一怔。
蘇蘇反應更遲鈍一些,她茫然地眨眼,表情很懵。
盡管喝了酒,一雙眼睛依然是黑白分明的,人是醉了,眼睛卻好像愈發得亮。
像一面能穿透人心的鏡子。
游令一眼看進她水汪汪的眸子裏,心跳陡然加快,原本上頭的情緒卻頃刻平複。
一切躁動也戛然而止。
像一團無名火被一股泉水澆滅,随即又翻湧着流淌過他身體每個角落。
泉水清透,所到之處都幹淨。
連同心底那塊燃過火的灰燼也沖洗得幹淨。
有那麽一瞬,他忽然覺得,她不該出現在這種昏暗嘈雜的地方。
他也不該因為好奇她那麽乖一個人碰了酒會是什麽樣,而沒有阻攔她喝那杯酒。
他們說的對。
他也有今天。
作者有話說:
那個刑偵小說,應該是《死亡通知單》,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