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場試鏡, 施遠方也是用心對待的,一早就做好準備。
雖只與祝心見過一次面, 但在整體條件上, 她完全符合自己打造出的女主形象,只是作為導演,施遠方要考量的方面更多。美貌與氣質是可以給角色加分的, 可光憑這兩點,顯然不夠, 他希望祝心能用演技征服自己。
此時, 施遠方坐在試鏡廳內。
偌大的試鏡廳, 祝心不需要排隊, 他拿出了全部的誠意, 雖然表面上, 并沒有體現出來, 還是嚴肅的模樣。
祝心敲門進來時,看見的是施遠方嚴肅的神情。
他兩只手指夾着煙,讓助理将試鏡劇本拿給她,之後便是等待。
在等待的過程中,施遠方靜靜地觀察她。
長相只是敲門磚, 演員如果将自己的美貌看得太重,很難走得長遠。這一點,祝心做得很好,和參加綜藝時精致的妝發不同, 今天的她, 打扮得很素。試鏡廳內光線充足,直直地照耀在她的臉上,她沒有任何閃躲, 坦然大方地迎着光,接過劇本。
五分鐘的準備時間不算很長。在這五分鐘內,她需要将劇本看透,記下臺詞,揣摩角色,便說服自己進入角色中。
施遠方說不上她算不算專業,但心裏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只要她演繹出的整體方向過關,那麽他可以接受,親自給她講戲,将這劇本啃下來。
畢竟,對于一個年輕的、只靠天賦演了幾部小成本劇的演員,他的要求不能太高。
“五分鐘到了,你準備好了嗎?”導演助理問。
開口時,導演助理就覺得這太為難祝心了,平常的試鏡,不準備也無妨,一個小小的情景片段,只要是科班出身的演員,都能完成。可祝心不是科班出身,并且這一段,是施導劇本中情緒起伏極大的一場戲,很難演繹。
“等等。”祝心不錯眼地盯着劇本。
就在導演助理拿走劇本的當下,她還偏着頭,收不回視線。
施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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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架勢,像極了考場上響了考試結束鈴,但扒拉着卷子不讓監考老師拿走的學渣。
只不過,“學渣”的卷子被拿走之後,倒也不是無欲無求,很快便進入了狀态。
施遠方的劇本,女主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但在一場陰謀算計之後,一切美好都被打碎。這段戲,是突逢巨變的女主,情緒崩潰的一幕。從期待着回家見到愛人與孩子時的欣喜,再到得知真相之後的遲疑,最後是情緒上的爆發,這樣的轉變,力度的輕重很難把握。
在此之前,施遠方沒有讓其他試鏡演員試過這場戲。即便是曾經讓他動搖過的傅舒舒,也沒有。傅舒舒展開了許多對人物角色的理解,可這只能證明她的理解能力強、口才好。
現在,才是考驗演員真功夫的時候。
施遠方的目光落在劇本上,拿着筆在上面随意地做着備注。
祝心開始試戲。
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愛人與孩子這段戲,祝心沒有費太多的心思,她用歡欣雀躍的背影,巧妙地過了這一段。緊接着,是推開房門之後的一幕。
當第一句臺詞從祝心口中而出時,施遠方的視線,就再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時常覺得,一些科班出身的演員,年紀輕輕就匠氣十足,演戲時仿佛有公式,套路化地演繹每一個角色。臺詞雖字正腔圓、中氣十足,可情感卻不充沛。
而祝心的臺詞,卻讓他眼前一亮,在角色前期與後期判若兩人的轉換中,她游刃有餘,大段大段的臺詞,能在短時間內記下,功底不俗。
上回在綜藝中碰面,施遠方就能看得出,祝心是個聰明人,這聰明在于她對機會的把握。她靠性格在節目中吸了一波粉絲,可這年頭,所謂的真性情,最容易翻車。他可以确定,祝心并不是毫無分寸,她有自己的思量,巧妙地圈粉。
短短幾分鐘的試戲,祝心換了一種方式來诠釋。大起大落的情緒,是最難把控的,可人在極度悲傷時,本來就能有多種表達,這沒有定式。
她不是一個氣質沉郁的人,入戲之後,強烈的感染力卻讓施遠方挑不出任何毛病。
一段戲結束,施遠方眼中的驚喜已經無法遮掩。
作為天賦型演員,最難的是從情緒中抽離的時刻,他讓人給祝心搬了張凳子,送了瓶水:“你先休息一會。”
祝心的眼眶仍舊微紅,她揩了揩眼角,打開礦泉水,一口氣喝了不少。
施遠方問:“演得很好,你自己覺得呢?”
祝心許久沒有體驗過這麽酣暢淋漓的表演:“很過瘾。”
導演助理在邊上看着,悄悄觀察祝心。
跟着施導這麽久,他見人家對導演都是恭敬得很,甚至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話。除非是施導相熟的朋友,才會像祝心這樣,喝着水,與導演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只不過,他之前就聽過祝心這個人,也看過她的綜藝,這會兒雖有些意外,但也見怪不怪。
“我覺得劇本還是有問題,一些臺詞,寫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演出來,就覺得……”施遠方斟酌着用詞。
“尬?”祝心幫忙補充。
導演助理倒吸一口涼氣。
尬?她說導演的臺詞尬。
這膽子太肥了!
“尴尬?”施遠方皺眉反問,“你是這麽認為的?”
“臺詞為角色服務,一些臺詞以文字形式表現時很有美感,可念出來就不夠生活化。”祝心停頓片刻,又猶豫了,“能說嗎?”
導演助理:……
不說都說了。
好了,這到嘴邊的角色要飛走了!
可誰知道,施遠方卻認真地說:“你再展開給我講一講。”
施遠方和祝心談了許久。
臺詞問題自然沒這麽大,但他對自己的作品要求精益求精,祝心說話不會藏着掖着,施導便用心在劇本上做了些批注,煙一根接着一根地點,雙眼炯炯有神。
作為導演,施遠方的電影融合了商業片與藝術片的特質,不過人是一直在進步的,如今再回過頭,他認為自己早期的電影過于晦澀難懂。當着他的面,大多數人都是只敢說好話,而祝心,卻誠實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好幾個點都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你怎麽連我早期電影的細節都記得這麽清楚?”施遠方問。
“我花兩天時間重溫的,七部呢。”祝心誠實地說。
施遠方發出爽朗的笑聲。
導演助理:!
前面氣氛焦灼,如坐過山車,沒想到最後關頭,祝心的話,又讓施導心花怒放。
狠狠拿捏了。
……
範青英不知道自己給糖糖拍了多久的背。
孩子才四歲,但人小事多,一會兒嫌重了,一會兒嫌輕了,就連拍拍的頻率都有要求。就在範青英快要失去耐心,讓她愛睡不睡時,孩子又突然讓她幫忙撓癢癢。
範青英的手都要撓酸了,無奈地問她還癢不癢,結果往前湊看一眼,糖糖的臉蛋在枕頭上擠出一堆嘟嘟肉,眼睛早就已經閉得緊緊的。
她睡着了。
有那麽一瞬間,範青英覺得幫忙撓背的自己,就像是動物園裏的猴子奶奶。
猴子奶奶在給猴子孫女抓虱子。
糖糖睡熟了,她随手給孩子蓋上被子,轉身出門。
房門打開時,恰好趙姨買菜回來。
“夫人,晚上二少爺一家三口都在家裏吃飯,您看我做個油焖大蝦、蔥爆梭子蟹、板栗雞湯、清蒸鲈魚、還有……”
範青英的手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噓”:“小聲點。”
趙姨連忙噤聲,直到和範青英一起下樓去了廚房,才繼續說着自己準備的菜色。
她做事細致,也熟記家中人的喜好,就連幾年前祝心來老宅吃飯多夾了幾口什麽菜,都放在心上。
廚房的事,範青英就從沒操過心,說道:“你安排吧。”
話音剛落,她又說:“我讓幾個老朋友打聽一下,家裏得再請幾個阿姨。”
趙姨露出笑容:“沒事。這幾年我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你們連租金都不收,我已經很感恩了。現在你們回來了,我開心都來不及,不累的。”
趙姨知道範青英只是看起來沒有人情味,但并不刻薄。她能将生意做到這麽大,是因為骨子裏就透出的領導者風範,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成天惦記着雞毛蒜皮的瑣事。
“算一下時間,他們也快來了,我先去做飯。”趙姨挽起袖子,自言自語一般,“還得做個糖醋排骨和可樂雞翅,小小姐喜歡吃。”
範青英的腳步頓了一下,轉過身:“你怎麽知道?”
“節目裏看的啊!他們一家三口剛上節目第一天,是二少爺掌的勺,他做的可樂雞翅和糖醋排骨,小小姐可喜歡吃了。”趙姨笑呵呵道,“對了,還有清炒黃瓜片,孩子吃得停不下來。”
範青英沒有接話,回到書房。
這個家裏,大多數時候都是冷冷清清的。剛才糖糖在玩的時候,倒終于有了一些歡笑聲。範青英說不上這孩子是什麽性格,有時候看着膽子小小的,但更多的時候,又像個小冒險家,就像中午,她從樓梯下來,看着大人沒有制止的意圖,在還剩兩節臺階的時候突然重心下蹲,往下邊一蹦。當時範青英被吓得心髒突突的,板起臉,糖糖才又聽話,之後上下樓梯,重新變得老老實實的。
這樣的大膽,大概是随了祝心。
糖糖很像她媽媽,不過大概是跟媽媽相處得不多,整體還是乖巧的。
範青英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手握着鼠标。
飛回國內的航班,連同轉機,耗了她和江朝晖十幾個小時。飛機上有無線網絡,網速很快,可她一直閉目養神或望着窗外的白雲,根本沒有考慮過,看一看這檔節目。
在範青英看來,江屹與祝心一起上什麽離婚綜藝,就是胡鬧。
可現在,她用鍵盤在搜索欄敲了幾個字——《再見婚姻》。
範青英靠在椅背上,書房裏回蕩着主持人對節目嘉賓的介紹。
與當時直播不同的是,現在範青英看的節目,是經過節目組後期剪輯的,剪出的都是精華。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江朝晖端着一杯熱茶走進來。
範青英接過,說道:“原來江屹會做這麽多菜。”
江朝晖走到她身旁。
電腦屏幕上,播放着節目,江屹握着鍋鏟,神色與他平時一樣,淡淡的。
可不管什麽事,只要到了眼前,江屹都會盡力完成,不緊不慢,仿佛什麽都難不倒他。
“什麽時候學會的?”江朝晖問。
範青英搖頭:“他沒說,我們也沒問。”
江屹很小的時候,就主動要求出國留學。範青英與江朝晖都支持,給他辦好一切手續。江朝晖還聯系了寄宿家庭,确認房東會在孩子需要時提供午餐和晚餐。至于後來,他在外面發生過什麽變故,他們并不知道。
屏幕上,江屹做好了飯菜。
祝心湊在他身旁看了好一會兒,走的時候,笑容輕快明朗。等她轉身,他摘下圍裙和袖套,看着卻并不生氣,相反,像是在笑。
飯菜被端上桌時,有嘉賓提起食材,于是剪輯師将鏡頭切回到糖糖去讨要食材那會兒。
孩子舉着自己的電話手表,大方地買單,逗笑彈幕區的觀衆。
當然,除了笑聲之外,偶爾也會飄過抨擊的聲音。
彈幕區觀衆說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炫富,一定是随了她媽媽,将金錢看得太重。
範青英皺眉:“在屏幕上面飄的字幕是節目組打的?”
“節目組應該不會輸入導向性這麽明顯的文字。”江朝晖說。
“是不是節目組工作上的失誤?聯系他們電視臺。”範青英說。
江朝晖讓她站起來,自己坐在電腦前,仔細研究了一番。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說:“這個叫彈幕。”
“彈幕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江朝晖猶豫道,“我們老了?”
範青英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她一點都不老。
但是彈幕是什麽東西?
一時半會,她真領悟不了。
鏡頭被切回來之後,糖糖開始吃午飯。
小團子吃着清炒黃瓜片,根本停不下來。
範青英搖搖頭。
這個趙姨,哪裏真知道糖糖的喜歡,她願意吃這盤看起來很寡淡無味的黃瓜片,說到底還是因為,這是祝心做的。
看得出來,糖糖非常、非常喜歡她媽媽。
……
這一次的試鏡,比祝心想象中要持續得更久一些。
和施遠方道別之後,她從試鏡廳出來,看一眼手機。
手機在靜音模式下,屏幕上已經被推送占滿。
林岚每隔五分鐘就要發來一次,問她試鏡結果。再往下滑,是魏晚發來的消息。
【三點了,開始了嗎?】
【都三點十五了,你該不會睡過頭了吧。】
【施導最痛恨演員遲到,你快醒醒,這樣真的會惹毛他。】
【怎麽連電話都不接?你沒事吧,這麽好的機會,如果錯過的話,太可惜了。】
祝心不由反思。
她已經把“不靠譜”三個字寫在自己的臉上了嗎?連相識不過幾天的朋友,都擔心她會因為睡過頭而錯過試鏡。
但是,這一連串的催促,加上未接來電,讓她的心暖暖的。
網上有帖子議論,說是同為演員,魏晚是電影咖,自然也非常想要與施導合作,只是被祝心捷足先登,私底下兩個人的關系指不定就因為這場試鏡變得微妙。可事實上,魏晚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出道二十多年了,她見過太多的起起落落,哪會這麽小心眼。說到底,演員還是要靠真實力說話的,這一點,祝心和魏晚的想法一致。
祝心笑着給魏晚回了消息,告訴她一切都很順利。
不過魏晚沒有秒回,估計正在拍攝。
接着,祝心将發給魏晚的消息複制了一下,轉發給林岚。
林岚是個急性子,很快就撥了個電話過來,讓她将試鏡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一遍。
“應該是沒問題吧?”林岚沉默許久,問道。
“應該是沒問題吧。”祝心說。
林岚“啧”一聲:“你別重複我的話,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我的心都跟打鼓似的了。”
“導演也沒說。”祝心笑了笑,“不過他的心情很不錯。”
“這種大導演,不會一開始就把話說死的。聽說前段時間的試鏡,施導對着誰都是拉一張臭臉,既然他今天對你笑了……”林岚沉思片刻,斬釘截鐵道,“我覺得沒問題,放心,估計很快就能簽合同了。”
“對了,你……”
“等一下,江屹給我打電話。”祝心看一眼手機,說道,“我先接他的電話。”
林岚還沒從起伏的心情中平複,猝不及防地,電話已經被挂斷。
林岚:?
江先生給祝心打電話?據她的了解,他倆以前是從來不聯系的啊。
而且,人家一打,祝心立馬接電話,着急得很……
小倆口上一趟離婚綜藝,感情居然突飛猛進了?
祝心不知道經紀人又開始默默吃瓜,甚至吃得比cp粉們還要勤快。
此時,她接起江屹的電話。
他很耐心,即便知道她在占線中,也沒有着急挂斷。
“結束了?”
“結束了,很順利。”祝心說,“兩分鐘內,我已經和三個人說了一樣的話。”
江屹輕笑:“人緣不錯。”
陳司機将車停在不遠處。
祝心往前走,又問道:“你回來了嗎?”
“到機場了,等一下直接去老宅。”江屹說,“不知道糖糖怎麽樣了。”
“我現在就過去。”祝心笑道,“總不至于被吓哭了。”
陳司機打開車窗,将頭探出來,擔心太太沒看見自己,用力揮了揮手。
可很快,他意識到太太就是朝着車的方向來的。
只是她在接電話,才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這通電話持續得時間不長,也就是幾分鐘而已。
等到祝心上了車,系好後排安全帶,陳司機才笑着問道:“太太是在和誰通電話?這麽開心。”
祝心突然想起早晨劉管家說的話。
他說,一家三口好好生活在一起。
他們剛才的通話,還真有了一些平常夫妻的樣子。
可她問他回來沒有的語氣,像是在哪裏聽過。
祝心仔細地回想,兒時她母親就是這麽問祝家昌的。
什麽時候回家、能不能回家、到家了沒有……一遍又一遍,從充滿着希望,到徹底失望,最後在崩潰時傷害她自己。
“太太?”陳司機回頭。
祝心忽地緩過神:“我和誰接電話都一樣開心。”
陳司機撓了撓後腦勺:“太太,我是問現在要去哪裏,問兩次了,你可能沒聽見……”
祝心愣了一下,才說道:“去老宅。”
……
祝心很少去江家老宅。
此時一到老宅門口,她看見趙姨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少……”
“別喊少奶奶!”
趙姨樂呵呵一笑。
從前祝心就不習慣這樣的稱呼,說是一聽就雞皮疙瘩掉一地。
“糖糖呢?”祝心問。
“小小姐在午睡呢。”
祝心看一眼時間。
都五點了,他們家寶寶是貪睡小豬嗎?
趙姨請祝心進家門,喊着:“夫人,少……心心回來了。”
範青英踩着高跟鞋,從書房裏出來。
剛才她和江朝晖終于搞清楚彈幕是怎麽回事,還咨詢了律師有關彈幕上對于孩子的攻擊應該如何處理。在律師的專業解答之下,她終于知道,這處理不了。
彈幕區裏的網友們沒有辱罵、詛咒、或者人身攻擊,他們就是說幾句閑話而已,不痛不癢。
只不過範青英就是連一句不好聽的話都聽不得,最後還是江朝晖點了一個鍵,關閉彈幕。
彈幕被關掉之後,世界都清靜了。
之後,範青英便看節目到現在。
她五十歲出頭,年紀算不上大,只不過追綜藝,這還是頭一遭。
此時祝心來了,範青英便和江朝晖一起出來。
祝心坐在換鞋凳上,扯開短靴的拉鏈,随手從邊上櫃子裏抽出一雙拖鞋。
“我來,我來拿。”趙姨忙說。
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聲音越來越響,到了眼前。
祝心擡起眼,看見公婆,喊了一聲:“爸、媽。”
江朝晖說:“餓了吧,很快就開飯。”
範青英沉默片刻,說道:“以後像是這種綜藝,別帶孩子上,自家的小胖娃憑什麽被別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祝心挑眉。
小胖娃?
糖糖才來一天,都有新綽號了。
祝心換上拖鞋,順便幫範青英拿出一雙,塞到她手中:“媽,在家就別穿高跟鞋了,多累。”
說完,她站起來,問道:“爸,糖糖在哪個房間?”
“讓趙姨帶你去。”江朝晖說。
等到祝心的身影越來越遠,江朝晖看了一眼範青英。
她拿着一雙室內拖鞋,一臉不悅。
正事一件沒說,盯着高跟鞋做什麽?
“我們別管,糖糖在節目上玩得多好。等以後長大一點,他們夫妻倆也不會讓孩子曝光的。”江朝晖說。
“他們這麽離譜,我不管他們,總得管孩子吧?”範青英沒好氣道。
“江屹不聽我們的。”江朝晖指了指樓上祝心灑脫的背影,“他老婆就更不會聽了。”
這倒是大實話。
這小倆口有他們自己的主意,尤其是祝心,連在宴會上都能不顧及她爸祝家昌的臉面,讓他下不了臺,這樣的人,哪會乖乖聽話。
江朝晖拉着範青英的胳膊,讓她坐在換鞋凳上。
“把高跟鞋換了吧,你前兩天還說這是哪門子限量版的鞋,居然穿得腳疼。”他把她手中的室內拖鞋接過來,放在她腳邊,“這是自己家,又不是在公司。”
樓上,趙姨走得遠了,才忍不住小聲道:“少奶……”
祝心偏了偏頭,看她一眼。
“心心,夫人這性格,也就你治得了。你要是和她對着幹,她肯定不樂意,還不如就這樣呢。”趙姨笑道。
“趙姨,你到底是哪邊的?”祝心失笑。
趙姨頓住腳步,往樓下瞅了瞅,震驚道:“夫人真換鞋了!”
……
開飯時,江屹還沒到家。
“我剛才給他打電話了,機場回來有點路阻,我們先吃吧。”江朝晖說。
糖糖握着小勺子準備開動。
突然,她奶聲道:“要給爸爸留飯哦。”
“電飯鍋裏有很多飯。”範青英說。
“還要留菜哇!”糖糖又提醒。
江家沒這樣的習慣。
從前範青英加班回來晚了,也只是自己去廚房下一碗面,湊合着吃。
她沒把糖糖的話放在心上,可小團子卻很固執,雙眼眨巴眨巴的,等着她留菜才願意開動。
範青英只好看了趙姨一眼。
“我先把菜盛出來,放在廚房保溫。”趙姨笑着說,“小小姐對爸爸真好。”
糖糖雙手托着腮,像是小小的監督員,看着趙姨拿了幾個盤子,另外幫爸爸把菜夾出來。
等到趙姨忙好之後,範青英問道:“現在可以吃了?”
“可以哇!”糖糖重新握起勺子。
雖然從前趙姨不負責煮飯,但做一桌子家常菜,對她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糖糖吃飯從來不需要大人催促,更不用喂,一口一口吃得香,只是小手抓着可樂雞翅,糊得滿手都是油。
範青英好幾次看她一眼,又忍住沒指責。
吃飯就該有吃飯的樣子,有這麽多用餐工具可以選擇,為什麽一定要用手抓?
糖糖瞄見奶奶在悄悄打量自己,一知半解地将她眼中犀利的目光視為渴望,軟聲道:“你也要吃嗎?”
“我不……”
範青英話還沒說完,已經看見糖糖用另一只小手,抓了一個雞翅,遞了過來。
糖糖的小手胖乎乎,手背有幾個窩窩,白白嫩嫩的。。
範青英的臉色都變了,略嫌棄地後退一下,可擡起眼,對上小團子真摯樂于分享的目光。
“你的手洗過沒有?”
“洗過呀,洗手液還是是草莓味兒的!”
範青英抓着筷子,許久之後,把碗往前推了推。
糖糖把可樂雞翅放上去,濃郁的醬汁将粒粒分明的白米飯裹住,看起來怪有食欲的。
“好不好吃?”祝心忍着笑意問。
“好吃哇。”糖糖用力點頭,又問範青英,“香嗎?”
看着寶寶這麽天真的小表情,範青英就是石頭做的心,都要化開一些。
她優雅地夾了一粒沾了醬汁的米飯,面不改色道:“香。”
碰了好幾次軟釘子的範青英,好像已經氣到沒了脾氣。
甚至在親眼看見祝心在用餐時看了幾眼手機,都懶得開口提醒她吃飯要有吃飯的樣子。
但她越不提醒,祝心就越過分。
人家索性暫時把筷子放下,雙手捧着手機回消息,專注得很。
範青英抿着唇,不動聲色,但已經到了爆發邊緣。
江朝晖清了清嗓子:“看什麽呢?”
糖糖朝着媽媽貼貼,看見手機文檔上的圖片。
離婚綜藝節目組發來新一期的旅游地點,風景很美,光是看圖片,就已經讓人心生向往。不過最新加入的嘉賓,節目組暫時保密,還沒有傳出風聲。
“哇!大海!”小團子驚喜道。
“我們下期節目去海邊。”祝心笑道,“過幾天就出發。”
糖糖歪着腦袋:“可以游泳嗎?”
“可以,這次不是坐車去旅行了,得搭飛機。”祝心說,“節目組安排的小島四季如春。”
“四季如春是什麽意思呀?”
“就是不會冷。”
祝心期待道:“我們明天去買小泳衣、小墨鏡、小……”
“太陽帽。”範青英忍不住提醒。
“對,小太陽帽哇!”
“防曬霜。”範青英又說。
“還有小防曬霜!”糖糖用力點頭。
……
“多久能到?”
“江先生,車載導航顯示前面還有擁擠路段,預計要三個紅綠燈才能過。”
江屹望向車窗外。
天色漸暗,暖黃的路燈與萬家燈火一同點亮,襯得他的輪廓愈發棱角分明。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了很長時間。
他低頭看一眼手表,眸光冷冽。
老宅對于江屹而言,是壓抑與責備的象征。
他平時不常過去,但現在,卻迫切地想要盡快趕到。
因為祝心和糖糖在那裏。
江屹一路沒再出聲,直到車子停在老宅門口。
他沒有敲門,直接輸入門鎖密碼。
想象中,屋子裏将靜悄悄的,沉默窒息。
所有人圍坐在飯桌旁,不聲不響地夾着菜,吃完之後,轉頭就各回各房,這是常态。
房門開了。
江屹冷着臉進去,忽地,腳步頓了一下。
“下午是誰哄你睡覺的?”範青英問。
“你哇。”糖糖伸出短短的手指。
“就是這個手勢。”範青英終于當場抓到小朋友的不禮貌行為,說道,“伸出一根手指,這樣指着別人,這樣對嗎?”
糖糖的小眉頭擰了一下,垂下眼簾,看着自己的小手。
原本還指着範青英的小食指,輕輕一彎,收了回來。
“還這樣嗎?”
“不這樣啦。”
“我再問一次。”範青英說,“下午是誰哄你睡覺的?”
小團子伸出自己的小手,五根手指,被她緊緊并攏。
而後糖糖小手一攤,朝着範青英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是奶奶呀!”
範青英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拍走糖糖軟乎乎的手。
祝心嘴角翹起,餘光掃到門邊那道颀長的身影。
她對糖糖說:“爸爸回來了。”
屋內燈火通明,偶爾飄過笑聲。
江屹的心,像是突然之間,被什麽填滿了一般。
“好想爸爸哇!”
“糖糖給爸爸留菜啦……”
“爸爸,兩輛搖搖車放家門口了嗎?”
範青英不贊同地搖頭。
玩物喪志。
江總在一聲聲“爸爸”中迷失自我:“兩輛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