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情可鑒
“想你。”
她俏皮道:“想你這麽好,哪天會不會再往家裏帶回來一個姑娘。”
“……”
裴宣倒吸一口涼氣:這可不興想啊。
白棠和侍候在側的號鐘繞梁眯着眼看她們的好郎君,仿佛要透過郎君這張臉,看看她日後會不會見異思遷做對不住少夫人的事。
才在西寧伯父女逞完威風的裴宣禁不住一臉苦笑:“我對娘子的心,天地可鑒。”
“傻瓜。”崔缇笑她:“沒看出我在逗你?”
看是看出來了,該表的心志還是要表。
“你們先下去罷。”
婢子們魚貫而出,崔缇握着她的手,問:“怎麽去了這麽久?”
說到這事,裴宣在她身邊坐下來:“你那個妹妹呀。”
她素來是恪守操行的君子,極少談論旁人是非,只這忽來的一聲感嘆,想也知道她這一去遭遇了什麽。
“他們想來見你,被我拒絕了。”
她下巴枕着崔缇手背:“你不會怪我先斬後奏罷?”
“我有那麽不識好歹麽?”
好人她當了,壞人全是裴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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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缇是出嫁女,出嫁從夫,裴宣不準她見娘家人,人們再是苛責也不會落到她頭上。
“娘子,我是覺得他們待你不好,和他們打交道你唯有吃虧的份兒。”
名義上是至親,實際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裏,裴宣不喜歡這樣的岳家,她心疼崔缇,不希望崔缇被纏上。
西寧伯的意思她明白,倘若崔家待她娘子能真心實意地好上半分,兩家關系也不會鬧得如此。
現在整座西京的百姓都曉得崔家小女兒行事冒失得罪了裴家嫡子,裴宣要的就是這效果。
等他們肯以真心換真心的時候再說罷。
沒準到那時提攜一下自己的岳父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崔黛安分點,別有事沒事打着害人的主意。
不是所有的爹娘都愛自己的孩子,不愛就不愛,不要來傷害她愛的人。
崔黛幹出那樣的事西寧伯怒極之下也只是将其關進柴房不給吃喝,這般袒護,親疏分明,她不知崔缇怎麽想,換做她是崔缇,心裏很難不受傷。
在愛裏長大和在漠視傷害裏長大的人,太不一樣了。
她不敢想崔缇十八年怎麽熬過來的,越想,對崔家意見越大。
“不要想了。”崔缇安慰她:“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已經看開了,況且,我不是有你嗎?”
她閑着的那只手勾着裴宣小拇指輕輕搖晃:“有你給我出氣,我美着呢。”
裴宣親親她的額頭:“不想了。”
莫負好韶光。
她這出鬧得動靜挺大,崔黛沒了臉面,崔家成為西京世家權貴們聚在一起免不了提起的笑柄。
剛好趕在同一天,被扭送入官府的婢女雲紅流放八百裏以外的黑水城。
事情經不起人們多想,要知道雲紅的罪名是以下犯上、惡奴欺主,說起來是崔三姑娘得罪了裴郎君,誰知道這惡奴欺主後面有沒有崔黛的影子呢。
一時間,和崔家訂婚了的史家悔得腸子都青了。
訂婚前也沒聽說孫媳婦是一盞不省油的燈啊!
史家的老夫人尋了機會登門拜訪,和裴夫人相談甚歡,言語間提到昨日被流放的婢女雲紅,明裏暗裏探聽出了何事。
這事不是不能與外人說。
裴夫人思量片刻:“那是個沒良心的,宣兒看她可憐帶她入府,給她衣服,供她吃喝,她倒好,在府裏呆了幾年,心野了,敢對府裏的少夫人動手。”
史老夫人心裏一咯噔。
後院出何事都不新鮮,她在意的是這裏面有沒有她家準孫媳造的孽,遂嘴上驚奇:“一個外院打雜的奴才,她哪來的膽子?”
“誰知道,指不定和天借的膽呢,蠢笨得很,旁人說什麽信什麽,敢反咬主子一口。”
這個“旁人”落在此時可有意思多了。
裴夫人笑吟吟看她:“罷了,不說這個,咱們聊點趣事。”
趣事?
還有哪門子趣事?
回家,史老夫人關在房門想了好半天,總算等兒子回府,急忙遣派下人喊人來。
“娘,何事急喚兒子前來?”
人到中年,晨鳴侯絲毫不顯老相,待母親亦是格外恭敬。
老夫人請他入座,母子相對好一會,她滿面愁容:“兒呀,咱們和崔家的婚事,不如悔了罷。”
晨鳴侯眼皮一跳:“娘打聽到什麽了?”
“這孫媳婦,不能要。”
當即将裴夫人的那通隐晦的提點說了。
“娶妻娶賢,驕縱些也無妨,但要六親不認,這人咱們可不能要。
“再說了,起初看中崔家也是奔着相爺夫人對崔家女的誇贊,結果倒好,她誇的是自家兒媳婦,哪有崔三丫頭什麽事?崔家太不厚道,坑了咱家一把。
“你想,崔黛身為嫡妹敢插手嫡姐夫家的事,還敢教唆對方的下人謀害主子,這哪是賢妻?娶進來就是禍!”
她一番話說得晨鳴侯心裏惴惴,他向來敬重自己的母親,認真思忖過後苦笑:“婚事已定,此時再反悔,咱家可就失信于人了。”
“那也不能要一個招災不安生的媳婦進門!你想害了海兒不成?”
這說的正是晨鳴侯的嫡次子,小名海兒,大名史長流,長得劍眉星目,人品端正,舉人出身,以他的條件和史家的家世找個好媳婦不難。
沒必要死磕在崔黛這兒。
“這……容兒子想想。”
“還想什麽?這惡人我當了!你就說是我的意思,到時老婆子親自攜禮向西寧伯夫婦告罪!”
她年事已高,晨鳴侯不敢忤逆,疊聲道:“母親言重,既是史家失信在先,哪能勞動母親與人請罪?兒子為一家之主,此事交給兒子來辦。”
史老夫人登時笑容滿面:“我兒仁孝。”
仁孝的晨鳴侯出了院門沒貿然行動,先是想好說辭,而後派人請二兒子前來,與他細細說明因何不能娶崔三姑娘為妻。
問過次子的意思,史長流沒意見,翌日下午,他父子二人備禮前去崔家退婚,被西寧伯提着棍子趕出來。
史長流為父受過胳膊挨了一下,手臂腫得老高。
晨鳴侯自知理虧,又委實心疼兒子,想想也覺得他娘說得有道理,這樣的姻親,不要是福。
眨眼,崔黛令人豔羨的婚事告吹,沒臉出門,躲在房間哭得昏天暗地。
西寧伯打了史家父子一頓猶不解氣,冷靜下來卻是無可奈何。
伯夫人端着熱飯菜去哄女兒,隔着老遠能聽到崔黛的哭聲和不耐煩拿下人出氣的罵聲。
“不活了!我不活了!崔缇欺人太甚!”
“小姐!”
“滾開!”
崔黛拿了三尺白绫往房梁扔。
伯夫人一進門吓得腿軟:“快、快把人給我抱下來!”
下人們手忙腳亂攔下她,求死不成,崔黛哭成淚人:“娘,我沒臉了,崔缇自己攀高枝,還擋着我擇佳婿,她的心好毒!”
“怎麽就沒臉了?好兒郎多得是,咱們慢慢找,你還小,有的是時間!不要胡思亂想。”她頓了頓,掌心撫過女兒發頂,輕聲道:“此事不見得是她做的。”
“不是她又是誰?”崔黛氣得渾身打顫:“我和她沒完!”
“夠了!”
曉得不能一味慣着她,伯夫人冷了臉色:“小心這話被你爹聽到,到時有你的苦果子吃!”
她就不懂了,一母同胞的姐妹,哪來的仇怨?
要說怨,也該缇兒怨黛兒,畢竟從小到大黛兒才是那受寵的。
她苦口婆心勸說:“你過你的,她過她的,不要上趕着招惹了。”
今時之崔缇,早非昨日住在南院的瞎子,哪能再雞蛋碰石頭?
崔黛躲在娘親懷裏哭。
至于這番話她有沒有聽進去,天知道。
熱熱鬧鬧的西京又添一茶餘飯後的談資,崔三姑娘連着三月沒出府門一步。
“表兄真是的。”
窦小姐喝完碗裏的藥汁,意态慵懶:“好歹也是名門嫡子,和一個小丫頭計較什麽?”
裴宣不是愛計較的性子,為人寬厚,倘她計較了,定是有人觸犯她的底線。
她一頭明白這些,一頭醋得整個人要發瘋,尤其想到崔缇知道‘表兄’的身份,兩人有了夫妻之實。
她如鲠在喉:“罷了,可憐見的,去拿我書房桌子上的信送去崔家,就說我明日邀三姑娘游湖,到底還要嫁人,總不能一直躲着。”
收到窦清月邀約的書信,崔黛驚得從床上坐起來:“她為何要幫我?”
下人想了想:“窦小姐心腸有名的仁善,許是覺得小姐罪不至此?”
被嫡親姐夫警告,被未婚夫退婚,前後兩件事都不是小的。
窦清月是窦大将軍唯一的掌上明珠,窦大将軍又是裴夫人唯一的胞弟,放眼西京除了皇室中人,只有窦清月有這個本事将處境尴尬的崔黛解救出來。
崔黛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窦清月為何要幫她,不過有人相幫,她樂意給對方一個面子,頓時欣喜若狂:“快,準備好明日游湖穿的衣服,我在這家裏呆得要發黴了!”
無獨有偶,窦清月邀請京中未出閣的貴女一道游湖,裴夫人也整日帶着兒媳出入各大盛會。
崔缇在一衆公主、長公主、大長公主面前刷了個眼熟。
而裴宣的仕途之路走得更是突飛猛進。
入翰林院短短幾月,因修書有功、簡在帝心,從從七品修撰破格提拔為正六品侍讀,比尋常人的晉升之路一下子縮短三年。
朝堂豔羨者有之,吹捧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這都不影響裴宣扶搖直上的官途。
萬裏之外,冰天雪地。
寧合歡一掌拍在胖驢背部,驢子眨眼化作紙片飛入袖中:“招惹你的是我,與文曲星可沒甚關系,待她渡劫歸位,看你怎麽和她交代暗害兔精一事。”
“文曲星追究下來我自會一力承擔,在此之前,你得先給我一個交代。”
黑衣鬥篷的女子上前一步,寧合歡吓得汗毛豎起往後跳開一大步:“如今你我已得道成仙,前塵俱往矣,你死追着不放,又有何用?”
她修的是合歡道,倒是不介意與人來一場露水情緣,然而這人不能是秦箐。
她得道前陰差陽錯睡了秦箐一回,這人就像野狗一樣咬着她不放,從極北追到極南,從地上追到天上,都成一宮之主的上仙,還忘不掉過往那些俗事。
如此心性,她搞不懂秦箐是怎麽得道的。
确切的說,她根本不知這人主修何道!
且這人喪心病狂,為逼她現身敢對文曲星的‘愛兔’下手,真是膽大的怕不要命的。
“有何用?”秦箐唇角勾起:“沒有何用,單單看你如喪家之犬一樣東奔西逃,痛快。”
她們互相看對方像狗,還怪默契。
寧合歡扯出一個怪笑:“好,很好。但你我之事,怎能牽連無辜?你差點害死那兔精!”
“你不也戲弄了文曲星一回?”
兜帽下的那張臉似笑非笑:“不愧是合歡散仙,走到哪兒都要将春。情帶到哪,明明是一揮手的事兒,搞什麽七日之期,文曲星歸位之日,你我誰也逃不了。”
“你懂什麽?”寧合歡尤為不喜她看不起自己的道:“轉世八回,也就這一世兩人有了肌膚之親,這是文曲星歷劫歸位最重要的一次,我诓騙她,是為促成她二人感情升溫。你做的又是什麽事?堂堂上仙,對已為凡人的兔精下咒,回到天庭,看天規饒不饒你!”
“那你執意為瞎兔子開靈眼,不也是觸犯天規,貿然幹涉文曲渡劫?”她嗤笑一聲:“天規不饒我,也不饒你,你我半斤八兩,不如受罰之前先打一架?”
“……”
她就知道這人有毛病。
寧合歡扯下腰間玉石,頃刻之間死玉石化作活仙鶴,仙鶴振翅,載着主人一去千裏。
“想走?”
秦箐一甩鬥篷,乘風追去。