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簡凝和周長瑾騎馬去了別院。
才剛一進上房, 周長瑾便腳下一軟, 直直往地上栽了去。
簡凝一路都神思不寧，她想不明白為什麽要怕周長瑾被殺。周長瑾若是被殺了，于她而言，于齊家而言，都是好事！可是那一刻，她卻怕, 怕本就受傷的周長瑾沖出去後會沒有招架之力，怕他被那些本就想取他性命的人殺了！
這是為什麽？
她在走神, 因此沒來得及去拉周長瑾, 眼睜睜看着他栽在了面前。
下一刻她回神，立刻蹲下想要扶他起來, “你沒事吧？！”
別院伺候的下人雖不多，但卻個個都極忠心。因為簡凝曾在此住過，他們瞧見過周長瑾待她如何, 因此雖然擔心周長瑾的傷勢, 但因有她在, 卻并沒有上前擠開她近身伺候周長瑾。
卻沒想到, 她居然沒扶住周長瑾。
一名仆婦快速上前, 而當她看到周長瑾的手背以及被血泅濕的胸口時，立刻面色大變。不客氣的看了眼簡凝後, 她起身腳步匆匆出去了, 片刻功夫，叫來了她的當家男人。
男人是這處別院的管家, 進得屋來沒看簡凝，而是上前架起周長瑾，把人帶去了內室。那仆婦緊跟着進門，手裏已經拿來了包紮用的白布和治傷的藥。只當那男人小心翼翼撕開周長瑾的衣裳，想要給他清洗傷口上藥時，周長瑾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主子，您醒了！”管家驚喜喊道。
周長瑾微眨了下眼算作回應，接着轉開視線，看向站在這對夫妻身後不遠處的簡凝。
屋裏點了數盞燈，亮如白晝。
簡凝滿身狼狽，不僅脖頸裏有新鮮的血流出來，裙子也被血染紅了幾片。
周長瑾心頭一跳，緊張道：“凝凝，你受傷了？”
簡凝慢慢搖了搖頭。
她除了脖頸被齊钰不小心割了幾個小口子外，并未新添傷口。
周長瑾松了口氣，這才狠皺了下眉頭，感覺到自身傷處的疼。
管家忙道：“主子，您忍着點兒，小的要先給您胸口的傷上藥。”
“不用。”周長瑾說道，輕擺了下手，“你們夫妻先出去。”
讓他們出去？
管家夫妻皆一臉震驚，管家更是忍不住道：“主子，您傷勢嚴重，必須盡快處理啊！”
他們若是出去，身後那小姑娘哪裏會處理。這就是個什麽都不能幹的嬌滴滴的小姑娘，見着主子受傷倒地，都不知道緊一步先扶住人的。現在把主子交給她怎麽能放心，還不知道回頭會怎樣呢。
主子的身體可不能開這樣的玩笑！
周長瑾卻态度堅決：“出去！這裏有簡大小姐在就可以了！”
管家夫妻見他沉下臉色，心中害怕，只能先退出去。只不過在退出去之前，夫妻二人非常有默契，竟同時看向了簡凝，眼中意思明顯，就是讓簡凝好好照顧周長瑾的。
他二人離開，屋裏便只剩下簡凝和周長瑾。
簡凝站着沒動，遠遠看着躺在床上的周長瑾，雖然這麽遠看不清楚他的傷勢，但是那濃重的血腥味卻時刻在提醒簡凝。周長瑾傷勢嚴重，又流了那麽多血，若是不管他，極有可能會失血而死。
想到死，簡凝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
周長瑾并沒說話，扛過了難以忍受的疼後，他才轉頭看向簡凝。
小姑娘站在不遠處，面色冷凝不變，可眼底卻暗藏了不安和擔憂。周長瑾終于可以确認，在馬車上他被砍了一劍時，簡凝的确随着本心喊了他小舅舅，這是出自心底的關心。
他不再和簡凝別着，主動松了口，“怎麽，你真想看我死嗎？”
簡凝還是不說話，可卻咬住了下唇。
她下唇本就傷了，這麽一咬，疼得她全身都似乎痙攣了下。
周長瑾眸色一暗，道：“失血過多，是真會要人命的。”
簡凝終于擡腳，極慢極慢的走到了床邊，她開口，牙齒上已經沾了點兒下唇上的血跡，“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巴不得看到你死。”
周長瑾是相信簡凝這話的。
他逼她到了如此地步，她心裏肯定有過這樣的念頭。
但這念頭卻定然也是轉瞬即逝，他若真遇到危險，真到了生死關頭，簡凝絕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死。
他擡手，正好是被傷到的左手，還不曾擡起就疼得又跌了回去。他索性不管了，只道：“你的下唇被咬破了，不疼嗎？”
簡凝眼裏有惱怒一閃而過。
這都什麽時候了，這人居然還有心情關注這個！
周長瑾輕輕笑了下，道：“現在這屋裏只有你我，若是你真想殺我，我毫無招架之力。只是凝凝，你真的舍得？”
只是凝凝，你真的舍得？
周長瑾不要臉的問出這句話，簡凝腦海裏卻好像突然炸了一般。她思考了一路的原因，被周長瑾一語道破，是，她不舍得。周長瑾利用她，周長瑾和齊家有血海深仇，他要殺了她的親人，軟禁了她的外祖母，要殺了她喜歡的齊钰，可是她居然不舍得他死……
這叫什麽？
真是可笑！
她怎麽會不舍得呢？
簡凝面色蒼白的後退了半步，跟着突然又臉色漲紅，她手裏沒有趁手的兵器，因此她猛地拔出了頭上的金簪。死死抓着那金簪，她神情有些瘋狂的撲向了周長瑾。
周長瑾在她撲上去的那一瞬間閉了眼。
簡凝手舉得高高的，只要一落下，那金簪就會狠狠刺入周長瑾的心髒。甚至不需要再來第二次，只要一次，周長瑾這條命就徹底沒了。
可是她的手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
一段漫長的時間。
當周長瑾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簡凝頹然的松了手，任由金簪落到了床上。而她也身體一軟，蹲下身，跌坐在床邊。
周長瑾及時伸手，抓住了簡凝的左臂。
他伸出的是左手，沒有上過藥的左手，雖然手背的血已經不再流了，但因為沒有處理過，他這麽不顧傷勢的一動，立刻又有新鮮的血流了出來。順着他的手背滑到手臂上，然後滴到簡凝的手臂上，衣袖上。
“凝凝，給我上藥。”
簡凝不為所動。
“凝凝，你再不管我，我真的要死了。”
簡凝眨眼，眨出了眼淚，“你去死好了！”
周長瑾不顧疼痛往外傾斜出半個身子，伸手攬住了簡凝的脖頸，聲音低低的道：“除了齊家女眷，我答應你，放過齊钰。”
這已經是周長瑾最大的讓步了。
為了簡凝。
這是簡凝希望的。
甚至，她希望的更多，她希望周長瑾可以放過整個齊氏的人。
但當周長瑾真的答應，當他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她不知為何，卻并不覺得高興。或許理智上是高興的，可是心理上卻突然覺得難受，難受于周長瑾的态度，難受于周長瑾的妥協。
他就這麽喜歡她嗎？
她又有什麽好，又有哪裏值得？
她根本不喜歡他，還想要殺了他，他傻不傻啊！
她不敢去觸碰周長瑾受傷的手，只慢慢轉頭。
周長瑾離她很近，她一轉頭，兩人幾乎要面貼面，唇貼唇。她甚至能感覺到，周長瑾呼出的氣息非常的燙人。
“凝凝，你也是關心我的，在乎我的，對不對？”
“不！”簡凝脫口就道。
周長瑾似乎并不在意，他低笑道：“你不舍得我死，是因為喜歡我，對嗎？”
簡凝閉上眼，再次道：“不！”
“你的下唇傷的嚴重，看起來必須用藥才行。”周長瑾卻突然岔開話題，簡凝微愣的睜開眼，下一刻突然被他吻住了。
輕如羽毛觸碰的一個吻。
可他卻久久都沒有離開。
而簡凝……也忘了推開他。
·
最後，周長瑾的傷仍然是管家夫婦幫他處理好的。
傷口終于處理好的時候，他已經虛弱的昏睡過去了。
簡凝依然穿着那身帶着血污的衣裳坐在一邊，不顧管家夫妻猶如帶刀子一般的眼神，動都沒動一下。夫妻倆是真氣簡凝了，見她不動，幹脆也裝作忘了伺候簡凝去洗漱更衣的事兒，直接退下了。
簡凝靠坐在床尾，到了半夜，也依然沒有理清腦海裏的一團漿糊。
她喜歡周長瑾？不，她不喜歡，她喜歡的人是三表哥齊钰。她對周長瑾怎麽會有喜歡，她只不過當他是長輩，任何一個長輩若是要死在她面前，她都不忍心的。
不說長輩，便是平輩，晚輩，她也一樣不忍心。
所以她才想要救下齊氏一族。
可……
可周長瑾對她所有的流氓行徑，不管當時是怎樣的态度，此刻想來，她卻全都不生氣。她坐在這兒，借着留着的一盞昏暗油燈看他，想到的卻是傍晚在城外。
他告訴了她成功的消息，她想走，他卻說：“在你走之前，可不可以陪我吃個晚飯？”
那頓飯，他吃的很慢很慢。
他送她回公主府，到了府門口，他在馬車上有些哀求的對她說：“讓我再抱抱你。”
她下了馬車回府，卻忍不住又跑出來。
他當時滿臉都是期待，是以為她改了主意吧！
他說：“我喜歡的人只有一個。這輩子喜歡的人只有唯一的一個，就是你。”
他說：“凝凝，你願意給我個機會嗎？我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他确确實實是喜歡她的。
她只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問題，對他有諸多不滿，諸多指責。可是站在他的立場，他又何嘗不為難，國仇家恨，如何能輕易放下？
他們怎麽會走入這樣的死胡同。
她若真是喜歡上他，外祖母和娘，一定都不會原諒她吧？
簡凝向後靠在床柱上，忍不住嘆了口氣。
“凝凝……”床上的周長瑾卻忽然低低喊了她一聲。
簡凝沒動，只遠遠看過去。
周長瑾并沒有醒來，他依然閉着眼睛，可面色卻有些不正常的潮紅，又叫了簡凝一聲，“凝凝，不要走，不要跟齊钰走……”
就連在夢裏，他也在想着這些嗎？
簡凝終于起身走近，看見周長瑾的臉色，她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探他額頭。
滾燙！周長瑾這是發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