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林見白原以為季明彰出差對她的影響不是很大,畢竟就算他在國內，他們也并不是一直在一起。
但當她一個很少玩手機，甚至經常找不到手機的人今天第十次打開手機網頁時,她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
初始意識到的時候，有些無措，她不喜歡失控。
轉而，終于釋然一笑，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讓她感受不确定性的美妙,享受與之鏈接的奇妙，雖然危險,但某種程度上,是幸事。
網上的新聞甚嚣塵上,這是國內第一起民營企業反傾銷應訴，更是國內第一起聲勢浩大的反傾銷反擊案。自加入世貿組織以來，國內許多企業都被以傾銷的名義告上法庭,大多數企業選擇忍氣吞聲,默默吃下加征傾銷稅的啞巴虧,部分企業甚至直接黯然離場。
民族情緒沸騰,大家都想借着反傾銷案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惡氣,又看季氏電纜态度前所未有的強硬，更是将情緒點燃到高點。
林見白看得揪心，大家關注是好事,是支持，但她擔心季明彰壓力太大。
畢竟網絡和網民情緒向來是一把雙刃劍,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
民族情緒上,她當然也寄予厚望。
私人感情上,卻希望不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林見白上回自己被網絡攻擊的時候,情緒起伏都沒有這麽多。
難得心不在焉地在辦公室讀文獻，這在她這兒是極少有的事。
事情的影響力遠超出她的想象，時常沖浪在網上第一線的馮老師關注在她意料之中，其他幾個老師卻也都放下手頭的工作，在議論這件事。
“季氏電纜反傾銷那件事你們聽說了嗎？”馮老師的大嗓門在辦公室裏響起，林見白不由豎起耳朵聽，手上滾動的鼠标劃動的速度變慢。
“怎麽可能沒聽說，媒體都在造勢。”顧老師參與進讨論，他手機上正在播放某衛視所謂的前線報道，“終于不都是娛樂新聞，不過這季總長得還挺帥。”
視頻上一閃而過季明彰帶着律師團進酒店的畫面，面容看不清，但确實從側臉和背影上都能看出長得不錯，也難怪就連娛樂八卦雜志都追着這條新聞。
“其實，這真的沒什麽好關注。”王老師在那邊說風涼話，語氣裏有些意興闌珊，“不是我故意打擊，贏的概率基本沒有，在人家的地盤上，想打贏人家的官司，難。”
馮老師的熱情瞬間焉了，她不想承認，但确實也是事實，不過還是弱聲反駁道，“不是說，花了三百萬美金請了一位國際律師嗎？”
“砸錢也不一定有用。”王老師眨眨眼不以為然道。
所有人都想贏，但贏确實很困難，這點大家其實心裏都清楚，但情緒上不接受。
“這樣說，其實媒體現在造勢不是好事，到時候要是敗了……”顧老師的未盡之言，大家都明白，一旦人們被裹挾在情緒的浪潮裏，支持的時候有多熱烈，反對的時候就有多激烈。
“不過，這也沒辦法，這個話題自帶熱度和流量。”馮老師還是一心偏幫季氏電纜，她在季明彰姐姐的手下工作過，兩人有私交，況且她本就比較情緒化，現實的考量她都明白，就是不忍潑冷水。
“無論怎麽樣，這還是第一個敢反擊的企業，算是開了一個好頭。”林見白插話道。
話語裏的偏向太明顯，馮老師都有些側目，林見白很少參與讨論，更鮮少發表意見，這回的言語對她而言堪稱感性十足了。
辦公室的議論還在繼續，林見白不再參與進去，轉而看文獻。
只是這回，看的不是電路學文獻，她找出一些國際上的反傾銷案例，大部分都是外文，但這對林見白沒有困難，與其陷入在情緒化的争執裏，不如弄明白傾銷和反傾銷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國際上勝訴的案例有哪些，勝訴的理由是什麽，敗訴的案例又有哪些，敗訴的理由又是什麽。
傾銷這個概念出現得并不早，文獻卻很多。
林見白不是學法律的，初時讀起來有些吃力，主要是外文專業詞彙有些多，但理順邏輯、分解開來便也還好。
林見白專注進去，便會忘記外界的嘈雜，等回過神來，夕陽已經西下，看了這麽多資料，林見白再次意識到，這個案子打贏很難。
辦公室的窗半開着，樓下的落葉灑了一地，林見白端着茶杯站在窗前，看漫天的彩霞染紅紅磚色的教學樓，隐隐透出一些樹木的光影，直到手機的震動将她喚醒。
林見白打開手機，看到季明彰的微信，抽了抽嘴角，“怎麽還不去吃晚飯？”
林見白剛想回，你怎麽知道，轉瞬就明白季明彰的消息來源，瞄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她第一次動了看看對方信息的念頭。
總覺得自己的行蹤全被掌握，而對方的信息自己卻一無所知，這種感覺不太妙。
林見白回道，“等會兒就吃。”
邊打字邊打開手表的親友欄，點進季明彰的頭像，首先看到的是一串數字“10460”，單位是公裏，這是他們現在的距離。
這麽遠啊，也是，他們中間甚至還跨越了許多國家。
林見白還在感嘆，就被震動的消息打斷，“現在就去吃。”
聽起來很強勢，可惜這麽遠的距離，用古話說，天高皇帝遠，林見白不理他，繼續看手表上的信息。
心率很正常。
睡眠？
林見白眉頭一皺，深度睡眠不到半小時，總睡眠時長不到四小時，是太忙了嗎？
忙到連睡覺都沒有時間嗎？
林見白打字過去，“怎麽睡這麽點時間？”
季明彰一噎，正在打字的手指頓了頓，還是第一回 有人管他，他睡眠不好的事，就是家人都不知道。
不過，現在林見白也是他的家人。
而且被人管的感覺很不錯。
“本來就睡不好，現在又調時差。”季明彰又繼續抱怨，“酒店的床也不舒服。”
季明彰抱怨完，才意識到林見白是看了他的信息，他打開手表的查閱記錄，果然，就在剛剛，有一條訪問信息，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林見白眼角一抽，如果她沒記錯，剛剛瞥到的視頻裏，季明彰回的是一家五星級酒店吧。
五星級酒店的床不舒服？
林見白盡量理解，雖然比較困難。
許是林見白這邊許久沒回，實在是林見白不知道要怎麽回，季明彰又發來消息，“不過在你身邊就睡得很好。”
林見白更不知道怎麽回，林見白記得上回季明彰在醫院陪床的一個理由是，在醫院好睡，她當時還覺得這人奇怪，所以不是在醫院好睡，是在她身邊好睡？
林見白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人說自帶哄睡的功能。
她的心情一言難盡。
林見白怕打擾他，“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
季明彰發來一個問號：？
又緊跟着，“沒有打擾。你陪我，我才能好好休息。”
林見白不知道自己怎麽又多了一個陪休息的功能。
不過，她今天對他的容忍度很高。
季明彰發來一句，“等等。”
林見白以為是他有事要忙，放下手機，關上電腦，将筆記本放進包裏，打算去食堂找點吃的。
半路上手機震動，林見白拿着包不好拿出來，走到食堂，随便找了個窗口點了菜，找個位置坐下。
食堂的電視裏還在播放新聞，“季氏電纜深陷反傾銷案。1984年，民族品牌季氏電纜在海城創立，成功制造出我國物美價廉的電纜。這些年，季氏電纜投入大筆資金研發，目前已涉及海纜、風電等多個新興領域…………”
電視上的女主持還在介紹季氏電纜的發展史，林見白瞄了一眼，便低下頭拿出手機。
季明彰發來了一張圖片，林見白點開，是酒店的一張餐巾紙，紙上用鋼筆寫了一首詩，
“Du bist mein，ich bin dein.
dessen sollst du gewiss sein.
Du bist verschlossen
in meinem Herzen.
verloren ist das Schlüsselein:
du musst für immer drinnen sein.“
淩厲的鋼筆字印即便是在餐巾紙上，也顯出別樣的美感。
只是，時機是不是不太對。
食堂裏的電視上已經從講述季氏電纜的發家史，到采訪幾位法律界的資深人士，探讨這回季氏電纜的勝訴概率，林見白聽得揪心。
但一看對面這人的畫風，只覺得自己在白擔心，她緩緩發出去一個問號。
季明彰以為她不懂德語，也不解釋，“昨天晚上我夢到了上大學的地方，又夢到了我們高中，也夢到了你，就想起了這首詩，送給你。”
林見白不明白他的高中、他的大學和她，這幾個元素有什麽基本的聯系。
只是緩緩打開網頁，搜索，如果睡眠時間少、深睡時間短又多夢怎麽辦？
網上的回答五花八門，比較看得過去的建議是去醫院，這也得等他從國外回來。
林見白若有所思地關掉網頁，回道，“你想□□我？”
不能怪她多想，實在是這首詩的意思和季明彰的行為，不能不讓她多想。
季明彰以為林見白去百度了詩的意思，“想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但我會克制。”
林見白無言以對。
電視畫面上轉過季明彰接受采訪的畫面，儀表堂堂、沉着冷靜、一表人才，怎麽看怎麽正經，林見白不忍直視，低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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