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見白回來用水洗了三次臉，還覺得臉上有粘膩的感覺。
剛剛柴犬舔她臉的情形在她腦子裏一遍又一遍浮現，差點忍不住想拿張紙提筆向隔壁那位挑剔的男主人告狀，忍了又忍，暗吸了口氣，才算作罷。
“忍辱般若密非忍辱般若密，是名忍辱般若密。“随口默念了一句佛經，林見白才覺得心氣順了，倒不是覺得屈辱，如果被一只狗舔了臉便是屈辱，那麽活着便是忍辱負重了，全然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懊糟，這就像一件白衣服上被人不小心灑了墨水，不好怪罪，但回想起來總覺得糟心。
幸而，林見白很會自我開解，待到沖完澡，便是再想起飯後被莫名其妙舔臉的事情，也心無波瀾了。
換了件睡裙，半躺在沙發上，沙發上按着外婆以前的習慣鋪好了席子，電扇的風伴着夏日的晚風徐徐地吹着，客廳裏開着盞昏黃的燈，林見白随手翻閱着手裏的書，兩只白嫩的腳慢悠悠地晃着，看起來好不惬意。
季明彰挑了下眉，從他這個角度，可以影影綽綽地透過對方客廳的小窗戶看到林見白的身影，對方的窗戶就這樣全開着，大概是為了透氣吹風，也不怕夏天的蚊子飛進去，更是對鄉下的安保充滿信心，不過确實這一帶沒出過什麽雞鳴狗盜的事情。
季明彰将手中的紙條揉成一團，既然對方完全沒受影響，他便也沒必要再去提醒對方剛才的窘事，想起林見白被撲倒在地的表情，雖然有些不厚道，但季明彰又有些忍俊不禁。
高中的林見白就像冬天的山間月，清冷高傲不合群，無論是故作姿态還是本性如此，都不會像現在他看到的這樣生動，甚至季明彰不得不承認，有些許可愛。
不過季明彰也就随意感慨了一番，并沒有想要與對方重新認識的打算，想來對林見白、對他，重新認識都是一件尴尬的事。
林見白全然不知道季明彰輾轉的心思，要是知道，她怕是微微睜大了眼睛，無辜又迷茫地在心裏反問，“哪來那麽多事？說得好像咱們是前任男女朋友一樣…………”
事實上不過是她單方面的暗戀被拆穿，被那群不知事的高中同學明裏暗裏調侃了整個高中後半期罷了。
如果讓林見白現在來定義她和季明彰的關系，大概也就是不熟的高中同學。
正是因為不熟，才會在少女時期給他加了一層獨屬于他的光環。
她那個時候沒什麽朋友，喜歡一個人去圖書館找閑書看，她記得那時讀到晁補之的“正是少年佳意氣,漸當故裏春時節”，都覺得是在寫他。
等再過些年，林見白依然不否認暗戀的美好，畢竟否認了那段青澀的經歷，就約等于否認了她大半個青春年華，這對半個文藝女青年來講，是不可忍的。
不過，林見白在後來異國他鄉的深夜，難得的幾次傷春悲秋時總結過，到底還是年少見過的人少，經過的事更少，等她輾轉見了多少天之驕子，甚至連各色人種都有，再回憶起當初的驚豔，也只還會對當時的心情心悸，畢竟後來再沒有過這樣青澀又純情的體驗，但想起季明彰這個人，也只會感嘆，“哦，那是個還不錯的人。”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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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讓她重回到那段暗戀的時光，林見白大概就維持不了這雲淡風輕的風度了，可能還得暗罵一聲“晦氣”。
回憶之所以能被心無芥蒂地寬容對待，說到底也只是因為那不過是回憶罷了。
林見白接到金僑的電話時是猝不及防的，她心緊了緊，唯恐是剛簽好的合同有什麽問題，又或者是對方招到了更合适的人，更甚者是多了其他的空降兵。
林見白獨身一人在外多年，盡管是個不争不搶的性格，但該見識到的還是見識到過。
比如她讀博時一位同期校友日常便喜歡送女教授各式香水，後來一個不錯的實驗室他們兩人競争，女教授的推薦信為他加了籌碼。
國內外都不缺少這樣的事情，當然林見白沒有自大到認為對方勝過她全然是香水的作用，只是人在社會中，就像關系網絡中的一個支點，縱橫交錯間構成了一張社會關系網，各個方向的拉力配合着自身的重力，使得支點可以堪堪立足。林見白并不排斥這樣的事情，只是到自己頭上，便會暗嗤一聲倒黴。
幸好，張院長的用詞裏全無她擔憂的意思，那麽一切好說。
“小林，是我，張家敏。”林見白笑着回應了一聲，事實上過了三秒她才反應過來，是面試他的張院長，趕緊回道，“張院長，您好。”
“是這樣的，林老師這樣的人才金僑肯定是歡迎的，以後咱們就是同事了。”張院長在電話那頭講着話，聲音裏透着笑意，林見白從方才半躺的姿勢調整為坐姿，總感覺對方就在她面前說話，也算是以示尊重了。
張院長特意打電話過來，必然不可能是和她閑聊天，林見白一邊笑呵呵地應和着，一邊等着張院長進入重點，終于在閑聊了五分鐘之後，張院長說道，“咱們這個工作林老師您是了解的，不坐班，但是寒暑假需要值班，既然林老師已經入職了，我這邊也給您排好了辦公室，新電腦要等後勤處安排，不過也得先把您的名字加到值班表裏，您看行不？”
張院長都這麽問了，哪還有不行的，林見白估計是哪位老師臨時有事，原定的值班表上有了空缺，又沒人願意挪一挪，這不就想起她了。
不過單就值班這件事，應該不至于讓院長打電話過來，林見白總覺得還有其他的事，果然，又聽張院長說道，”我們院裏一直在編新教材，原來的教材太老舊了，不适合學生學習，本來負責這事的老師現在手上有其他的工作，要麻煩林老師幫忙收個尾，到時候名字上也加林老師一個，算是青年教師的一個成果了，不知道您這邊方便不方便？’
林見白明白，這個活怕是有些繁瑣，原來的老師才會借故推脫，應該也不是收尾這麽簡單，至于加一個名字，她和張院長都明白，一本教材排不上號的名字對她實在是算不上拿得出手的成果，只能說聊勝于無。
林見白試探着問道，“不知道截止日期是什麽時候？我這剛入職，如果要的急，可能來不及，只能盡力去做了。”
張院長在那頭暗暗思忖，倒是沒想到這林老師剛畢業，就有點不好糊弄，不過也是，快三十的年紀了，要還像剛畢業的大學生那樣單純倒是也不常見，自然不能透露這些暗地裏的揣測，只氣定神閑地笑着道，“這項工作倒是不急，您這個學期課餘時間做做就好了，我今天打電話過來主要還是正式地歡迎一下林老師加入我們這個金僑大家庭。”
至此，這個工作算是定下了，林見白自然不相信課餘時間做做的鬼話，但她應得乖巧，主要這是她入職以來被派的第一個活，再推三阻四怕是過不了這位張院長的服從性測試了。
她選擇這份工作固然有離家近的原因，另外也确實是喜歡工作時間的自由和人際關系的簡單，尤其是像她這樣的資歷，入職就是副教授，只需本本分分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穩住非升即走的三年，就算是拿住這份工作了。
再之後便是職業生涯基本到頭，要是還想再上一層樓，就要看天時地利人和，大部分人會選擇去外面接接項目，做做兼職顧問，賺點外快，少部分在學術上實在是有野心的，則還需要在學術圈裏站站派系、拉拉關系、找找課題，同時還要保持自己的硬實力，林見白對自己的要求顯然不高，不然一回國的首選必然是聯系自己在清大的導師，維護一下師門關系，而不是跑到海城的疙瘩角落裏做一所全國排不上號的學校的副教授。
所以林見白當前的首要任務必然是安穩地度過這三年，把該發的文章發了，該做的課題做了，避免節外生枝。因而第二天一早，她便起來踏着晨霧慢跑了一圈，托要去值班的福，她今天沒有賴床，起得很爽快。
林見白跑步的時候，季明彰在給自己準備早餐，他訝異地一挑眉，原以為林見白那天跑步是心血來潮，如今看來倒不是，今天還早了許多。
季明彰記得，林見白高中的時候就不喜歡運動。體育課自由活動，他偶有幾次回來拿水喝，她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
季明彰意外自己這麽久遠細微的事情還記得清楚，又自诩記憶力好，倒是不以為意，而且林見白确實在同學裏很顯眼，倒不僅是長得漂亮，而是性格也比較…………特別，季明彰咽下嘴裏的吐司，也頓住心裏的念頭，吞下方才原想用的評價—古怪。
等林見白跑完一圈，季明彰已經坐進車裏，忍不住又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渾身白裏透紅的人，心中納罕，怎麽會有人的皮膚這麽白透，運動了一場就像要熟透了一樣。所以她當時被教官單拎出來練走步，臉和脖子的紅也是因為熱的，不是羞的？
上一個被季明彰花心思暗地裏研究的人大概還沒出生，季明彰自己大概也沒意識到他的過度關注。
林見白跑完步，簡單沖了個澡，才啃着面包慢悠悠地向公交站走去，其實她值班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半，時間還早，但畢竟算是第一天正式工作，單是為了儀式感，林見白也想早點去。
值班的工作實在是過于清閑，她的辦公室裏一共四張辦公桌，她找到閑置的那種，上面有她的銘牌，簡單打掃了辦公室，便無所事事地打開自己帶去的筆記本電腦，開始看文獻。
一上午都沒有電話進來，等到了中午，又慢悠悠地走去食堂，金僑大學在郊區，占地面積廣，校內風景十分好看，甚至有穿梭的兩條河，林見白還特地觀察了一下，這河水是活水，不是引進的假水，研究完了假水活水才又繼續去找食堂。
金僑大學的食堂有四個，暑假裏開了兩個，一樓是盤餐，二樓是自助餐，林見白自己也讀過大學，自然吃過學校的食堂，但進入了社會以後，才開始覺得學校食堂當真是物美價廉，看了飯卡裏的餘額，林見白思索着，或許以後來學校的日子還可打包晚飯回去，或者幹脆在學校吃，這樣還省得做飯。
下午則是忙着更新院長說的教材，确實教材上的許多知識點都有些老舊，更新起來略為繁瑣，但林見白是能坐得住的人，這個活其實再适合她不過，甚至在更新的過程中，她還順帶着溫故知新了一番。
直到到了四點半，林見白準時收拾東西。食堂開着空調，偌大的地方空調打得很大，林見白還是不習慣這麽強的冷氣，遂還是簡單打包了飯菜回去吃。
從公交車上下來，林見白一手提着飯菜袋，一手挎着帆布袋，看到隔壁院子裏進進出出一些工人，扛着板材進去，這才想起隔壁鄰居确實說過這周會裝隔音板，她原以為是網上買的小型隔音膜，倒沒想到看這架勢，是要真的裝修，林見白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看來之前确實給對方造成了困擾，一時間有些赧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