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32
齊桓在農貿市場買了一堆的水果,還稱了兩斤核桃仁,擠出擁擠的人群,把東西放車上,沒打空車牌,一溜煙地往市人民醫院奔去,路上他還推了兩個要車的電話。在新華路和中興路上有車追了尾,堵了一溜的車在路上,後面的行人和車輛紛紛掉頭給自己重新找出路。齊桓不假思索地打了方向盤鑽進一旁的小巷子,拐了一分多鐘,順利地從撞車現場前面的路口出來。到了醫院提東西下來時手上沉得有點過的袋子才讓他想起,他這是去探病,不是去擺攤兒。不過齊桓管不了這麽多了,反正是住院了嘛,沒什麽事兒幹,閑了就吃啊,總會有吃完的時候。
住院的是拓永剛,昨天還生龍活虎地跑Z鎮勘現場,轉天就光榮負傷住院了。具體怎麽傷的傷哪兒了傷得怎麽樣齊桓也沒細問給他打電話的吳哲,想着應該不會太嚴重太對,去的又不止他一個人,出事的時候總應該還有人在身邊幫忙的。齊桓進了醫院,穿過門診大樓的大廳,往前走就是幾幢住院樓,拓永剛住哪兒啊?齊桓不耐地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吳哲,得到的是移動秘書的回答,沒有人接。齊桓想起來吳哲在電話裏說他今天下午是有事要辦,不能來,所以才叫齊桓過來看看拓永剛有什麽要幫忙的。沒有一點頭緒的齊桓只好用最笨的辦法——挨個住院樓問。其實也用不着他挨個問,醫院裏有查詢系統,護士在電腦裏一查就給他查到了拓永剛的房號,C號樓6層103,外科病房。齊桓說了聲謝謝啊,之後就要走,後來停下了腳步,從袋子裏掏了幾個蘋果放在護士站請護士們吃。惹得那些個小護士把他一頓誇獎。
齊桓找到103房,透過門口的玻璃窗,可以看見那是個雙人病房,靠裏那張床有人,外面那張沒有。屋裏的人正在打點滴,看不清臉。齊桓推門進去,聽到門口有動靜,拓永剛照例扭過頭看一眼看來的是誰?一看是齊桓,黑黑的額頭臉頰有些紅腫的臉上不禁露出一抹驚喜的神色,“怎麽是你啊?”
齊桓一聽他還算中氣十足的聲音,再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遍,除了臉上有些擦傷,沒有發現上夾板打石膏的地方,看樣子沒傷筋動骨。
“受人之托,來慰問人民警察。”
“感謝群衆的關懷。”
齊桓看他一臉的假正經,不禁覺得好笑。拓永剛也樂,住院一點也不好玩,老躺着打點滴也快把人點瘋了。齊桓找地方放他那堆東西,他抱怨床頭櫃太小,都已經被先來的人用來堆花籃果藍了。拓永剛就說你怎麽不拿火車拉東西來啊?齊桓敲他腦殼,我不放了,回頭走的時候帶走。
拓永剛笑笑,低頭看了眼刮傷的手指,“這麽多東西我确實也吃不了。”
齊桓就地處理了手裏的慰問品,但他把核桃仁放在了床頭櫃上。
“說說吧,怎麽弄的?”
拓永剛聳聳肩,“摔的。天太黑了,走路沒注意,從山坡上滾下去了。”
“讓你平時不多鍛煉爬個山之類,光打球有什麽用?知道錯了吧?”
“嘁。”
“傷哪兒了?”
拓永剛擡起右手,手腕的部位腫得老高,“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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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命大。”
“你就不會說句好聽的?”
“已經夠好聽了。”
“齊桓,謝謝你啊。”
“順路。對了,這些東西,都不是我掏的錢,随便吃,不夠我再買。”齊桓指了指地上的那堆水果。
“買個水果都能拉到贊助,佩服。”拓永剛心裏想掏錢的那個人應該是李雷。
“知道怎麽回事嗎?我告訴你啊……”齊桓把昨天見李雷的事情都告訴了拓永剛,雖然跟拓永剛自己想象的版本有點出入,但是……主角還是猜對了。
“他人不錯,就是有點兒鑽牛角尖兒。”拓永剛難得給李雷一個正面的評價。
“你不肯見他,不願跟他說話,你怎麽知道他人不錯?……吳哲說的?”
拓永剛扯了扯嘴角,“不然還有誰?”
“他這人有時挺奇怪的。”
“啊?什麽奇怪?”
“沒什麽,普通人瞧哪個心理醫生不奇怪啊?是吧?”齊桓打着哈哈。
坐了一會兒,齊桓看他沒什麽事就打算先走了。臨走他問拓永剛有什麽東西要幫帶的,回頭給他帶過來。拓永剛說不用了,齊桓點了點頭,“那行,你歇着吧,我先走了。有什麽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拓永剛說哦,但他沒說他的手機已經掉在那個不知名的山坡底下了,沒來得及找。也找不回來了。齊桓感覺到了拓永剛在瞬間産生的低落情緒,他抻手揉了揉警察毛毛刺刺的頭,“頭發長了,該剪了。”
拓永剛沒忍住笑。
傍晚時吳哲和林棟才來看拓永剛,彼時拓永剛剛吊完最後一瓶點滴,左手背上還貼着膠布沒有撕下來。吳哲還提着一盅湯——從湯店打包的。
“吃了嗎?”
“不餓。”
吳哲被他的話噎得沒脾氣,“打點滴打飽了是吧?”
“有可能啊。你倆随便找地方坐吧。”
林棟已經坐下來了,“還用得着你來招呼?怎麽樣?沒什麽事吧?”
“明天再打一天藥,基本上就出獄了。”拓永剛笑。
林棟作勢要削他,“笑,笑屁啊。看你還敢不長記性,以後危險的地方別搶着站,躲遠點兒,知道吧?對了,你們家那誰不是要來嗎?人呢?”
“我哪知道。”
吳哲沖林棟使眼色,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不行?林棟扁了扁嘴,對拓永剛說,“也許有急事來不了了?”
“可能吧。”拓永剛語氣淡淡的。
“管他呢,先喝湯,在老瓦缸買的。”
吳哲幫拓永剛端着湯,讓他用左手拿湯匙舀湯喝。林棟閑着也是閑着,幹脆自己給自己削個水果吃。
晚上拓永剛這邊不用留人看,所以吳哲和林棟呆到8點就走了。兩人在醫院的走廊上就開始把仁青拎出來罵。
“剛子被放鴿子了?”
“那還用說嗎?一天了,連個消息都沒有。”
“他打不通剛子手機吧?”
“我的手機沒壞啊,不能來也總該給他個解釋吧?或者他根本就沒打算跟他說,那王八蛋一直都是這麽狂妄自大。”
吳哲話音剛落,他的電話就響了,他一看號碼,仁青。
“召喚獸都沒那麽快的!”
林棟忍俊不禁,“你趕緊接吧。”
吳哲做了個呼吸的動作,不這樣做的話他不能保證他能很客氣地跟仁青說話。
“喂。”
“吳哲?”仁青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沉穩。
“我是,你是誰?”吳哲很幼稚地朝天翻了個大白眼。
“仁青諾布。”
“喲,我是不是聽差了?仁青中校怎麽會有空給我打電話?”吳哲的話尖酸得林棟都不由得搖頭苦笑。
“很久不見了吳哲。”
仁青不接招,吳哲空有成千上百條對策也是沒有用。“哦,好像是。有800年了哦。”
“最近怎麽樣?”
“承蒙關心,還行。”
“我打不通剛子的電話,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哦?哦,可能是沒電了吧,或者他在忙。”
“好,那我改天再打給他。再見。”
吳哲眼睜睜地看着仁青挂掉了電話。林棟對吳哲的做法很不贊同,“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剛子住院了?”
“他也沒問啊。”吳哲有點不屑。
“他就是因為找不到人了才不得已來問你啊,可你剛才是怎麽跟他說的?”
“反正他也是來不了了。”
“那也不能撒謊吧?”林棟認真地說。
“我不想聽他說那些不能來的借口。”
“可能他想聽呢?”林棟晃了一下頭指着病房的方向。
吳哲沉默了一下,一扭臉,“反正我不會打電話過去。”
“要是以後有什麽誤會……你自己收拾幹淨。”
“放心,我不會拖你下水。”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好吧,我就是不喜歡他,行了吧?”
“你啊……”
“明天我幫剛子把電話卡辦回來,有什麽爛借口,讓當事人自己跟他說。”
林棟對吳哲這個折中的法子表示贊同,“這主意不錯。”
第二天下午,拓永剛辦了出院手續,跟吳哲回了他們住的地方。拓永剛家裏沒有人在,爸爸媽媽的單位組織職工秋游去了,聽說現在人在江西。拓永剛也沒讓同事把他受傷的事告訴他們。諾布見到拓永剛顯然很興奮,正想像平時那樣撲向他,被吳哲攔住了。明白拓永剛手受傷了不能陪它鬧之後,它倒也很乖地跟在他們身後不吵鬧。除了右手腕不能亂動,渾身酸痛未散之外,拓永剛倒也沒什麽大礙了,這也是醫生同意他出院的原因。局領導也發話讓他休息好了再回去上班,所以他也就迫不及待地跑出來了。安頓完了拓永剛,吳哲就出門買菜了,晚上林棟負責做飯,陳凱和全智宇也會過來,美其名曰“慰問英雄”。出門前吳哲給拓永剛留了部手機,裏面裝着補辦回來的SIM卡。
“給某人一個申辯的機會,省得他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拓永剛攥着手機不說話,他不能告訴吳哲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昨天晚上他做夢夢醒了。夢裏全是吵得他腦子疼的電話鈴聲,跟午夜兇鈴似的,醒來之後就怎麽也睡不着。他累得要命。
迷迷糊糊的,拓永剛覺得有人進了屋,鑰匙當啷一聲放在門後的櫃子上。是吳哲吧。拓永剛很理所當然地想着,眼都沒睜。感覺他走到沙發邊上站定了,可能是想看他是不是在睡覺,拓永剛懶得動。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額頭,指腹上有厚厚的繭,卻溫厚有力。拓永剛下意識地判斷出那不是吳哲的手,可若不是吳哲,那就是——
自己的手被拓永剛握住的時候齊桓吓了一跳,也忘了要把手抽回來,也不敢抽,因為他手指上還系着紗布。他就這麽定在了原地。然後拓永剛就睜開了眼睛,齊桓從來沒有從他的眼睛和表情裏看到這麽多的東西,有驚喜,有疑惑,也有怨憤,嘴唇微張,呼之欲出的是對某個人深切的思念。但在看到眼前的人是齊桓後,所有的東西瞬間便從拓永剛臉上退去,他松開抓着齊桓的手,臉紅了紅,有些尴尬,“對不起啊,我……我做夢呢……然後就……呵~”
齊桓的一顆心像是坐上了跳樓機,嗵一聲掉到底。他收回手,“夢見什麽了?”
“不記得了……吳哲呢?”拓永剛坐起身,轉動着腦袋四處找吳哲。
“他忘了買香菜,就又回去買了。我幫他把東西先拿上來。”
“哦。”拓永剛垂視着地板,不多會兒,他擡起了頭說:“你自己随意吧,我現在這樣也不好招呼你。”
齊桓沒有表态,他坐到了沙發扶手上,拓永剛小心又不太明顯地挪了點位置。齊桓看在眼裏,有點明白他在跟自己拉開距離,齊桓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麽弄。陌生的拘束感就這麽突兀地橫亘在了兩人中間,還好有門鈴,門鈴一響齊桓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到門口給吳哲開門。不了解屋裏情況的吳哲拎着點兒香菜興沖沖地進了家,“怎麽樣?”
“沒怎麽樣啊。”
“哦。”
吳哲進了屋,問呆坐在沙發上的拓永剛,“沒什麽不舒服吧?”
“沒事,我進屋躺躺。”
吳哲有點不解,帶着一肚子疑問他目送拓永剛進了自己的卧室,并掩上門。吳哲只能去問齊桓,“你回來時他就這樣?”吳哲做了個拉長臉的動作。
齊桓清了清喉嚨,“我不知道。呃,那我就先走了啊。”他比劃着門的方向說。
“哎,你不一起吃個飯啊?”
“不了,改天吧。走了啊。”
齊桓說完話,人也已經走出了門,一反手把吳哲關在了屋裏,生怕吳哲要強留他吃飯一樣。吳哲要是再看不出有問題,那他就不叫吳哲了。于是,他跑去敲拓永剛的門,門沒關,他敲一下那門就推開一點,等他象征性地敲夠三下之後那房門就已經完全大開着了。拓永剛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吳哲問,“齊桓跑什麽啊?”
拓永剛答,“我不知道。”
“……”沒這樣撿話的。
“真沒事?”
“沒有。”
“仁青給你打電話了嗎?”
拓永剛眨了一下眼,“沒有。”
吳哲臨時做出坦白的決定,“昨天他打電話找過你。”
拓永剛看着吳哲,吳哲靠着門,“但是我沒把你的事跟他說。”拓永剛沒有說話。吳哲試探着又說,“要不然,你打給他?”
“不打。”
吳哲嘆嘆氣,“随你高興吧。”
吳哲出去了,可沒到10分鐘,他又回來了。他見拓永剛還保持着剛才的那個姿勢不變,他不由分說地拿起拓永剛的電話就撥號碼。撥通了之後,他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到拓永剛耳邊,之後再一次地走出去。這回他帶上了門。
嘟嘟的等待接通的聲音消失了——
“剛子。”
拓永剛沒有說話,他只是盯着手機,仁青的聲音從那個黑色的小玩意兒裏傳出來,一聲一聲,漸漸地變得有些着急,“你在嗎?喂。在聽嗎?剛子?你在做什麽?說話。”
閉了閉眼,拓永剛說了句,“我在。”
“在你怎麽不說話?”
“沒來得及。”
“沒事吧?”
“沒事。”
沒有人知道此刻拓永剛的心情簡直是壞到極點,為什麽所有人都只會問他這一句?!
“剛子我很抱歉,本來說好了去看你的。可是家裏臨時有點事,所以我回了拉薩。”
“哦。”
“你在聽?”
“在。”
“聽着剛子,我不想瞞你。家裏這次叫我回來是讓我見一個姑娘……但是……”
拓永剛挂掉了電話,又連帶着把手機給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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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哲睡得正沉的時候被外面乒乒砰砰的動靜給驚醒了,惱怒地動了動腿,深沉的睡意又想将他拉回夢中,可外面動靜一直存在。吳哲警覺了一下,不會是進賊了吧?思維慢慢清醒,客廳裏有人走動,吳哲一激靈,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太心急了還差點被被子給絆倒。吳哲心急如焚,但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地走出了房間。
餐廳的燈亮着,廚房的燈也打開了,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方便面誘人的香氣,那股濃郁的味道勾引得旁人的食欲也跟着蠢蠢欲動。拓永剛坐在桌子邊,面前放着一碗剛泡好的方便面,他左手握着叉子,手上的傷還沒完全好,拿不穩細小的東西,他把方便面盒裏的塑料叉扔掉了,換了個不鏽鋼叉來用。剛才吳哲聽見的乒乒砰砰的聲響就是他在拿叉子出來洗時沒留意,結果叉子掉在洗碗池裏了。拓永剛看見吳哲,有點不好意思,“吵你了?”
“我開始以為是進賊了,哪知道是老鼠餓了跑出來找吃的。”
拓永剛很賞臉地扯了扯嘴角,“要不要吃?”
“我不餓,你吃吧。”吳哲把椅子拉出來,坐到拓永剛對面。
不甚明亮的燈光籠罩着餐桌,拓永剛低頭吃面條,左手使用起來有點別扭,因為習慣用的右手不能動。方便面的蓋子撕得不是很開,總是有點礙手礙腳,吳哲伸手幫他把那片塑料片全撕下來了。兩人誰也不說話,吳哲一直看着拓永剛吃完那碗面。他抽了張紙巾遞給拓永剛,拓永剛擦了擦嘴巴,之後也幹坐着。
拓永剛前天的晚飯沒吃,說實在的吳哲他們也沒吃什麽。全托仁青諾布的福,搞得大家全都食不下咽。就連一向不怎麽粗魯的陳凱都忍不住爆粗口,可見仁青這回真的是做得過分了,起碼吳哲他們站在拓永剛的立場是這麽看。拓永剛關了手機不接他的電話,仁青就打到了吳哲那裏,前因後果吳哲全都知曉了。吳哲只有一句話,“你個王八蛋。”
沒什麽好藏,也沒什麽能藏。拓永剛在吳哲面前就是這樣一個透明的人,難得的是,他可以很坦然地面對這樣的透視。
“我有時候也希望他可以一輩子不結婚,但我沒有蠢到不明白什麽叫實際。我一直在想只要他愛我就行了,在一切都還有可能之前,我不會放棄。他沒來我不生氣,我想見他,想得這兒疼,這兒也疼。”拓永剛指指自己的心口和太陽穴,他的眼眶幹澀,吳哲甚至覺得他的眼窩深進去了幾分似的。
“我不能騙自己,也騙不了你,我對我們之間這樣的狀況感到厭倦了。我想見他的時候我總也見不到他,每次見面都像是在打仗似的,總是有根筋在繃着倒計時……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一開始我并不認為這是苦,就像我不明白為什麽現在我覺得厭倦了。我連他的解釋都懶得聽……我覺得是我變了。”
“傻瓜。不高興就不高興,沒什麽大不了。更不是什麽不道德,甚至是背叛了誰的事情。以前我老是跟你說仁青這個不好那個不好,你都不想聽是吧?”
“我要說林棟是個混蛋,你也會不爽。”
“呵……”
“其實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跟他之間存在的問題不是那麽簡單就能消彌的。可是我能有什麽辦法?他就是那樣……他甚至連一句好聽的話都不太會說。”
“這個可能也是他的優點。”
“不拖泥帶水,我也是這麽覺得。但是有時候也覺得缺了點什麽。”
“幹掉的花,看起來總是比被揉碎的要凄涼得多。”
拓永剛咬着唇,對吳哲的比喻持不置可否的态度。
“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
“并不是沒有轉寰的餘地。”
“我還沒做好準備……”
“我還是覺得齊桓比仁青靠譜得多,他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這也是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TMD自戀。”
拓永剛垂視着桌面,“當直人總比我們過得輕松些。”
吳哲咧咧嘴,算是默認他的話。
“有些東西沒有了就是沒有了,找不回來的,對不對?”
“啊。”吳哲點點頭。
“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還是死性不改……”吳哲半是無奈半是佩服地嘆息。
“我就這樣了。”
吳哲又搖了搖頭。
吳哲和拓永剛一直在餐桌邊聊到天大亮,什麽有的沒的,很暢快。而拓永剛似乎也被那一碗泡面和這場談話滋養得精神煥發,眼看着天都亮了,他想去洗個澡。他自己脫了T恤,吳哲扯了兩個保鮮袋幫他把兩只手都套上,免得洗澡水弄濕傷口。他用透明膠綁好袋口,拓永剛的樣子有點滑稽,吳哲不客氣地笑出聲。拓永剛回敬他一個白眼。吳哲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j□j的上身,就算那上面有些淤青未消卻也不損壞它的可觀賞性,平滑的麥色肌膚看上去手感就很好,不算突出的肌肉很結實,在一副勻稱的骨架的支撐下,怎麽看都好看。吳哲幹脆色眯眯地往下瞄他掩藏了腰線以下部位的長褲,很欠地動動手指,“要不要我再效勞一下?”
“不用了,我身殘志堅。”
拓永剛很嚴肅地說,挂彩的臉上仿佛散發着革命戰士視死如歸般的堅毅光芒。
“為人民服務。搓個背什麽的,反正我又不收費。”吳哲樂不可支。
拓永剛不理會他,進浴室,砰地一下關上門。吳哲在門外說,“關什麽門啊?這萬一你要我幫點什麽忙我還得費功夫再開門。”
“關門洗澡是講文明的表現。”
“你不知道現在流行不鎖門啊?”
“你不知道我一直都走在流行後面8公裏啊。”
吳哲笑彎了腰,“哎,你不開門我可去爬窗戶了啊。”
“你趕緊去,不然我洗完了。”
“哼,逗你玩兒呢,誰稀罕去看你啊?你有的我也有。”
吳哲跟拓永剛鬥完了嘴就撲到沙發上眯一會兒,過一會兒他還得去上班。等吳哲也刷牙洗臉完畢,兩人一起到樓下小店吃早餐,之後吳哲去上班,拓永剛帶諾布去公園溜。
很平常的早上,一切都像不曾改變。諾布一路蹦蹦跳跳地撒着歡,拓永剛也不約束它一定要走哪條路,随它去。公園裏晨練的老人很多,每個老人的臉上都帶着安适的微笑。拓永剛想象自己退休後的生活,會不會有人陪他一起晨練喝茶看報紙呢?如果有,那又會是誰?如果沒有,那他就再養一只狗。散步散了大概一小時,拓永剛和諾布就要回去了。路上他們遇見一個被爺爺奶奶帶出來玩的小孩子,那孩子喜歡狗,所以他看見諾布之後就非常地高興,一定要跟諾布玩。大人怕諾布會傷着小孩,拓永剛摸摸諾布的頭,告訴他們諾布脾氣很好,身上也沒有蟲子,跟孩子玩一會兒沒有關系。他收緊了諾布脖圈上的皮繩,最大限度地收縮它的活動半徑。結果當然是孩子玩得開心,狗狗也玩得開心,以至于到不得不說再見的時候,孩子和狗都有些依依不舍了。那孩子一步一回頭地跟諾布拜拜,拓永剛蹲在地上,和抓着諾布的爪子跟他揮爪。等到看不到那個孩子了,拓永剛才站起來,牽上諾布回家。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拓永剛的預想——他在公園的臺階上遇見了仁青——仁青正從上面往下走,而拓永剛是從下面往上走。自覺地停下腳步,目光平視着臺階,拓永剛覺得這一幕實在是太過戲劇化,他有點不及消化。仁青則三步并兩步來到拓永剛面前,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諾布采取的是防範的态度,他沖仁青吠叫。拓永剛拉了一下皮繩,示意它安靜。仁青的手撫上拓永剛的手臂,微微用力握住,大庭廣衆,他能做的也只有這樣。拓永剛看着仁青,說,“回家吧。”
仁青沒有動,拓永剛微微一掙便掙開了仁青的手,牽着諾布走上臺階。仁青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腦子裏也是空空的,他有些無措了。從昨天拓永剛拒絕接聽他電話起他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如果他不重視也許後果将會更加地不可想象。而事後吳哲的反應也更讓這個猜測變得可以預見,那将會是一個可怕的結果,仁青連想都不要去想。所以他來了,将家人的疑惑不解以及那場未完的相親統統抛在了身後。用力地團起手掌,是他的錯,他會努力去彌補。
家裏跟上次仁青來的時候沒什麽兩樣,只是多了一個成員——諾布。拓永剛把諾布脖圈上的皮繩解開了,讓它在家裏四處轉。他把皮繩卷成一卷,紮好,放到茶幾下面。仁青幾次想幫他,都找不到插手的機會。
拓永剛去廚房洗手,順便給仁青找個杯子——
他正彎腰到櫥櫃裏找杯子,仁青一把将他扶了起來,抱在懷裏,小心地拿捏着力道,不敢太用力也不敢放太輕。
“你生我氣了?”
拓永剛不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麽。
“那個姑娘我回掉了。我沒在回家之前給你打電話是我不對,後來我就打不通你的手機了。這次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仁青的面頰貼着拓永剛的,不輕不重地磨蹭——這是他再明顯不過的低頭認錯的表現。他希望能夠得到拓永剛的回應。
拓永剛有些不情願地把臉扭向一邊,他不想讓仁青看到他在哭,這樣的自己太軟弱了。但距離是這樣的近,面對面的距離想躲又怎麽躲得開?仁青看着拓永剛,拓永剛極力回避他的視線,真是恨不得可以把脖子擰上個180度。眼淚彙成水滴不停地沿着拓永剛的臉頰吧嗒吧嗒往下滴,似乎情緒已經不由他來控制了。
“我好像越來越少看見你笑,現在,你連哭都不願意在我面前哭了嗎?”
仁青的一句話,終于是讓拓永剛哭得一塌糊塗。
沒怎麽破費家裏的紙巾,拓永剛的眼淚,好像還有鼻涕什麽的全都招呼到了仁青的上衣上,他那件上衣如果不洗過的話,應該就穿不出去了……諾布一直蹲在不遠處,看着自己的主人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糾纏在一起,主人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一直在發出很奇怪的聲音,它似乎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呆在那兒。哭累了,哭完了,哭爽了,拓永剛把頭抵在仁青鎖骨上去一點點的地方,不說話,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他覺得丢臉,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哭得這麽熊,而且還是在仁青面前……想到這兒,他鼻腔裏又開始往外冒酸氣……沒完沒了了!拓永剛打心底裏唾棄自己,眼角餘光一瞥之下看到不遠處的諾布,更是有些羞憤,同時也有一點點慶幸,幸虧諾布不能人言。
仁青原本放在他背上的手往下滑,握住他的腰,拓永剛把頭擡起來,仁青低聲說,“坐上來。”
拓永剛和仁青是并排坐在沙發上的,仁青說坐上來,是讓拓永剛坐到他腿上。拓永剛低着頭,站起,轉身,跨坐,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仁青的手一直托着他的腰,直到拓永剛按他所說的,面對着他跨坐在他腿上。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環抱住身上人的腰,讓他更貼近自己,額頭貼上對方的額頭,讓彼此的呼吸相聞——可以談談了。
可是談什麽呢?
問拓永剛為什麽哭?——太低智商,不能問。
談一談以後?——消假後他又要着手準備演習,沒什麽好說。
再道一次歉?——似乎也沒這個必要,因為這不是問題的重點。
說一說今天剩下的時間怎麽安排?——說不出口。
仁青真的不會哄人。難辦了,明明知道問題的症結在哪裏,卻無從下手。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頭痛的狀況嗎?簡直是比按了發射鍵導彈卻射不出來還難解決!輕輕托起拓永剛的右手,手腕上戴着護腕。仁青用拇指在護腕上輕輕摩挲,舉止間盡是說不出的憐惜。拓永剛空閑的左手撫上仁青的臉頰,指尖在他皮膚上劃過。這個男人,總算還是對自己不錯,在他心裏,自己還是有些份量的吧。他左手繞到仁青脖子後面,勾住了,慢慢靠近他,鼻子暧昧地輕蹭着仁青的,狀似不安地扭了下腰,呼吸在不經意間就亂了頻率。帶着一絲急切,拓永剛低頭,貼近仁青的唇,他伸出舌頭,小小的舌尖舔摩着他的唇。仁青毫不遲疑地糾纏上來,攻城掠地。仁青解開他的上衣,吻落在他的鎖骨,拓永剛仰起脖子有些釋然地嘆息,這才是他和仁青最習慣最熟悉的相處模式。費了這麽多力氣,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地……是不是,我們都害怕回不到原地?
晚上仁青請客吃飯,這是林棟陳凱他們第一次見仁青。吳哲總是不遺餘力地宣傳仁青的種種“惡行”,再有前一天的放鴿子事件在後,使得仁青在衆人心裏的印象又往下矮了一截,結果剛開始的場面搞得有點像見仁青在見家長。仁青心下也明白他們對自己冷淡得非常明顯的原因是他咎由自取,他先自罰三大杯白酒,算是正式作自我介紹了。第四杯酒,他端在手裏,對在座的幾位說,“各位這麽多年對剛子愛護有加,仁青在這裏謝謝各位。我幹了,各位随意。”又一杯酒喝下去,仁青神色如常,那幾位心裏不約而同地在嘀咕——個混蛋還真能喝。
仁青喝完了酒,站着不動,平靜地注視着吳哲他們幾個。酒桌上的氣氛僵持了那麽幾秒鐘,陳凱帶頭站了起來,其他人也都陸續跟着一起站起來,各人端起面前的酒,能喝的就都幹了,不能喝的——比如吳哲,抿一口。以酒開場,倒也很爺們兒。喝了酒,剛開始抹不開的氣氛一下子就松動了不少,說話也不再變得很困難。林棟甚至還直言不諱,仁青要是敢欺負拓永剛,他們哥兒幾絕對要群毆他不解釋。仁青看着拓永剛說,我不會。大家夥齊刷刷地看向拓永剛,拓永剛紅着臉,低頭猛吃東西。仁青擡手摸摸拓永剛的頭,寵愛萬分。
中國有勸和不勸散的傳統,雖然大家對仁青都不是特別的看好,但是旁邊的小黑一直作賢惠狀地低頭不說話,其中的意思大家都看懂了,也無謂再去說一些不合場面的話。大家還是很過得去地吃完了這頓飯。
吃完了飯,吳哲開車跟林棟回林棟那裏,陳凱和全智宇分開走,拓永剛和仁青自然就歸一路。等所有人都走了,兩人才沿着馬路往回走,全當作散步。要回拓永剛那兒就必需要穿過市中心的商業街,之後走過橋,正常的話,1個小時就到了。仁青想給拓永剛買樣東西,但拓永剛說沒什麽需要買。街頭有流動小販在買陶瓷做的碗碟,拓永剛看到一個大彩陶碗,心念一動,他想買給諾布買個新的食盆。他到攤上去挑。
仁青問他買碗做什麽?家裏不是有嗎?
拓永剛頭也不擡,“買給諾布。一個裝幹的,一個裝水。”
仁青笑了笑,随他去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