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家的保姆之中,大多數都是在祝心出車禍之後被陸續請回來照顧糖糖,因此之前并沒有見過她。
雖說在有錢人家打工,得秉着少說話多做事的原則,可實際上,大家也都探聽過主人家的八卦。聽說江先生非常受不了祝心,兩個人過去雖領了證,但很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多半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狀态。還聽說,如果不是因為祝心突然變成植物人,他倆早就已經離婚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會兒她們并沒有特意掩飾對太太歸來的震驚之情,就連議論聲,都不算太收斂。
遠遠地,保姆站成一排,悄悄打量祝心的狀态,順便看看夫妻倆的相處。
聽見祝心擰着眉讓江先生推她回房時,她們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他哪會搭理。
可誰都沒想到,就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江屹直接雙手握住輪椅後把手。
在糖糖的催促下,他長腿一邁,推着祝心回房。
等到他們一家三口的身影遠去,一道嘀咕聲才由後響起。
“我聽新聞說,她最難伺候了,以後是不是沒有好日子過了?真倒黴。”
“等一下。”祝心說。
江屹停下腳步。
“剛才是誰在說話?”祝心的聲音很輕,因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并不中氣十足,但有幾分氣勢。
“是、是我……”
祝心的視線淡淡地掃向對方。
家是休息的地方,她最不喜歡話多的人,平時出房間倒杯水喝,一個個要像彈幕似的“叭叭叭”,會很吵。
“她叫什麽?”祝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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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管家恭敬道:“太太,她叫孟金蘭,我們平時都叫她蘭姐。”
蘭姐的臉憋得通紅,尴尬低頭。
祝心說:“讓她回家享福吧,別在我這兒當倒黴蛋。”
蘭姐呆住了。
江家人少事少,江先生又十分慷慨,給她們開的工資遠比外面要高很多。
平日裏,她的工作內容只要是給小朋友手洗衣服和玩具,到點還能準時下班,吃喝都是主人家的,這和享福是真沒區別。
也是因為平日裏沒什麽約束,蘭姐的話就多了,哪想到今天只是暗戳戳說了兩句閑話,就撞槍口上了。
“太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孩子還在上大學,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江先生,您再給一個機會吧。”
蘭姐的語氣頓時慌了,見祝心不留情面,立馬去求江屹。
可江屹只是淡聲道:“劉管家,給她結算工資。”
誰都不敢出聲,只有劉管家點頭:“是,江先生。”
蘭姐不敢置信,說好的江先生對太太難以忍受呢?
他分明慣着她的大小姐脾氣。
“走吧。”祝心說。
眼尖的糖糖瞄到旋轉樓梯,立馬意識到,輪椅可上不去。
她邁着小短腿跑去電梯旁,突然聽見媽媽對爸爸小聲說了一句話。
“是不是還有個叫吳阿姨的?讓她也回家。”
“吳阿姨有事,已經回家啦!”糖糖歪着腦袋說。
祝心記得原書中的劇情,這個吳阿姨照顧了糖糖好幾年,直接導致孩子像是變了個人。沒想到現實中,糖糖才四歲,她就已經離開江家。
糖糖伸長了胳膊,去按電梯的按鈕。
江屹問:“你怎麽知道吳嫂?”
祝心不好說自己的夢境,敷衍道:“昏迷的時候偶爾能聽見病房裏有聲音,她對孩子沒耐心。你也看出來了?”
“我辭退的。”
“到一樓啦!”小團子指了指敞開的電梯門,“爸爸,推媽媽進去哇!”
塑料夫妻不想讓孩子聽見他們說的話,難得默契,不再提吳嫂的名字。
……
祝心原本住的是二樓的主卧。
主卧南北通透,連着寬敞的衣帽間,冬天時暖絨的陽光能正好透過落地窗照進來,是這個別墅裏光線最适宜的房間。
這是祝心第一眼就看上的房間,自然屬于她,從前大多數時候,江屹可以進來,但不會留下過夜。
起初她還擔心趕不走他,直到婚後一段時間之後,祝心意識到,他對自己也并不感興趣。
而後,江屹的哥哥出事了,他開始頻繁出差,兩個人就連住在同一屋檐下都變得少之又少,更不會互相打擾。
這并不是婚姻最好的狀态,但卻是他們之間的常态。
祝心出入要坐輪椅,但并不表示她自己站不起來。
當輪椅被推到毛絨地毯上時,她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撫了一下柔軟的真絲床品,滿意地起身,把自己挪過去。
江屹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給你請的護工晚一點到。”
“康複治療就安排在家裏做,一周三到五次。”
祝心伸了個懶腰,往床上一躺,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醫院病房那是人住的嗎?
這床墊才舒服。
“康複治療疼嗎?”祝心問。
她嬌慣,怕疼得很,動不動就要皺眉頭。
這麽嬌氣的一個人,卻經歷了一場災難性的車禍,以蓬勃的生命力,活了下來。
“我會安排最專業的治療師。”江屹沉吟片刻,又說道,“如果有點疼,就忍一忍。”
祝心撇了撇嘴。
糖糖把小臉蛋湊過來,軟聲道:“如果疼疼,糖糖給你呼呼。”
祝心的眼底染了笑意。
她還沒有做母親的自覺,也尚且沒想好應該如何教育照顧自己的女兒,可她就是喜歡這個小朋友,自然而然地想要親近。
“你怎麽呼呼啊?”祝心逗她。
小團子把腮幫子鼓起來,肉乎乎的臉蛋越鼓越嘟,嘴巴朝着祝心,尋找下嘴的位置。
祝心伸出白嫩的手臂:“這兒吧。”
“呼呼!”糖糖賣力地吹了吹。
祝心笑了,輕輕拉了一下小不點的手。
糖糖沒站穩,腳丫子一下子往前好幾步,快要撲上床的時候,卻立馬站定,兩只手背在身後。
“怎麽了?”祝心問。
“糖糖髒髒,不能碰到床。”她乖巧地說。
祝心想起原劇情中一筆帶過的情節。
吳阿姨會壓制孩子的天性,讓糖糖更規矩,也更聽話。這麽小的糖糖,并不像其他同齡小朋友一樣貪玩,很多時候,她都在克制自己。
現在,祝心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糖糖。
小團子就像是做錯了事一般,站得離床遠遠的,兩只手背在身後,歪着腦袋,還在想要不要給媽媽“呼呼”。
“糖糖不髒。”祝心說。
糖糖眨了一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媽媽,怯生生的。
祝心招招手,把她喊到自己跟前。
距離越來越近。
祝心輕輕一扯,小團子的腳丫子騰空,跌到了軟綿綿的床上。
胖乎乎的糖糖在媽媽的床上打了個滾兒,又傻傻地坐正。
“我聞聞。”祝心兩只手捧着糖糖的小肉臉,表情生動,“這麽香,哪裏髒了?”
糖糖從來沒見爸爸或者其他大人對她露出過這麽誇張生動的表情。
媽媽的表情,就像動畫片裏的人物一樣,是有色彩的、明亮的。
被媽媽捂着臉蛋的糖糖,有些害羞,可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高興。
她躺在媽媽身旁,把腳丫子翹得高高的,小小聲道:“媽媽,糖糖沒有換睡衣呢。”
祝心的語氣懶洋洋的:“那就換床單,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開心的時候,就不要瞻前顧後啦。”
“瞻前顧後是什麽意思哇?”
糖糖似懂非懂,轉頭時,恰好看見倚在門框的爸爸,正安靜地看着她們。
祝心順着小團子的目光望過去。
她估計江屹要跟糖糖說太多的大道理,比如哪哪兒有細菌,哪哪兒要講規矩之類的話。
大多時候,他都是這麽循規蹈矩,人生好像有一把尺子,要照尺子衡量,把每一步路都走成最标準的樣子。
但很奇怪,這次他什麽都沒說。
“糖糖在這裏陪媽媽。”江屹說,“爸爸回書房開個視頻會議。”
糖糖歪着腦袋,原本還平躺在床上的小身體,默默地翻了一個身,将自己的臉蛋埋進有陽光香氣的被窩裏。
……
這是糖糖第一次和媽媽一塊兒躺在床上,喋喋不休地說着悄悄話。
祝心伸出手,和小團子的小手貼在一起的時候,恍惚回憶起昏迷前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嬰兒糖糖。
在以胖為美的嬰兒界,那會兒的糖糖非常符合祝心的審美,好幾次她都要戳戳寶寶的小短腿,一戳一個坑。
一轉眼,小不點就四歲了。
祝心時常看見糖糖在和自己說話時會露出受寵若驚的小表情,孩子這麽小,好多委屈都不知道說,只會傻傻地吞進肚子裏,久而久之,變成了最懂事、會為人着想的乖寶寶。
可這是她的女兒。
憑什麽要戰戰兢兢的呢?
祝心護短,見不得自己人受氣。
“剛出生的時候,糖糖的手只有這麽一丁點兒長。”祝心在糖糖的掌心比劃。
“因為我長大啦!”小團子說。
祝心側過臉,看着孩子軟糯小臉上驕傲的表情,假裝驚訝道:“是嗎?你多大啦?”
糖糖伸長了胳膊,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比了一個最長的距離,驕傲道:“一百零二米!”
“是一百零二厘米嗎?”
祝心記得,糖糖剛出生時好像才五六十公分來着?
“都一米了,好厲害。”她由衷地說。
糖糖的小表情變得認真,把頭搖成撥浪鼓,想要提醒媽媽。
祝心抿唇笑:“是一米零二,不能給糖糖說矮了。”
午後陽光正好,連窗簾都沒拉上,可祝心和糖糖卻有點困。
祝心打了個盹兒,再睜開眼睛時,小團子溫熱的臉蛋貼着她的臉,小手還搭在她的腰上。
主卧裏的窗簾已經合上,她們的身上還蓋了一層薄被。
糖糖睡着的樣子更可愛了,祝心用手搓一搓她的鼻尖,她的眼睛還閉着呢,但還知道把胳膊收得更緊一些,往大人身上蹭。
房門外傳來很輕的聲音。
“一會太太和糖糖起來之後,再換一套被單,醫院裏回來病菌多,先生吩咐的。”
“樓下的客人還在嗎?”
“噓,小聲點,別吵醒太太了。”
祝心揉了揉眼睛,想起林姐說要過來的事兒。
她小聲對糖糖說:“糖糖,我先起來好不好?”
小團子好像聽見了,縮成一坨,又往媽媽懷裏鑽了鑽,睡得香甜。
祝心神奇地發現,這是孩子在撒嬌。
她對房門外的人說道:“外面有人嗎?去請客人上來吧。”
“太太,您醒了?”
“我這就下樓去請。”
一兩分鐘之後,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林岚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看見惬意躺在被窩裏的祝心,她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
祝心立馬用手在唇邊比了一個“噓”。
林岚向她走來,步伐很慢。
祝心仿佛置身認親節目現場,親眼看着林岚給她自己開啓了慢鏡頭回放。
林岚走得越來越近,整個人往前湊,都快要貼到祝心腦門上了,細細端詳了許久,眼圈泛紅。
祝心也眼角濕潤。
出院之前她問過護士,這幾年間,誰常來探望自己。除了糖糖和江屹之外,護士支支吾吾的,也報不出太多的人名。
祝家昌是她父親,在她剛出車禍時也是有心的,但後來聽說她蘇醒機會渺茫,慢慢便不常出現了。傅舒舒是原文女主,她倆的命運得相互綁定才能對照,來得勤也無可厚非。
但林岚,作為她曾經的經紀人,竟至少每個月來醫院探望兩次,堅持了整整四年,實在出乎祝心的意料。
眼前,林姐真摯地抹着眼淚。
祝心有點感動,清澈的眸中浮了一層霧氣。
“太好了,太好了!”林姐激動道。
祝心點了一下頭,輕聲道:“醫生說我恢複得不錯,只要……”
“臉在,江山在!”林姐摸了摸她的腦袋,鬥志昂揚,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祝心:……
不想哭了。
搞事業還得是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